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規矩

雖是那些倭人犯了規矩，沒大沒小的，但是關連山等人也沒有因為這件事而撕破臉皮，若是在海上總是為了這些虛事計較拔刀的話，那岸上做官軍的可就是個美差了，每天吃吃飯喝喝茶，只要坐在岸邊等著海水把人頭衝上岸不就行了。

坐在主座的那個倭人瞧見祁九等人走了進來，也是趕忙站了起來，用着並不順口的漢語給祁九打了個招呼。而祁九也是拱了拱手，大馬金刀的坐在了背門的位置，關連山沒有坐下，而是站在了祁九的身後。

」九桑，我是平山次一郎，請多多關照。多年前曾在大船主的船上偶然見過面。不知九桑還有沒有印象。「

祁九點了點頭，聽着平山的話，有了點印象。多年前，船上生意剛有起色的時候，倭人就派人來過船上洽談每年的供奉錢。只不過不是倭人給他們，而是他們給倭人。

」嗯，記得的記得的，不瞞平山老兄說啊，那日一見我就記在心上了，一直覺得平山你這個老兄有點意思，會做人，大氣。一直還想着再見，哎，一直沒機會啊，今天終於又見到了。來，什麼也不說了，走一個，今天不醉不歸啊！「

說罷，祁九舉起了手中的酒杯。平山也是扯了扯嘴角，略微有些尷尬，心想這人怎麼這麼自來熟呢？還對自己念念不忘，鬼信。雖是這般想着但他還是舉起了酒杯，和祁九碰了一下。

」九桑，以往和我會晤的不都是海桑么？為何今日是你呢？「

剛剛咕了一杯猛酒，就聽見了平山的這個問題。祁九擦了擦嘴，心裏卻在想着如何回答這個老小子的問題。太實誠吧，會被人笑話關連山管不好手下，不實誠吧，自己又想不到什麼好的借口。這平山每次來這邊都是吳海那個老小子負責接洽的，這次突然換成了他，難免會讓人家心裏瞎想。

」啊，啊。那什麼，我二哥辦事去了，有事。來，再走一個，祝我二哥一路順風。「

這話雖是祁九瞎掰的，但平山聽來卻又是另外一個意思。眼尖的關連山見狀又給祁九斟滿了酒，祁九順勢又是舉起了酒杯，朝着平山示意。平山臉上已經略微有些不滿了，他是來談事情的，不是來喝酒的。但他還是又和祁九碰了一杯，一口咕下。

」九桑，那邱伯呢？以往每次來我總能見到邱伯的。上次說好的，這次來我還給他帶來了島上的櫻花釀的櫻花酒。「

」啊，邱伯啊。邱伯嘛，年紀大了，身體不好，最近又感了風寒，哎。來，平山老兄，再干一杯，祝邱伯他老人家早日康復。「

說罷，沒有去管對面已經翻著白眼的平山次一郎，祁九又是舉起了杯子。

」九桑，我們不能再喝酒了。我這次來是來談正事的。「

平山這次再沒有順着祁九的意思，出言拒絕了祁九。而祁九聽着平山的話，看着他絲毫沒有去碰身前桌上酒杯的意思，當下臉色也有些尷尬。他點了點頭，將酒杯放在了桌上。隨着酒杯放下，臉上的表情也是變得越來越嚴肅。

」說罷，什麼事？「

」九桑，那我就直說了。我們大家長的意思是，這次大船主的分成調配有些不合理。「

聞言，祁九也是有些茫然。關連山只是說了讓他來談判，卻沒有告訴他談些什麼啊。

」織田大家長覺得怎麼個不合理啊？「

」我們大家長覺得這次上岸的掠奪所得，大家長還是按照以往的三七分成有些不合理。這次是我們的人頂在前面，而大船主的人幾乎沒有什麼傷亡，就白白佔了七成，這對我們來說是不公平的。「

祁九點了點頭，以往三七分成是兩方一同合作，互有傷亡。但是這一次卻不是，倭人上岸這都快大半年了，關連山這邊卻還是一點兒動靜也沒有，這樣還佔七成，就連祁九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是是是，我回去一定要跟我家大爺商量商量，加加你們的分成，四六分，怎麼樣？現在呢，咱們先喝着，喝好吃好，下次來就能給你答案了。」

」不，九桑。我們大家長覺得這次應該五五分，這次過後，還是按照老規矩，三七分。而且我覺得我們還是別喝酒了。你不如下午就回去，問過了大船主的意思再來和我談，到那時我們怎麼喝都行，現在不行。「

