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執念

第7章 執念

臨近黃昏時分,在雪地里跋涉大半天的趙懷,終於看見了汴京城的輪廓,遠處依稀有人走過,巍然隆起的群山上,林木鬱鬱蔥蔥,上面覆蓋着皚皚白雪,一眼望不見邊際。

這裏是金國女真貴族的私有林地,整座山都是禁地,不允許外人檢拾一根柴火,更不允許狩獵一隻野雞。

違者輕則斷去一臂,重則亂刃分屍,沒有哪個寒家破戶敢觸這個霉頭。

趙懷用力的拽著狼肉,遠遠的繞開這一片地域。

沿途人煙密集起來,別人看向這個瘦弱的男孩,還有他身後拖拽的兩具野狼,不由得嘖嘖稱奇。

「喂!前方那少年郎,還請留步,這兩頭野狼,莫不成是你生殺的嗎?」

一個粗豪的聲音傳來,循着聲音看過去,只見一個身體高壯的虯髯大漢,肩膀上背着碩大包袱,昂首大踏步走過來,腳下踢得干雪紛飛,好像沒有一點阻礙似的。

「這位大哥,有何見教?」

「哈哈哈!你卻莫慌,吾乃謀克(金國武職統領官,相當於百戶)焦延是也,適才瞧見你拖着碩大的野狼,莫非是你獵取不成?」

「趙懷這裏給您見禮了,這兩頭狼正是我獵取,辛苦了六日,終於獵得幾頭野狼。」

「看你的年齡不大,卻有這番勇氣,孤身在雪原上獵狼,既便昂藏漢子亦無此血勇,實在難能可貴。」

「多謝焦大哥誇讚。」

「某家喚住你,實為天寒地凍,家中老母缺一席狼皮褥子禦寒,我看你的野狼皮毛甚是不錯,不知是否願意出售?」

「如此正好,在下家貧無著,正是想藉此換取些許銀錢。」

「哈哈哈!那正好兩便,可惜你身上這野狼皮質地更佳,切割開來卻是大大浪費了,你若都願意出手,我予你二貫半銀錢如何?」

趙懷心下知道這個價錢已經不小,這個兵荒馬亂的年月,一貫錢可買一石多糧,足夠自己換到米飽食二個月,非常公道。

金國起源於東北的女真漁獵民族,唐朝時稱為靺鞨,星散居住在黑龍江的中下游地區,素來崇拜狼圖騰,金人多以穿狼皮襖為傲,價格遠較牛羊皮為高。

因而一席狼皮褥子,在這個天寒地凍的時節,是孝敬給母親大人最好的禮物,不但防寒保暖,更是一件中檔皮裘,價值頗高。

兩下計議已畢,焦延自大包裹裏面掏取二貫半沉甸甸的銅錢,正待交於趙懷。

卻看見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包袱里的帶鞘短刀,忍不住咧開嘴失笑起來。

「未曾想,你卻看中了吾之短刀,此乃與宋人交戰的戰利品,你若想要便拿去,直抵二貫銀錢就好。」

「太好了!謝謝焦大哥,我一直愁沒有稱手的傢伙事。」

趙懷喜笑顏開的拿過帶鞘短刀,短刀一尺四寸長,拔出后短刀寒光閃閃,顯然鋒銳非常,竟然是純鋼所制。

放到鼻子下面聞一聞,還帶有血腥的味道,顯然是戰陣中繳獲的戰利品。

這樣的一把做工極好的南宋制帶鞘鋼刀,在店鋪中五貫銀錢也買不到,包袱裏面還有其他戰利品,滿滿的一大堆。

謀克焦延也是大大咧咧的人,性格粗豪,並不以此為意。

雙方心滿意足的交易罷,趙懷將帶鞘短刀掛在腰止,遲疑了下,問;「不知焦大哥是否還需要狼皮?」

「哦!你家裏面還有嗎?做一床狼皮褥子有此短少。」

「嘿嘿!在下體力微弱,一次拿不了許多,還有兩頭野狼斃於雪地里,亦是前幾日我所遇野狼群。」

焦延目光驚異的看着這個瘦弱少年,一絲笑容自眼角展開發散開來。

「果真非同凡響,真正是個勇悍的小哥,也罷!

