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在涼爽看來，后卿又凶、下手又狠，拍她那一下就跟小時候被一頭大牛一口吃掉頭上參葉般疼，所以私下給他起了個外號：大黑牛！只是當面從來不敢說，背地裡「大黑牛」、「大黑牛」地叫個沒完，典型的小人得志。

兩個小丫鬟剛進府就聽說了涼爽和后卿的「大仇」，此刻聽她舊事重提，忍不住撇過臉去捂嘴偷笑。半晌后才勸道：「涼爽姑娘還是別惱拉。咱們卿少爺除了對凈末姑娘，再對誰還有個笑模樣？」

「反正他就是不好！」涼爽依舊十分不屑。

不想再聽她們聒噪，凈末起身走出房間，寧願自己挨凍也不想命令她們出去，她始終學不會高高在上地對別人發號施令。

屋外的雨雪漸漸停了，地上濕漉漉一片，隱隱有結冰的跡象。此時天光已亮，冬陽躲在厚雲深處，天地間仍有一層灰濛濛的陰沉。院中一棵大梅樹上鼓出了花苞，像新生的嬰兒，堅定地等待綻放。

青石路的那頭，后卿如王者般立於梅樹下，背對著她伸手撫著一枝梅枝，眉宇間神情淡淡。黑狐狸皮的披風上有未化的雪，陽光透過層層陰雲落在後卿身上，宛如天神。

凈末一步步走向後卿，向著太陽的方向，進入他的生命。前途不可預知，或許會駭浪滔天，也可能是繁花似錦。不管如何，她都願意一直往前，只因路的那頭是他。

凈末走到后卿身前看著他，對著他嘴角彎彎，眼中全是他的身影。后卿跟著寵溺一笑，輕輕地抱住凈末，見她並不排斥，心內大喜。手臂越收越緊，最後把她牢牢地鎖在懷裡。

凈末輕輕地回抱后卿，深吸一口氣后吐出，踮起腳尖如蜻蜓點水般吻了下后卿的唇。

后卿不敢相信地看了她一眼，立馬低下頭反吻住她，不留餘地的奪取她口中甜蜜。像一個初識情愛的少年，在冬陽里等待綻放的梅樹下將她的唇吻腫，不管她等下要怎麼出去見人。

總算是哄好了，這幾年為了哄她回心轉意，自己什麼丟人的事沒做過？

每天送花，送小玩意不算，還得親自下廚給她做好吃的。為此他炸了四個廚房，燒糊了幾百個鍋，總算學會了下麵條，真是難為死他了。

前幾日不小心喂死了她從街上撿的流浪狗，她哭了老半天後再也不肯理他。最後他像個傻子似的給狗找了個風水寶地下葬，又給它寫了墓志銘，這事才算完。後來他又披著熊皮在她面前大跳艷舞，才讓她徹底高興起來。

血淚斑斑的過往讓后卿深刻明白了一個道理:自己找的老婆，哭著也得養。

半日後，通往魔界的官道上，一輛馬車正在「吱呀」「吱呀」地緩緩前進。車內凈末和涼爽一邊吃著從前面驛站買來的桂花糕，一邊喝著冒著白煙的熱茶。香香裊裊間，馬車內升起絲絲暖意，與車外的初冬微寒隔絕出兩個世界。

后卿跨坐著高頭大馬走在最前面，後面跟著七八輛雙頭並駕的貨車，車上是被嚴實捆綁的十幾個大箱子，裡面裝著送給后域大婚的賀禮。

大婚之期定在明年三月，他們一路西行，正好可以趕在年前回去。可能是來人間太久，凈末竟期盼年節時能有家人團圓。

此去魔界，除了陪后卿救他母親魂魄，凈末還希望能找到姑姑，查明父母遇害真相。一切結束后她一定要帶后卿回桃林給容嬤嬤看，嬤嬤肯定會很高興。她甚至已經開始幻想容嬤嬤拉著后卿的手問長問短的情景了。

馬車驟地顛簸了一下，打斷了她的幻想和嘴角的笑意。外面似乎來了很多人。

「凈末姐姐別怕，我保護你。」

涼爽也覺出來不對勁，第一時間便是擋在凈末身前。她的凈末姐姐身體才剛好，靈力還沒恢復，不可以再受傷。

「涼爽你乖，哪有什麼危險。不過我想起把一個要緊包袱落在了前面驛站，你去幫我拿來好不好？你遁地趕緊去，一會兒就回來了。」

「哦，好吧。」涼爽「嗖」地一聲從轎底鑽進地里，看凈末姐姐那麼著急，她得趕緊去拿那個要緊的包袱。可為什麼總覺得怪怪的呢？

剛送涼爽離開，后卿的聲音就在轎外響起：「凈末，在轎里別出來，一會兒就好。」

說完，后卿抬手在轎子周圍布下一圈藍色水滴狀結界，把凈末和馬車圍在水中央，將外界隨之而來的打殺聲與轎內完全阻隔。

凈末不安地在轎里等著，隨著時間推移，這種不安越來越強烈，最後竟變成深深的恐懼，為什麼還沒有消息？

空氣里漸漸瀰漫起血腥氣，是有誰受傷了嗎？緊接著轎門外響起一聲悶哼，結界似是被重物撞擊了一下，整個結界都晃動起來，凈末也隨著結界的晃動來回搖擺。

震蕩過後，一切又歸於平靜，再次回到之前不安的等待。

空間安靜地像在等待宣判，凈末知道后卿不讓她出去是為了保護自己，現在的她也確實沒有什麼資本與他並肩。但經歷過這麼多，當初的不能承受和脆弱早已被鍛造柔韌，現在唯一能讓她亂了方寸的就是他的安危啊！

