第七章 哥哥英雄
軍訓對於周良辰來說算不了什麼，初中畢業后參見過縣裡的民兵訓練，接著高中又在當地預備役學校參加過兩個星期的軍訓，再加上每年寒暑假農活、趕山，平時堅持的跑步，周良辰在軍訓過程中沒有感受到絲毫的體能不適的問題。
軍訓結束的時候當同班的同學特別是女生和教官依依惜別的時候，周良辰沒有和教官們客氣半句，沒有參加同學組織的送別教官的聚餐，倒也不是真的不屑與之為伍，而是在這前一天他接到了哥哥的電話說他第二天會到長沙。
周良辰聽從了他哥哥的話沒有到火車站去接他，上午完成了軍訓的閱兵儀式兼全校新生大會後就一直在宿舍里看書，一部《曾國藩》在兩個星期的軍訓期間已經看完了，看書筆記寫了將近兩個日記本。現在正在翻看當初看書時覺得有再多看幾遍而留下書籤標記過的篇章。
這個習慣是周良辰初中的語文老師訓練出來的，連帶一起訓練的還有周良辰的書寫，在他初中三年的學習過程中，所有科目的作業、考試試卷、課外日記訓練都是用仿宋的字體寫的。周良辰初中的語文老師賀老師那時候四十齣頭，兼任語文、政治和地理三門課程，上課時的板書是一手工整的仿宋字。當時任班主任的賀老師是要求全班同學在作業書寫時候盡量都用仿宋體的，字帖就是課本后的練習題題目的書寫。三年下來能夠堅持下來的也就只有周良辰一個人，周良辰在這個過程中還得到了來自賀老師格外的照顧訓練——在課餘同學嬉鬧的時候他大多數時間是在班主任的房間里啃他那一書櫃的書，從《論語》《孟子》到四大名著，隋唐演義類的到《文化苦旅》，周良辰的課餘時間基本上被耗在了班主任的房間，而整部用開始生疏到後面流暢的仿宋體抄下來的《文化苦旅》的摘抄筆記直到現在還是賀老師拿來教育他新帶的班級的學生的典型的實體教案。
讀書筆記是賀老師交給周良辰的任務，只要是看書，必須得認真的寫讀書筆記，可以是摘抄認為是精闢的字句，可以是對書中觀點的批評或者認可，可以是自己從看書觸發的自己的思考。用賀老師的話說，看書的時候要從內而外，鑽到書中描繪的內容中，再走出來吸取能觸發自己思想的內容，不一定有標準的參考答案，但是一定得有自己的讀書感受。一遍沒有就在看過以後找機會再看一遍。讀書百遍其義自見是常理。
高二的時候何昕曾跟風買過一本《中國可以說不》的暢銷書，當時這本書到了周良辰的手上在一個星期後回到何昕手上的時候差不多變成了兩本書。按何昕的說法是：「周良辰別人寫看書筆記是在書面的空處隨便寫點自己的內容，你倒好，我好好的一本書變成了你的筆記，在你的筆記的空處出現點印刷的字。關鍵是你的板書要不是顯得稍微擠了一點的話都讓人分不清到底哪部分是印刷的了。」
從進初中一直堅持仿宋體書寫到高中時才有所改變，高中的語文老師是一個眾多男生心中的神仙級的女老師。詹老師教四個班的語文，在第一次收到學生的作文作業后，她把周良辰的作業在她所教的四個班級傳閱了一遍，不是因為內容寫得多好，而是那一個個在方框內的整齊得可以媲美書本的仿宋體的書寫。在詹老師的推薦下，周良辰買了一本《黃自元間架結構九十二法》開始接觸毛筆書寫。在高中第一個寒假放假的時候，詹老師送了周良辰一本縮印的《原道碑》拓本讓他假期時候多加練習。
所謂書籤其實只是何昕在老圖書館後面的那顆大銀杏樹那裡撿來的銀杏葉，有青綠的，有淡黃的，裝滿了滿滿的一個紙盒。
看書過程中電話響起，周良辰拿起聽筒放到耳邊，傳來一句低沉渾厚的聲音：「你好，找一下周良辰。」
「哥，你到哪裡了？」周良辰激動的說道。
掛掉電話，周良辰起身飛快的跑出宿舍，直奔校門。
