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不信命

回到醫院，張萱涵一溜煙跑回她爺爺的宿舍，身上還穿着王婷玉的衣服呢。

蘇白見她悶悶不樂地回到房間，自己也有心生不快。但一看到母親滿臉慈愛和心疼的臉龐，蘇白的心又快被融化了。

一家人坐在母親的病床前快快樂樂地閑聊，父親給蘇白留了早飯，等蘇白吃完時，兩人默契地相視點點頭。

蘇白打算立馬出發去縣城，可被父親攔住，非要讓他先睡一覺休息休息再啟程。蘇白拗不過父親，只得乖乖先去睡一覺。

可這一覺睡得並不安逸，他時而驚醒，恍惚之間看看時間；時而又夢囈，夢到母親病好之後全家人高興得相擁而泣。

就這樣斷斷續續睡了幾個小時，蘇白被隔壁物品摔在地上的輕微響聲驚醒，瞧瞧手機，才下午兩點半，時間不晚。

由於睡眠質量極差，一覺醒來，蘇白感到腦袋中有一根筋緊繃的很厲害，有種拉扯的疼痛感，讓他心中甚是厭煩。

父子兩人找了個借口，便在鎮上車站乘車去縣城。

蘇白歸鄉差不多快一周時間，賣房的手續已經下來，現在只等買方付款。今天便是約了買方，談談後續款項事宜。

買方是個生意人，在鄰省開家小公司，為了拓展業務來到本縣，所以需要在這裏買套房住上幾年。

到了約定的地點時，蘇白很快在茶樓找到買方的身影。

蘇白滿面春風地走過去，蘇誠實跟在身後，徑直坐在他的面前。

跟蘇白容光滿面不同，買方臉色鬱鬱寡歡，看見蘇白父子倆，顯得十分不自在和尷尬。

為了掩飾這種尷尬氣氛，買方慌慌張張地叫來服務員，非得給蘇白父子倆人各自點了份上等的碧螺春。

但他對買房的事情閉口不談，一個勁狠狠抽煙，彷彿這濃濃煙霧能掩蓋他此刻的神態。

從一開始見到他的舉止，蘇白心中掠過一絲不安，他越拖延，蘇白越感到不安。

蘇誠實一輩子就沒有出入過幾次縣城，對這些高檔場所略有畏懼之心，見買方一言不發，他只得不停地喝茶。可畢竟他社會經驗豐富，照此情景，他心中已猜的八九不離十。

不過，他最擔心的還是兒子蘇白。為了醫治秀芬，兒子從俱樂部辭職回到家中照顧母親，還把縣城的老婆本賣掉，他清楚兒子付出了太多，身上的擔子壓得太重，很怕將兒子壓垮。

「手續下來了，交房時把款項結了，你看如何？」

幾百毫升的茶水，蘇誠實一口一口啜完，不得不開口打破沉默。

「那個，老蘇，我想跟你商量個事。」買方掐掉指間的香煙，像鼓足了勇氣說道。

「你說你說，有啥事我們商量，不要不說話就好。」蘇誠實幹笑兩聲。

「公司里出了點問題，很多原材料來不及供應，廠里沒有材料就跟鍋里沒米沒法開工，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嘛。資金沒法周轉，縣裏的項目也停擺，手頭緊張，你看我這年末連薪水都發不出去。」

買方頭髮梳的整整齊齊，一身挺拔的西裝，皮鞋也擦的蹭亮，一瞧就是商人面相。

蘇誠實看看兒子，見他已然沒有先前那般春風滿面的愉悅神情，一張薄薄的嘴唇緊緊閉住，呈現出一片殷紅色。

蘇誠實握住兒子的手，乾笑說：「入冬全國都在下雪，材料供應慢也情有可原。」

「是啊，沒材料工廠就開不了工，工廠一關門就沒有產品賣，縣城的項目就沒法繼續。所以我打算，與其呆在這裏燒錢，不如回公司催催供應商。」買方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

「你回去了，買房的事情咋整？」

蘇誠實其實心裏窩著一團火，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買房付款時才說要回公司，真拿人當傻子？