她要做站在他身邊的女人，不是被他護在手心的小鳥兒。凈末暗暗下了決定，撩開轎簾下了馬車，尋找到后卿身影后，溫柔地看著他，眼裡滿是堅定信任。

押運貨物的轎夫和隨從早已跑了乾淨，只剩后卿和他身邊圍著的一圈黑衣人。算上地上躺著的七八十具屍體，加起來得有四五百號人。這陣仗，挺看得起他們啊。

站著的黑衣人將后卿圍得水泄不通，一點點向他逼近，到他身前半米處紛紛停住腳步。眾黑衣人互看一眼，微一躊躇一齊舉起手中兵器向後卿砍去。

在兵器碰到后卿衣角前，后卿突然原地消失，眾黑衣人撲了個空，留在原地面面相覷，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須臾，半空中傳來一聲朱雀鳴叫。后卿坐在朱雀後背上冷冷地看著下面眾人：「念在同族的份上，我不殺你們。回去給你們的主子帶句話，讓她血債血償！」

說完從掌心放出兩條雷火之龍，把凈末所在的地方圍出一片獨立空間。雷火之龍貫穿這些黑衣人身體，眨眼間讓他們全都躺在地上抽搐、口吐白沫。只剩一個功力稍微深厚的頭目還能勉強站立。

黑衣人頭目無意間看見了轎子旁凈末，心想打蛇打七寸，擒賊先擒王。六界皆知她是后卿的心頭寶，不如先解決了她，等后卿亂了分寸，那時再收拾他還不容易嗎？

黑衣人頭目越想越有理，最後竟為自己的足智多謀自我欽佩起來。趁后卿說話空檔，黑衣人頭目伸手便從腰間摸出幾枚暗鏢射向凈末。

后卿看見他的小動作，怒不可遏地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找死！」，說罷左手一揮，下方的黑衣人頭目瞬間連同他的飛鏢一起化為粉末，空氣中血霧瀰漫。

剩下的黑衣人不待后卿說出那句經典台詞：「不想死的趕緊走。」，就自動自發地向遠處跑去，只想趕緊離這個殺人狂魔遠一點。他們的頭目在他手下灰飛煙滅都不過是覆手而已，更何況他們這些小嘍啰。保命要緊!

小小的插曲過後，后卿重新整裝隊伍，再次向魔界出發。這次他陪凈末一起坐在車內，一路上陪著小心。好不容易才哄回來的老婆，可不能再氣跑了。

「凈末，你會不會怪我又開了殺戒？」

「知道我會生氣，你還那麼做？」

橫過去一眼，瞪得后卿心慌慌。

每次她只要睜大雙眼瞪著自己，后卿就渾身不自在。不是整整這兒，就是抹抹那兒，生怕被她看出哪兒不幹凈，損了自己的形象。現在被她這麼嬌嗔地一瞪，身上竟然開始癢起來起來。果然是「最難消受美人恩」吶。

不自在地輕咳兩聲，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對於她的聖母心十分地不認同。

「他想殺你，你還要以德報怨嗎？凈末，你的善良需要一些原則。」

沒有邊界的心軟，只會讓對方得寸進尺；毫無原則的仁慈，只會讓對方為所欲為。善良也需要智慧，需要理性的鋒芒。

「那有必要讓他魂飛魄散嗎？他連投胎都沒有機會了啊！」

桃林一脈承自天恩，一直信仰女媧上神的大善之境。似后卿這般殺戮之重，必會不得善終。凈末想到這兒不由得眉頭更緊，心煩意亂。她不想為那人求情，但也不贊同斬草除根，那人明明有機會從新來過的。

后卿忍不住嘆氣，真是讓她給治住了，每次只要她一皺眉，自己都會心痛好久。不想再看她擰成包子褶的表情，后卿妥協道：「以後只要不是威脅到你性命的事，我都留情，好嗎？」

「嗯。」不好能怎麼辦？反正他倆的命早就連在一起，就算最後他滿身罪孽，萬劫不復，她也會陪在他身邊。她早就想過，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她會用自己桃林聖潔的靈魂為他贖罪。

兩個月後，魔界邊界傲龍山下。

錢修多滿面堆笑地站在界碑前，對著后卿所騎的高頭大馬遙遙作揖。后卿亦對著頭快低到地上的錢修多抱拳回禮：「錢老闆，別來無恙。」

「二太子好記性，多年不見，二太子風采更盛。」

「你也更見富態啊。」后卿跳下馬，伸手拍了拍錢修多更見渾圓的肚子，哈哈一笑。旁邊眾人看著疑惑，從未聽說這錢修多與二太子有何交集，但看他們二人的樣子，似乎交情匪淺，他們何時如此熟絡的？

當年錢修多暗助凈末進入魔界，雖是妖界珠璣公主授意，但事後后卿讓黃鸝暗中調查，得知此人商賈出身，利益為上，並無幫派之分。

按理說此人一向只認錢財，不涉黨爭，就算想站隊也應該選擇勝算更大的大太子和妖后一黨，這樣才能包賺不賠。但他偏偏選了自己這個無權無勢，母族又不得勢的二太子，背後原因令人深思。

后卿和錢修多手挽手走向不遠處的鑾輿，一派和樂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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