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4 斷指
「有菜刀么?」
看到對面幾人怔在當場,陳少棠再次問道。
「你說什麼?」
眼鏡男瞪大了眼睛,半晌后他才清醒過來陳少棠問他要菜刀的原因。其實,他本不想切人手指,只想以切斷手指為名訛幾張鈔票花花。
有些人總以為金山銀山比命重要,但倘若真要用金山、銀山買他一條胳膊,他通常不會幹,因此眼鏡男相信面前這位文弱的小夥子更不會幹。
這麼帥氣、清爽的一位小夥子,真要失去了一根手指的話,長得再如何清爽帥氣,說出去也是個殘疾。關鍵問題是,自己切掉自己的手指,誰又能下得了手呢?
除非他是個瘋子。
「到底有沒有菜刀?」
陳少棠又問。
遲疑半晌后,一個小伙兒咬著牙用眼神徵求了眼鏡男的意見,從瘦長的背後抽出了一把雪亮的菜刀,不自信地扔到了陳少棠面前。那麼大一把菜刀,也不知道他起先到底藏在哪兒的。
五個人之前吃驚,現在疑惑,難道這個文弱的13歲小男孩兒真會瘋狂到自己切下自己的手指?
菜刀那麼大,他們想看看。男孩兒那麼小,實在等不了。
陳少棠這時彎腰,從地上從容地撿起菜刀,之後右手握刀,攤開左手,低頭沉吟道:「切哪根手指好呢?」
切哪根手指好呢?
五位小夥子一眼不眨地盯著陳少棠,看到他的左手手指彷彿在彈鋼琴,輪番曲起又伸展,看樣子的確在琢磨到底切哪根手指比較合適。
半晌后他抬起頭來,伸長手臂,蜷起其他手指,只豎起一根中指隔空指向五位小夥子,眼神堅定慷慨道:「我決定了,就切這根手指!」
看著豎向自己的那枚中指,五位小夥子愣住了,半晌未動,陳少棠這才發現五位小夥子臉色鐵青,彷彿突然中了某種劇毒。
「你們怎麼了?」陳少棠疑惑地問,「你們生病了么?」
「你才病了……你為什麼非要切那根手指!」對方不知是誰憤怒喊道。
「因為它最長,好切!」陳少棠認真道。
說完,陳少棠毫不猶豫,把那根中指緊貼在樹榦上,然後舉起了菜刀,在眼鏡男慌亂的「你等等,聽我說」的呼喊中,咔嚓一聲砍斷手指,隨著響聲,一截斷指骨碌碌滾落在地上,鮮血剎那間噴濺在青白色的樹皮上。
五位小夥子傻在那裡。
一陣劇痛傳來,陳少棠深吸一口氣,向對面眼鏡男望去。五人臉上閃過駭異之色,有人失聲叫道:「天吶!這傢伙是個瘋子!」
此情此景落在眼鏡男眼中,他突然擺手道:「走!」然後轉身快速離去,其他小夥子緊隨其後,如被人用大棒追趕著倉皇逃竄的一群流浪狗。
「喂!」五人背後突然響起陳少棠的喊叫聲,五個人影驀然止步,於驚詫間轉回頭來,茫然望向陳少棠。
「你的刀!」陳少棠道,說著把菜刀遠遠扔向他們。
幾個人表情複雜地看了看躺在地上沾血的菜刀,連理都未理,迅速轉身離去。
陳少棠咬牙捂住傷口,臉色蒼白,半晌后,他捏起斷指走出小樹林,向學校的方向望了一眼后決定回家。
※※※※※※※
早上八點來鍾,穆容雪身著白衣長裙,正在窗前讀書,衣裝勻稱地勾勒出她身體自上而下的俏拔,一瀑烏髮與潔白的紗簾隨風而動、宛若流水般輕柔自在。聽到房門響動后她回過頭來,發現了滿臉滿身斑駁著鮮血的陳少棠。
「怎麼了,少棠?」
穆容雪扔下書籍慌忙問。
「抱歉,雪姨,我把事情搞砸了,斷了一根手指頭。」
陳少棠舉起斷指道。
穆容雪疾步過來,多多少少有些慌忙,這在陳少棠的印象中是從來沒有過的。她一味平靜,彷彿生命中根本沒有令她著急的事。現在她著急地握過陳少棠的左手察看著,迅速轉身取出小藥箱為他清洗、包紮、敷藥。
「對不起,雪姨。」
陳少棠看著自己的手掌漸漸清潔,看到雪姨的急切,感覺到內疚。
雪姨沒說話,只是抬頭望向他,目光溫柔而堅定,然後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繼續為他包紮著。
「謝謝你,雪姨。」
陳少棠感動道,之後再不言語。
實際上,陳少棠享受這套流程,之前他有過擦傷碰傷,每次他爹都帶他到雪姨這裡,她每次都這樣幫他。而雪姨每次為他做這些事,他都感覺自己虛弱的像只羊羔、幸福得如同做著一出好夢。