待你取來送到沿河東街上,某家依照同樣的價錢收取,不會短少你一分。」

「如此,多謝焦大哥。」

看着焦延大步離去的背影,寒風吹到身上冰冷徹骨,趙懷開心的摸著堅硬的短刀,咧開嘴傻傻的笑了。

眼看着暮色來臨,來不及多想,趕忙拖拽狼肉回返。

日幕來臨之前,遠遠的一個村落出現在眼前,位於一處平緩丘陵凹陷處,名喚北河村。

這是一個三百餘戶人家的大型村落,一千六百多人,厚厚積雪覆蓋的茅草屋頂上,炊煙裊裊而起,好一番田園鄉村風景。

回到村上,雙手攏著袖口,縮頭縮腦的村鄰見到詫異不止,紛紛出言詢問。

「這不是趙家小郎么?怎生弄得一身血回來,還有這……真是嚇煞人也!」

「懷小哥這是獵取的野狼么?」

「出去了這幾日,都以為你葬身狼腹了,誰知卻獵殺兩頭野狼回來,竟有這等奇事?」

「嘖嘖!看不出來懷小哥一副文弱模樣,竟然獵取野狼,逾發的好手段。」

趙懷嘴裏一路應付著村民,於記憶中的佐證,逐漸融入了這個時代的生活中。

回家之前,他到村中的估衣店買了兩身衣裳和一床被褥,共花銷了450文錢。

買衣服是當務之急,否則,今天的漫漫寒夜就很難熬過去。

從估衣店出門,正好撞見趙氏宗族族老趙亮站在雪地里,身邊還跟着兩個十幾歲少年,面色不豫的看着自己。

族老趙亮五十餘歲年紀,得益於趙家的好基因,長的身量頗高,只是眼神陰翳,枉費了這一身好皮囊。

「站住,見到兄長也不打聲招呼,怎麼如此沒有禮貌,聖賢之書都讀到狗肚子裏面了嗎?還有,你這手裏拖的是何物?」

趙懷沒奈何停下腳步,過來與趙亮見禮:「小弟方才沒有瞧見,倒是疏忽了大兄,趙懷這廂有禮了。」

托死鬼老爹的福,趙懷族譜裏面的輩分極高,生生高出兩個輩份來,和自己同齡的要高出三個輩份,面前這位趙亮也是,他是庶出第六房的族老,兩個人正好是同輩。

其他同輩的族中宿老,要麼己經駕鶴西去,要麼是風燭殘年,眼前這一位族老趙亮卻是例外。

趙氏宗族嫡支一脈族長趙偕,比兩人低兩個輩份,按照宗族禮儀要喊一聲叔祖,雖然是庶出旁支,那也是叔祖輩的。

嫡支一脈源自宗欽宗正式冊立太子趙諶,為朱皇后所出,亡國北遷金國之後,欽宗50多歲的年齡又有了幼子趙勤,正是趙懷的父親。

最大的大伯趙諶和最小的幼弟趙勤相差36歲,整整一輩人還多。

父趙勤自幼失怙,生計過的頗為艱難,年近50才有了趙懷這個掌上寶貝,又整整差上一輩人還多,形成現在趙懷輩分極高的局面。

「我問你的話還沒有回答,你手上拖拽的是何物?」

地上拖拽的狼頭並沒有剝皮,聽見族老趙亮明知故問,顯然不懷好意,趙懷也不能得罪。

「此乃愚弟在雪原上下獸套,獵取的兩頭狼。」

「狼皮呢?怎生不見蹤影。」

「狼皮抵沖了愚弟平日裏拉下的飢荒,只得些許銅錢。」

「誰讓你自作主張,越發的不成話了,一點規矩都沒有,老夫勉為其難,代你死去的老爹管教你則個。

莫要忘了,你爹下葬都是族中出錢買的薄木棺材,不孝乃為忤逆大倫,其罪當罰宗族祠堂裏面壁思過七天。

真正是朽木不可雕也,也罷,這些許獸肉拿來抵充利錢吧!」

這種帶有呵斥的問話,不分理由的亂扣罪名,就是庶子趙懷平素里的待遇,因為他生性文弱,總是受到親族鄉鄰欺辱。

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封建禮法約束著漢人,宗族家規大於天,也是沒奈何的事情。

但這,並不等於沒道理可講,也不等於干受欺辱。

趙懷母親早夭,父親下葬前,宗族裏買了副薄木棺材收斂,延請附近甘泉寺僧人做了兩天法事超度,前後花銷了十餘兩銀子。

可是十八歲的姐姐趙穎兒,被村裏的族老趙亮強迫着,嫁給四十多歲老鰥夫吳一貫,二十兩紋銀的彩禮,當既被趙氏族人拿走,家裏一文銅錢也沒見到。

家裏面的三間老房,偌大的院子,也被趙氏族老趙亮佔據了,借口文弱的趙懷已經成年,應該分房別居,像狗一樣被攆到村邊破屋去住,再沒有人管上一分死活。

人情冷暖至此,再無半分可敘。

聽到對方如此不客氣的話,趙懷心中感到深深的酸楚和屈辱,還有一種扎心的疼痛。

源於此身原主神魂中的執念,對族人的深深怨恨,還有對姐姐趙穎兒遭遇的徹骨疼心,死了都不能忘懷。

唉!

從今往後,就由我代你在這個世間行走,一切的恩怨仇恨,都由我來幫你承擔吧!

一念至此,心中頓時暢快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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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燈如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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