來到校門口，遠遠的就看見一對身高不成比例的男女站在一起，男人身高不超過一米六，身材敦實，穿著半袖上衣，手臂粗短卻給人一種遒勁有力的感覺，有點國家舉重隊隊員的風采。女人將近一米七的身高，是吳晶，站在矮壯男人身邊，雙手挎在男人的手臂上，不同一般情侶挎手的樣子，由於身高的原因，吳晶的右手只能挎在男人的上臂處，初一看還以為是她在攙扶身邊的男人，這樣的組合顯然能吸引不少詫異的目光，來來往往的人群不時有人帶著各種疑問及自己的遐想看著這對極不協調的男女。可兩個人都沒在乎，兩人臉上都是極為真誠的笑容，男人笑起來給人一種憨憨的感覺，而吳晶則是一種極為開心暢懷的笑容，再這樣一看卻也能看出一種很自然而然的和諧。
「哥，什麼時候到的？」周良辰快步跑過去，推了一下眼前男人的肩膀。
「剛到，給晶晶打了電話讓她叫你一起出來的，她卻說出來不順路我就又給你打電話的，晶晶也剛剛到。」矮壯男人伸手拍了拍周良辰的手臂說道，「嗯，不錯，這幾年身體壯了不少。」
「英雄，我們先把你的行李放到周良辰宿捨去，我帶你去學校轉轉，周良辰你給瘋子打電話讓他過來等下我們一起吃晚飯。」吳晶搖晃著矮壯男人的手臂帶點撒嬌的口氣說道。
「叫哥，叫我英雄哥。」名叫英雄的男人抬起右手輕輕拍了拍吳晶的前額說道，「先去良臣宿舍，我沒帶啥東西，就兩套換洗的衣服，其他的都寄回去了，那一箱子是給良臣買的書，我也不知道你現在要看什麼書好，在廈門那邊書店別人推薦的，就都給你買回來了。還有給晶晶買了兩件裙子也在放書的箱子里，你回去的時候自己拿回去，在模特身上還蠻好看的，你穿著一定很漂亮。」
「英雄，謝謝你！」吳晶晃著英雄的手臂說道，「我現在就回去換上，然後再陪你逛我們學校。」
周良辰聽到哥哥的話后臉色變得陰沉了下來，但是看到旁邊雀躍的吳晶也就沒有說什麼。提起手提箱發現很重，於是選擇把箱子扛在肩上，三人並排往學校走去。
回到宿舍，吳晶立刻打開箱子，拿起兩套裙子就回自己宿捨去了，周良辰給周英雄倒了一杯水后問道：「在外面怎麼樣？」
「還行吧，做的又不是高精技術，修車，中專學了點理論，這幾年技術也差不多可以了，攥了些錢，這次回去準備在鎮上開個修車鋪。離家近一點有個照應，不可能兩兄弟都在外面漂把一家子老人留在家裡沒人管是吧？」英雄點上一支煙把煙盒丟給周良辰繼續說道，「奶奶這兩年身體差了很多，叔叔卧床也快兩年了，爸媽年紀也大了，以前你雖然沒在家但是也不遠，家裡能照應一下，我在外面也闖了幾年了，現在換我回去。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別說，我決定了。」
「別說別說？你決定了？每次都是你決定了你決定了？憑什麼每次都是你決定了就行？當時家裡人、老師、校長都讓你讀高中然後考大學你不跟任何人商量你就報名中專了，你說家裡經濟條件只能負擔一個人讀那麼長時間的書，說什麼你不喜歡讀書，想開車才報中專了早點走入社會。你不喜歡讀書？你去我們初中學校翻翻檔案看看，這麼多年有誰每次考試數學物理化學都是滿分的？你以為你在外面的情況我不知道？大姐也在那邊打工，她回來說過你在那個修配廠幹得很出色，老闆很信任你，今年又要開一個更大的廠讓你去那邊負責。我聽到了也很高興，愧疚感稍稍少了點，這次你過來我還以為你只是過來看看我，那想到你又決定了！嘿嘿，決定了！我們鎮上開修理鋪？我們鎮上有幾輛車？我看你還不如就把修理鋪開到自己家裡，村裡有幾輛拖拉機你專門做他們的生意好了！我告訴你，今年高考我差不多是只考了四門，只能來農大讀書，其實我也決定了一個事情的，就算考得再好我也只會報我們省內的大學，從長沙回去遠嗎？家裡有什麼事情我回去遠嗎？我不管，我馬上跟爸媽打電話，你最多回去看看奶奶叔叔他們，搞完了馬上給我回廈門去。」周良辰越說越激動，不停的在宿舍里來回踱步，「不行，你也別回去了，明天直接回廈門，我讓媽媽收到你的行李后給你原封不動的寄回去。」