他不知道,這種感覺就叫享受母愛,儘管雪姨並不是他的媽媽。
據雪姨說,她之前曾多次這樣幫過他爹,幫他爹清洗和包紮過傷口。陳少棠只記得他爹受過傷,也斷過骨,但他不記得曾經看過雪姨幫他爹包紮這件事,或許他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流血而使他害怕。
包紮完畢,雪姨取過斷指收好,帶陳少棠去醫院施行手術接指。手術很快,也很成功。接好指后,雪姨守在病床前,在她的關切下,陳少棠將發生的所有事情和盤托出。
聽完故事後,雪姨俯身擁抱了他,拍拍他的肩膀道:「做得好!」
「你是指我阻止竊包這件事做得好,還是指我斷指這件事?」
陳少棠調皮地問。
「都好。」雪姨道,「對前一件事,我讚賞你的勇氣;對后一件事,我佩服你的決斷。」
她並沒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之類的廢話,她知道那不必說,一是源於她的人生經驗和智慧,二是她相信陳楠的兒子絕不會是個莽漢。
聽到雪姨這番話,陳少棠放鬆下來,對給雪姨造成的麻煩而引起的愧疚消散了許多。
接著雪姨笑問:「那麼,你曾幫助過的那個女孩兒,她有沒有為你英勇的行為感動地流下眼淚?」
「沒有,」陳少棠搖搖頭,對此並不遺憾,「她並不知道被人竊包,並且,她以為那五個小夥子是我的好朋友。」
「不過我相信,」雪姨安慰他道,「倘若那位女孩兒知道你為她做的事,她一定會為你流淚的……要知道,作為一個男孩兒,有一個女孩兒為他流淚是值得驕傲的事!」
盯著術后的斷指,耳邊響著雪姨的話,陳少棠回想起公交車上那位女孩清爽、乾淨的面孔,回味起她周身散發的獨特味道。這味道並非從味覺和嗅覺而來,不可言傳,卻宛若實質,熏陶著他的感覺和心胸,潤澤著他的全身,讓他感到舒服。
而眼前斷指上的重重紗布,則讓他驕傲,彷彿那是他爹陳楠和雪姨共同為他頒發的,一枚珍貴的義勇勳章。
「好想再見到她啊,」回到家后,坐在沙發上撫摸著斷指,陳少棠想道,「我什麼時候再能見到她呢……我能再見到她么?」
穆容雪身著輕紗,背對著陳少棠,正站在窗檯前,窗外有風,輕紗隨風而舞,飄飄欲仙,這場景讓陳少棠想到天堂而非人間。
雪姨本非凡物,在一起多年的生活,彷彿她不食人間煙火,不諳人間情世,在陳少棠面前著裝隨意、力求舒適,似乎除了生死之外,再無世間瑣事能讓她在乎。
這時輕風吹來,將雪姨身上的輕紗鼓盪起來,風隨即掠走,那輕紗便吸附在這位女子盈潤的肩頭,勾勒出一抹雪陂軟玉。
「小夥子,老盯著別人看是不禮貌的哦。」
雪姨背後彷彿生了一雙眼睛,看破了陳少棠的直視行為。看來,斷指風波后和手術的成功,使她恢復了往常的輕鬆戲謔。
「我……」陳少棠低頭道,轉而他又抬起頭,「雪姨?」
「嗯?」
「你真美!」
當然,13歲的陳少棠並不諳男女之事,就是覺得雪姨跟他很親、很美。跟他很親讓他踏實和幸福;而雪姨很美則讓他有莫名的驕傲。他覺得自己是個幸福、幸運的孩子,簡直不要世界第一。
「你也很帥,我的小夥子。」
聽到陳少棠的讚美,雪姨腳步輕盈踱到他的身邊,親親他的臉頰道。
這時的陳少棠忽然想到了他爹。
「要是爹還在就好了,讓他娶了雪姨,我就既有爹也有媽,就啥也不缺了。」他想。
「雪姨?」
「嗯?」
「怎樣才叫善待女子,對女人好?」
「呃,這事兒你還沒忘記呢?」
「一想到爹,我就想起這事兒了。」
「嗯,讓我想想呵……善待女子嘛,就是對女孩兒無限好、無條件好、不計後果……唯有這樣,才能獲得女孩兒的青睞。」
「什麼才叫無限好、無條件好、不計後果的好?」
「比如說,想當年我想吃小蔥頭涼拌牛耳朵,你爹他……竟然給我弄了一頭活牛來……大概這就叫無條件的好吧?」
「啊!」陳少棠不禁叫出聲來,之後他沉默了一小會兒道,「雪姨?」
「嗯?」
「我爹他……真給你弄了一頭活牛來?我爹他……原來這麼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