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爭吵

蘇慧患上抑鬱症后就特別怕冷，冬天夜裏如果要出門，一定要把自己裹成一個棉球才肯出去，看着坐在對面只穿了一件單衣的楚嶷，再看看自己，蘇慧頓時感覺自己氣勢上就輸了一頭，為了突顯見面的正式和嚴肅，蘇慧勉為其難地摘了圍巾，一陣冷風吹過露天咖啡館，害得她一個哆嗦，同時心裏默默地把楚嶷鄙視了一遍，大冬天的選哪見面不好，偏偏選這冷風颼颼的地方。

楚嶷就坐在蘇慧對面，等着她放好圍巾，在楚嶷看來，蘇慧幾乎是瘦脫相了，神態也發現了變化——以前她靜靜獃著的時候嘴角是向上的，好似在微笑，而現在的她，蘇慧，即使努力面帶微笑，整個人也呈現出揮之不去的悲戚感。楚嶷就靜靜地看着，同時等待蘇慧先開口。

蘇慧還是習慣性地低下了頭，不願意看楚嶷的眼睛，「楚嶷，你想知道什麼就問吧」，她的聲音很輕，幾乎快被風聲掩蓋了。

「是你在懇求我，不是我在詢問你。」楚嶷的語氣比吹在蘇慧臉上的寒風還要冷。

「我這樣沒法面對她……」，蘇慧捧起了面前的咖啡杯取暖，抿了抿嘴唇，「和過去一刀兩斷，也是父親的遺願，我只能遵從」。是啊，她只能遵從，無法追問，也無法改變，改名換姓這樣的事情就發生在了她和弟弟的身上。

「所以你就為了和許澈談戀愛一不小心地出現在我面前，還要讓我為了你不知所謂的傳奇故事向滿世界找你的朋友保密，是這樣的吧，蘇慧女士？」

蘇慧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縷清了楚嶷話中的邏輯，豆大的淚珠便止不住地往外涌——她這是發病了，她很清楚，可就是控制不住，醫生再三叮囑她不要輕易接受外界刺激，以免情緒波動劇烈，然而今天算是著了道了。

生活有時就像一個循環，蘇慧覺得自己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個夜晚——還是一樣的噩夢，還是那個令她厭惡和恐懼的楚嶷，她一遍遍地向他解釋，晚上送他回寢室的男同學只不過是順道，他們之間真的什麼都沒有，她扯著楚嶷的衣角，幾近哀求的讓楚嶷原諒她——好像她真正犯錯了一樣，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了，可是楚嶷只是冷漠而嫌惡地拉開她的手，頭也不回的讓她走。

往事湧上心頭，蘇慧覺得胸口起伏難平，她用最後的理智壓抑著憤怒和悲傷，淚流滿面地問楚嶷：「楚嶷，你憑什麼這麼對我說話？」

「你是不是覺得，我還應該向五年前那樣，求你原諒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要等到什麼時候，你才會學着相信我？」

一瞬間楚嶷皺起了眉，而蘇慧卻快抑制不住哭出聲來：「我為什麼不敢見雪萍又出現在你面前？因為我知道自己對不起她卻沒有對不起你！」

蘇慧已經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談話也不能再進行下去。她扯過桌上的包和圍巾，狂奔著離開，藉著路燈，蘇慧翻找著包里的葯，正找到了還剩下的半瓶準備擰開，手卻被人從身後握住了，下一秒是熟悉的懷抱，那身後的氣息，曾是多少個暗無天日的日子裏的痴想，而此刻蘇慧卻只想逃離。

她沒有回頭，但還是可以感知到楚嶷的喘息，突然間后脖頸好像濕潤了，楚嶷是……哭了嗎？

蘇慧從未見過楚嶷哭泣，甚至連想像中、做夢中都沒有，楚嶷怎麼可能會哭呢，他是多麼驕傲的一個人啊，落魄，失意，沮喪，這些詞和他楚嶷沒有任何關係，而此刻，楚嶷卻在她身後默默流淚，讓她更加不知所措，也讓她更想逃走。

幾乎使出了所有力氣，蘇慧掙脫了楚嶷的懷抱，拿在手上的葯撒了一地，她也顧不上了，拔腿朝地鐵站跑去。

然而蘇慧有所不知，就在剛才那短短的幾分鐘時間內，楚嶷同樣覺得，生活好似一個循環，他竟然會在同一個地方，兩次落淚。

上一次來這是五年前的夏天，還是同樣的位置，不過對面坐着的不是蘇慧，而是她的父親，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蘇慧父親讓楚嶷不要告訴她的女兒，楚嶷答應了他，隻身赴約。

就在這短短的三十分鐘談話里，蘇慧父親極盡長輩對後生的諷刺和貶低，彷彿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在告訴楚嶷，他不會同意將女兒嫁給他，無論楚嶷怎樣解釋，怎樣承諾，蘇慧父親都不願改變已拿定的注意，他還開出了條件——送楚嶷出國留學，之後和蘇慧和平分手，斷絕聯繫。

「我的女兒，是不可能嫁給父親還在監獄里的人的。」

正是這句話，讓楚嶷坐在蘇慧父親走後的長凳上，雙手捂著臉，流下了人生記憶中的第一次眼淚。

蘇慧走後，楚嶷在街邊站了許久，直到寒風吹乾了臉上的淚痕，他又回復了往日的平靜，夜已深了，他穿着一件單衣，突然覺得有些冷——他向來不懼寒，甚至覺得寒冷能促進人思考，不過今天的每一陣風似乎在向他的骨髓里吹，微微咧開的嘴角滲出了血，原來在風中站久了，嘴唇已經吹裂了。

然而除了那一抹血，楚嶷並沒有注意到街對面的相機，完整地記錄下了剛才發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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