祁九愕然，這矮子是怎麼了？以往這樣的行動也有過一兩次啊，別說三七，二八都有過前例。為何這次卻如此心急呢？他們這次上岸所掠奪的財物，撐死也不過一百多萬兩，織田會為了這二十幾萬兩弄出這種姿態么？在他身後的關連山也是有些摸不著頭腦，難道說，他們知道了？可是自己並沒有透露出去風聲啊。

」你們織田大家長什麼時候這麼窮了，為了二十萬兩銀子就急紅了眼？「

平山聽着祁九的問題，微微一笑。

」你們二當家吳海現在應該在什麼地方了。「

面對這個沒頭沒腦的問題，祁九也是亂了方寸，帶着詢問的眼神看了一眼身後的關連山。而這一幕也是落在了恰巧平山的眼裏。從關連山進屋，平山就一直在注意著這個人，不為別的，就為直覺。平山這麼些年走南闖北，為倭人打通關係，一點眼力勁還是有的。

」九桑，都說你們漢人狡猾，我一開始還不信，現在倒是有點相信了。這個屋子裏應該還有比你說話更管用的吧？「

祁九剛想出言反對，但身後的關連山卻是按了按他的肩膀。祁九明白了關連山的意思，站起身走到了關連山身後，既然已經被識破了，那就沒有再演下去的必要了。關連山朝着對面坐着的倭人拱了拱手，在祁九坐過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關連山。「

平山只是想着試探一二，沒想到真是被他看出來了。在大船主船上，比祁九身份高的無非也就三個人，吳海自己見過，邱伯太老，剩下的那一個自然就是關連山了。雖然平山猜到了，但是聽着關連山親口承認，平山還是嚇了一跳。他趕忙站起了身，彎著腰想將關連山引進主座。他能在祁九面前託大，卻不敢在關連山面前裝妖。

」不用麻煩了，男子漢大丈夫說話在哪說不是說，我就在這坐着了，坐下說話吧。「

即便是關連山這般說着，但是平山也沒有繼續坐下去的勇氣，就這樣站着和關連山講話。

」大船主，我們這次在岸上真的虧損了很多。若是按照以往的三七分，過不了多久我們島上都沒有繼續願意出海的男人了。「

」你們出不出海我管不了，你們不出海我剛好可以把你們的地盤分出來，讓給其他人來做，少了你們沒什麼不同。「

關連山舉起筷子，夾了一筷子菜肴，送入口中。

」哦，對了。你剛才說吳海去哪了，什麼意思？「

聽着關連山問起了這個問題，平山有些苦澀。自己剛才只是想微微提醒一下祁九，弄點么蛾子，哪想到關連山就在後面站着了，這下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海桑不是去辦事了么？「

」那你說說，吳海到哪了？說不好可是要死人的。「

關連山一邊說着，一邊舉起了祁九剛剛用過的酒杯，雖是祁九用過的，但是關連山並不嫌棄，早年在船上就是這樣。對面的平山已經快被急哭了，當下也顧不得許多，只想把自己知道的全說出來，讓關連山繞過自己一條性命。

」海桑，這個時候應該是在鳳起？「

平山的話在關連山耳邊響起一道驚雷，送到嘴邊的烈酒也沒有了下一步的動作。他就這般端著酒杯直勾勾地看着平山，他們還是知道了。這次倭人上岸所掠奪的財物不過一百萬兩，三七分和五五分差距是大不到哪去的，但是加上那筆稅賦，可就是一兩百萬的區別，難怪織田那個老小子沉不住氣了。而吳海死了，除了自己和身邊的幾個人外，船上知道的夥計幾乎沒有，平山應該是會錯了意，認為自己把吳海派去鳳起準備劫銀的事項了。想到這兒，關連山不禁怒火中燒，狠狠地將手中的酒杯砸在了桌上。

」吳海已經屍沉大海了。「

他站起身便準備離開這個雅間，只是走到了門口，又想起了什麼。

」把他的頭髮割下來讓他帶回去。讓他給織田傳話，下一次他要是再敢把手伸到我這兒來，我會親自割下他的頭髮，和他的狗頭一起。「

得到了命令的祁九也是從褲襠里抽出軟刀，轉身朝着他戰戰兢兢的平山老兄走了過去。沒有理會身後傳來的慘叫聲，關連山徑直下了樓。而身後的祁九也是幹完了活趕了出來，手上還夾雜着毛髮。

」大哥，幹完了。我給他剃了個關頭。「

關連山點了點頭，並未回話。

」大哥，到底怎麼了？「

」回去以後，徹查每一條船上的夥計，船上出了內鬼！「

......