但蘇白的表現異常激動，蘇誠實很怕他做出出格的事情來，用手緊握住兒子的手。

「老蘇，我正是想跟你商量這個事。你知道我公司里現在也困難，拿不出多少錢，買房的事情，就想……」他沒有把話說完，但也不必說完，其意思顯而易見。

「好啊，那就走流程唄，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該是多少違約金就交多少吧。」蘇誠實拽住渾身發抖的蘇白，用另一隻手去掏合約。

「別別別，老蘇，說好了一起商量嘛，還沒到那一步。我現在手頭不寬裕，你看少個十萬八萬，你缺錢，我也缺錢。同是天涯可憐人，你就噹噹幫幫忙，你拿錢救人命，我拿錢救公司，以後大家是兄弟。」買方終於攤牌，說出想說的話。

「滾，房，不賣了。」

蘇白語氣平靜，身子仍然哆嗦發抖，這不僅僅是因為憤怒，還有一絲絲恐懼。

「不賣了？你確定？」買方似乎很不相信這話是從蘇白口中說出，再次問道：「你可要想清楚，你母親還在病床上，這種病再拖上十天半個月，恐怕等你賣房有錢了也無力回天。」

「滾，狗東西！」

蘇白掙脫父親的雙手，手一揮，桌上的所有茶杯玻璃杯碎了一地。雙眼怒睜，血絲條條，像一頭髮怒的猛獅，惡狠狠地怒視着他。

茶樓里所有人被這一幕驚呆，紛紛靠邊站，期待一場好戲上演。

「年少輕狂……」買方訕訕說道，灰溜溜地離開茶樓。

等買方一離開，蘇白只覺得胃裏噁心，想吐卻吐不出來，眼前一黑，便頭重腳輕地栽在桌上。

「小白，小白，醒醒，要不要緊。」

蘇誠實慌忙抱住兒子，急切地問道，目光佈滿晶瑩地淚花。

「需要打120嗎？」有好心人在旁邊問。

「不需要，謝謝。」

蘇白緩緩醒過來，有氣無力地拒絕道。隨即放聲嚎啕大哭，一邊痛哭一邊拍打胸膛，然後撕心裂肺嚎叫，聲腔中悲痛欲絕，催人淚下。

「好了，好了，我們走吧。」

蘇誠實強忍住淚水，扶起有氣無力的兒子，避開眾人同情又憐憫的目光，緩緩離開茶樓。

「怎麼辦，母親的病怎麼辦。」

一想到母親無法接受手術，每天忍受巨大的痛苦的折磨，蘇白的眼淚嘩啦啦地止不住流。

找隊友和朋友借錢。之前在俱樂部結識不少朋友，只要一開口，他們肯定會施以援手，每人借十萬，湊個幾十萬應該沒問題。

可是，想到易安，蘇白忍不住掩面而泣，又一次泣不成聲，向戰隊朋友借錢，這如何開得了口啊！

「一切會好起來的，孩子，沒事的。」

蘇誠實嘴上不停地安慰兒子，內心早已經千瘡百孔、備受折磨，悲痛的情緒一次又一次讓他的眼眶裏兜滿淚水，卻一次又一次把淚水咽回肚裏。

他對兒子的一切都了解，打比賽的失利，退役后的辱罵，兒子的點點滴滴他都了如指掌，可他不敢說出來，因為他怕兒子壓力巨大，只能默默支持兒子。

這一刻，痛苦如地震猛烈席捲，蘇誠實彷彿一下子老了幾十歲，雙鬢白霜。

回家的路上，蘇白依舊在啜泣，他內心深處有一絲恐懼，因悲痛帶來恐懼，又因恐懼而痛苦。

商人，都是一副商人逐利的醜陋嘴臉，老周，讓我退役，會不會也只是為了俱樂部的股權？

「爸，為什麼窮人家的孩子，就命中該窮啊？」蘇白想到這裏，失聲絕望地痛哭。

「不，不，我們永遠不信命。」

蘇誠實摟緊兒子，相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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