英雄看到周良辰拿起電話卡要出門打電話，連忙起身拉住他說道：「不用打電話了，就按我說的做，我是哥，聽我的。」
「憑什麼聽你的？你是哥你了不起了？」周良辰揮手甩開英雄的手吼道，「這次你決定不了，你真要回去我就去辦退學手續，我也回去跟你學修車，正好姨和美景那邊我還不太完全放心。」
「英雄，你聽周良辰的好不？」宿舍門推開，吳晶穿著一條米色帶點岱黃的碎花長裙站在門口說道，「我聽到你們兩兄弟的話了，英雄你知道嗎？初中三年你的名字好多次出現，我們的校長、班主任、任課老師都說可惜了你一個好大學生苗子，所有人都為你感到可惜，這些年周良辰雖然不說，但是我知道他也不好受。現在家裡基本上都裝電話了，有什麼事情都能及時通知到，周良辰說得對，我們從這裡回村要不了多久的。」
英雄看了一臉堅持的周良辰，嘆了口氣說道：「我想想，再說吧！你先給子超打個電話，幾年沒見這小子了真有點想他了。還有剛剛晶晶說你們還有幾個很好的朋友也在農大，你看他們有時間沒，有時間晚上一起吃個飯。」
周良辰也沒繼續堅持一定要馬上讓他哥哥做出決定，點頭答應下來就去到宿舍外的公用電話亭打電話去了。
「晶晶，以後可以跟良臣一樣叫我哥，別英雄英雄的叫，還有別老是賴在我身上，你現在是大姑娘了，對你影響不好！」看著又要伸手抓向自己的吳晶，英雄連連擺手說道。
「誰愛說誰去說就是了，還能說掉我身上半塊肉呀？」吳晶可不管那些，伸手挽住英雄拉著他走出宿舍，「走，我帶你逛逛，農大蠻大的，瀏陽河就從我們學校旁邊流過，我帶你去個好地方，那邊都是情侶們約會的地方，我們叫它情人攤，就在河邊。」
說完拉著英雄就往外走去，沖正在打電話的周良辰揮了揮手就帶著他哥哥揚長而去了。
打完電話回到宿舍，打開哥哥拿來的書箱。幾本數學方面的專業書籍以外，文學類的佔了大多數，有最近比較火的《鐵屋裡的吶喊》《冰與火》，有三聯版的整套的金庸十五部小說的精裝本，還有一套《衛斯理》全集，估計是上次和他哥哥通電話時候說起過這套書的推理和想象力不錯他記在心裡了。
把一箱子書分門別類的放好後周良辰準備看書，卻怎麼也靜不下心來，想起有一年的冬天進山趕山的事。那是周良辰第二次打部（解釋一下這個詞，所謂打部就是打獵的時候蹲在一個獵物可能出現或經過的地方埋伏好，等獵物出現時候有準備的出槍獵殺。這個部有部署的意思。），當一頭野豬帶著一群豬仔出現在周良辰的槍管前面的時候，周良辰把槍管對準大野豬的耳根後面扣下了扳機，可能是由於雪天天氣的原因，扣下扳機后卻啞火了。在山裡躲掉過多次獵捕的野豬對於扳機撞擊火石的聲音很敏感的，可能是出於護仔的本能，一般情況下遭受獵捕都會逃跑的野豬這一次選擇了朝周良辰這邊撞了過來。山裡有句老話叫做「一豬二熊三老虎」，說的就是當野豬發橫的時候是最危險的，這在周良辰進山之前村裡的老獵人多次給他們說過，所以他當時扔下手中的武器回身就跑，邊跑邊大聲叫喊通知還不知道情況的同伴。
想到這裡周良辰笑了笑，腦海里浮現出同伴們四處逃跑可是英雄提著槍帶著那條叫「招財」的黃狗迎面向他跑來的場景。招財在那次搏鬥中斷掉了左邊兩條腿瞎了一隻眼，英雄左腳斷掉了三根腳趾，臉上留下了一個現在還很明顯的瘤，周良辰的腰被撞傷讓他整個假期都沒能再進一次山。
在同伴們看到危險後過來回援攆走了暴走的野豬后，兩兄弟坐在一片狼藉的山窪中，周良辰問道：「你傻嗎？就不怕被它搞死啊？」
「沒想啊，我是哥！」
…………
「是啊，你是哥！」周良辰看著一箱子的書，摸了摸后腰，想著走路帶點微瘸的哥哥，眼眶有點濕潤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