姬泰現在很憂鬱。

他手裏拄著已經砍卷了刀口的戰刀，滿臉血跡，只不過並不是他的血。他坐在一處小山包下，在他面前的是那個優柔寡斷的副將。

」馬副將，眼下將士們怎麼樣？「

」將軍，現下他們很累。「

這個不用馬副將說，姬泰也知道。他真想知道圍着他們的那群夷人是怎麼想的。雖然圍住了他們，但是卻沒有採取一股殲滅的戰法，每天晚上都要在營地周邊敲上大鼓，讓他們不得安生。白日也沒有讓他們吃飯的打算，一到正午傍晚飯點他們就來了。這幾天姬泰已經熟悉了，火頭營的大師傅只要一敲槌，姬泰就會自然而然地握住戰刀。對面的人這是打算一點一點磨滅虎賁軍的精氣神啊，這打法，對面的那個首領莫非是個女人？

」行了，再等等吧，二狗和祥子已經殺出去了。「

姬泰嘆了口氣，龐孔和劉祥已經被派出去求救了，龐孔去的天京，而劉祥去的是揚定郡找的劉帥，希望劉帥能夠早點趕來，在虎賁軍被消磨殆盡之前趕來。

」將軍，眼下孟州到處都是戰事，老帥哪裏顧得上我們啊。「

姬泰一想，確實如此。自己被圍的地方只是戰略全局上最不起眼的一處小地方，整個孟州比自己這兒關鍵的地方多了去了，是沒人顧得上這邊的。自己怎麼會就在這裏被圍了呢？想到這裏，姬泰有些想不通。

」拿地圖來。「

馬副將從身後的箱子裏攛攛掇掇，終於找出了一張地圖。姬泰扯過來一看，手指順着他行軍的路線，眼睛有些通紅。他在二十二日擊潰姑衍后，準備回軍之際，便有探馬給自己傳遞了夷人入侵的消息，自己也是匆忙帶着剛從戰場上下來的虎賁軍北上，只是卻在鷹窩口碰見了在此地閑逛的蒙剌部。這有些不合情理啊，不合情理在何處？

自己這支人馬只有五千人，雖是精銳但也影響不了整個孟州戰場上的局勢，頂多只能多殺一兩個夷人蠻子。但是這個蒙剌部卻在這圍住自己，夷人在正面戰場上少了蒙剌部，那形勢可就不是小事了。按理說這蒙剌部應該十分着急，急於消滅自己，轉身再去投入孟州正面戰場。但是蒙剌部的所作所為卻是和姬泰的想法有些出入。他們到底在弄什麼鬼？

他們在弄什麼鬼。那圖番坐在氈包里，吃着奴隸剛剛端上來的面囊和烤羊肉。他的弟弟有些看不懂這個哥哥的作為，咽了一口口水，他中午還沒吃飯呢。咽口水的聲音在氈包里響起的很突兀，那圖番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也是想起了現在的時辰，遞了一個面囊過去，但是納沙里沒有接受，而是轉眼繼續看向鋪在桌子上的地圖。

」哥哥，這幾天阿史那已經連續派了六個使者，請我們北上加入戰場。「

那圖番點了點頭，手上卻沒有停，繼續往嘴裏塞著食物。

」哥哥，您到底是怎麼想的？守着這幾千人就打算看着戰爭打完?我們蒙剌部的勇士也是沒有人能憋得下這口氣的。「

那圖番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在擦布上擦乾淨手中的肉油，站起了身。

」這場戰爭是沒有結果的。「

」啊？「

納沙里有些聽不懂哥哥的話了。

」這場戰爭，圍繞孟州的戰爭，我們是必輸的。既然必輸，那我蒙剌部的勇士為什麼還要白白送死呢？就這樣圍着這支部隊，不是更好么？「

」那，哥哥。單於分下來的任務不是讓我們吃掉這支部隊，殺死指揮官。立即北上的么？「

」這支部隊太過精銳，我吃不下。「

納沙里根本摸不清那圖番的心理想法，總是這麼天馬行空，憑着他的思維根本是追不上的。

」哥哥，你要違抗單於的命令么？「

」為什麼要聽他的命令？草原上的規矩？「

聽從單於上的命令是夷人的規矩。但在那圖番心中，規矩就是用來打破的。他不知道殺死姬泰對姑衍會有什麼樣的好處，但是他明白，只要姑衍有了好處，自己就會只有壞處。因為不管怎麼樣，那個人總是會變成自己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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