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刺繡

已過四更，窗外的雪越發下的大了，凜冽的寒風透過薄薄的窗紙灌了進來，寒意滲骨。

秋雨已經歇下了，葉槿手中仍拿著銅鏡，就著昏暗的燈火怔怔的盯著眼前這張臉，思緒不禁飄的很遠。

從方才兩人的交談中，葉槿大抵知曉自己目前的處境了。

南晉定國候慕振南，葉槿曾聽說過的，當初她雖身居北燕後宮，但有時候楚景恆在寢宮留宿，也會在無意間透露些消息。

當初慕家先祖曾跟隨孝安帝開闊疆土，戰功赫赫，被孝安帝極是看重，也因此被封為定國候；如今，雖時隔多年，但定國候府卻並未沒落，反倒在慕振南手中，越發蒸蒸日上，漸成百年世家。

慕振南在朝堂有很高的威望，為人處事極為圓滑，從不得罪人，也從不參與各種黨爭；因此，即便疑心極重的孝成帝也對他很是信任。

慕青的生母出自於陳郡謝氏，孝安帝在位之時，謝氏原也是鐘鳴鼎食之家，后逐漸衰微。

慕老太爺生前喜各處遊歷，在東州落霞山時，曾遇到窮凶極惡的山賊，幸被謝家小女兒謝靈兒所救。

慕老太爺為報救命之恩，又覺謝靈兒聰慧可人，不日便與謝老太爺定了親，讓謝靈兒嫁去晉京。

謝靈兒嫁給慕振南之時，府中已有妾室，原是瓊海副都統家的庶女梁妠，已經產下庶長子慕安。而謝靈兒頭一年便也有了身孕，但卻不慎小產，后又過了兩年，這才生下了慕青。

幾個月之後，梁妠又產下女兒慕微瀾，極得慕振南的寵愛。

在慕青七歲的時候，正是慕老夫人六十大壽，侯府應約而來之客，皆是晉京有名望的夫人小姐。

那時，梁妠又懷有身孕。

夏日炎炎，謝靈兒作為侯府女主人，自是要作陪各位夫人小姐。

便在池塘邊，謝靈兒在眾目睽睽之下，將當時已身懷六甲的梁妠推進了池中，當即孩子便沒有保住。

慕振南大怒，原想立刻休妻，但梁妠卻為謝靈兒求情，后只被關進了祠堂面壁。

因梁妠流產一事，慕振南本就在氣頭上，后又據大夫說，梁妠懷的可能又是個兒子，頓時便對謝靈兒越發厭惡了。

同時，慕老夫人也對謝靈兒產生了很大的不滿。

但謝靈兒雖單純，卻並不愚蠢，自己沒有干過的事情絕不會承認；她原是個性烈如火的性子，無論慕振南如何逼問，她都說自己沒有干過，抵死不認。

后慕振南也懶得再問了，但卻仍舊痛恨謝靈兒做錯了事情不肯承認，將她一直關在祠堂；卻不想兩個月之後的深夜裡，謝靈兒竟然懸樑自盡了。

為免落人口舌，也為免被謝氏找麻煩，慕老夫人當即便將府中知曉此事的丫鬟奴才全部杖斃，對外只宣稱謝靈兒是因病故去。

謝靈兒死後不過一年，慕振南便將梁妠妾室扶正，成為了慕青的繼母。

但奇怪的便是在慕青九歲那年，竟然莫名奇妙的生了一場大病，這病來勢洶洶，大夫幾乎束手無策。

卻不知怎的，許是慕青命不該絕，又熬過去了，但卻因持續高熱不退，竟成了痴傻之人。

淮陰侯府原與定國候府便有婚約，只因謝靈兒生前曾與淮陰侯夫人是手帕交，在慕青三歲的時候，兩家便定了親。

后慕青成了傻子，候夫人雖念及與謝靈兒的交情，但慕青實不能為主母，便有意退婚；但這婚事還未退成，慕振南便聽從梁妠之言將慕青送去深山古寺清修了。

慕青去了古寺不過半年，便被寺廟裡的道姑極為苛待，後有一名小尼姑因身染惡疾而死。秋雨向來機靈，便與慕青商量著逃離古寺。

將尼姑的淄衣與慕青的調換，秋雨又將屋子裡所有值錢的東西帶走，又偽裝成一派狼藉的模樣。

即便被寺廟中的人發現，也只當慕青染病而死，身邊的丫鬟因貪財，便卷了銀子首飾逃走了。

不過兩天的時間，慕青因身染惡疾亡故，便傳到了梁妠的耳中，為確保慕青已死，梁妠曾派人去檢驗過屍體。

但因那小尼姑也不知染了什麼病，面目早已分辨不清，且身量又與慕青極為相似，倒也瞞過了梁妠的眼睛。

至此，慕青徹底消失在了這個世上，京中之人只知才女之名遠播的慕三小姐慕微瀾，卻不知慕二小姐早已離開了古寺，隱居在一處偏僻的村莊里，過了五年隱姓埋名的生活。

而因為慕青「已死」，淮陰侯府仍想與定國侯府結成親家，畢竟慕振南在官場中，也是聲名顯赫，兩家聯姻，可謂是有益無害，便將這原先定親之人換成了慕微瀾……

葉槿垂下眼睫，靜靜想著。

想來慕青身為千金小姐，卻被迫去了寺廟，以至於不得不假借已死之名逃離，心中不禁對這具身體產生了些同情。

隨即，葉槿自嘲一笑，這世道向來如此，自己又何嘗不是滿腹冤屈？幸得老天有眼，竟讓她重活一世。

葉槿閉了閉眼，在心中默念道：從今往後，這世上再無葉槿，唯有以復仇為生的慕青。

這一世，她定要為葉氏沉冤昭雪，讓曾經那些害過她，害過葉氏之人，一一得到報應。

*

次日，雪已經停了。

秋雨起了個大早，哈了口氣，搓熱了手，便拿起鏟子去了木屋前的小塊土地，奮力的鏟雪。

因著接連下了幾天的大雪，蔬菜大多已被凍壞，秋雨邊鏟邊唉聲嘆氣的道：「姑娘，這可怎麼辦呀？我們就靠著這塊土地過活，這點菜怕是吃不了幾天。」

慕青容色淡然，靜靜的盯著秋雨鏟雪的動作，沒有說話，許久，方才道：「屋子裡還有些米糧，沒有菜，這些米也能再多撐幾日。」

說完，慕青便回了木屋。

倒是秋雨聞言，不禁手一頓，似是不敢相信的看向慕青窈窕的背影，從昨夜她便發現，姑娘自從醒來后，似乎便有些不對勁。

往常姑娘腦子不大清楚，何嘗有如此清醒的時候？秋雨想了想，便不自覺的傻笑起來，想來是夫人保佑，姑娘的病怕是好了。

如此這般想著，秋雨因著喜悅，鏟雪的動作不由更加賣力。

屋子裡，慕青安靜的坐在窗邊，正在綉著手帕。

她的綉工向來是極好的，當初因為知曉楚景恆喜歡琴棋書畫且擅針織女紅的女子，她便讓父親特意請了燕京最好的綉娘來教。

偏她又是個聰慧的，很快便學會了，且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慕青低頭想著，冬日裡，時不時便會下大雪，蔬菜怕是種不好；唯有綉幾方手帕，屆時賣個好價錢，再買些乾糧，方才能過活。

不然，這嚴寒的冬日，沒有吃食，怕是熬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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