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18.有的人註定會遠去

如果將來與你為敵，這會成為我的弱點。——N

白永樂去的瞬間我不在，我在距離ICU不遠的伊萊恩病房補覺。不知是夢境還是清醒著，感覺額頭被人重重彈了一下，猛地睜開眼，卻發現面前空空如也，只有飄飛著、蒼白如月光的紗簾。

我正罵咧著，黎曼紅着眼睛推門進來，說了句什麼我已經不記得了。反正伊萊恩木偶似的動了動，簾外的窗竟是關着的。

三年前，上海虹口區近市中心一家酒吧遭自殺式爆炸襲擊，火勢蔓延幾乎半條街道。此次爆炸致十五人當場死亡、三十九人受傷，其中六人因傷勢過重，搶救無效離世。

這其中有白永樂的一個位子。

兩人被推上救護車的時候，霍亦清被火舌灼傷，又被斜刺里竄出來的一根尖木條貫穿左大腿，所幸沒有傷到動脈，也還有些許意識；白永樂由於距離爆炸中心較近，拋開重度燒傷不說，飛濺的玻璃碎片重創了他的面部和暴露在外的動脈，失血嚴重，重度昏迷。

在醫院的這幾天，我和黎曼像兩張白紙一樣在走廊中幽然擺來又幽然擺去，輾轉於兩間病房。照醫生的話，如果醒不過來，那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順便說一句，我這輩子恨死了心跳檢測儀的嘀嘀聲。

「……」白永樂死亡的前一天，我和伊萊恩坐在普通病房中，誰都不想先起頭說話。

伊萊恩一臉「悲愴加憤懣中和出獃滯」的表情。

「你能給我詳細說說……」我敲敲床頭，「關於……白永樂嗎？」

「……」

「……」

「他是個東北鄉巴佬。」伊萊恩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賣槍。挑釁條子。賺黑錢。講義氣。他上的是馬寧中學。」

「哦……」

「他經常跟我提起他的同學，拿我跟他們做對比。他說我唱歌沒有喬丹麥好聽，畫畫不如宋子壬好看，挖心眼的本事沒有陳郁厲害。他就知道數落我。艹。」

我知道這樣發展下去事態不會太好，於是鐵了心要轉移話題：「那……雪原狼放不方便透露？」

我知道伊萊恩會說「你是編外人員」云云，但沒想到他直接跳過形式切入主題了：「你是編外人員，不過既然計劃幾乎崩盤了，你也摸了蝠鱝，也算半個弦月人。說了也無妨。」

「這件事還得從很久之前說。想必你已經知道了紋天和ATLS的生意關係。其間，ATLS有過一段資金鏈不穩定，拆東牆補西牆，不得不跟紋天暫時達成了『以物換物』協議。紋天照常供應實驗體資源，而同時可以將三位內部人員送去接受改造實驗，變成稱手的殺人武器。」

伊萊恩拉着臉娓娓道來，讓我想起了霍亦清垂眸時空氣中漾起的細碎波紋。

「這種機會非常難得，弦月於是在此三人中安插了一位內部人員。但因為擔心暴露魚死網破，只能讓底層人員試水。雪原狼當時還很年輕，專攻外勤，上級把他當做險棋來培養，有提拔他的念頭。所以，他就很心安理得地被送進ATLS。

「ATLS在三人身上進行了大規模的改造，大幅度提升了各項指數，但是對紋天方面隱瞞了這種過量實驗的隱患。很快，改造完成的半AI被送回總部后，紋天和弦月都發現，隨着他們使用改造能力的次數增多，他們的記憶能力漸漸下降，呈現出重度解離失憶症的癥狀。雪原狼也漸漸失去記憶片段，性情變得暴躁，組織只好將他軟禁起來中斷一切任務——這一直由我和白永樂負責。我利用關係將他鎖在通天塔內部，但就在最近他鬼使神差人間蒸發了。各方面都沒有她的消息。」

我點點頭。

「在改造之前，雪原狼是個不錯的大叔。可是現在他可能連自己叫南方都不記得了。」

「嗯。這種實驗本來就……」我突然一頓，回味了一遍剛剛他說的話。

他可能連自己叫南方都不記得了……

南方。

「他叫南方？」

「沒錯。南方。很奇怪？姓南的人很少。」

「是不是留着鬍子，身高不高不矮，還喜歡穿小綠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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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

伊萊恩仍需在醫院療養，我與黎曼步行回到酒吧，整理白永樂的遺物。

黎曼搬過一把椅子，埋在吧枱的雜物堆中，撥弄著懸在杯架上的高腳杯。

我走進裏屋，在白永樂的小房子裏東翻西找，收拾出幾包衣物和未用完的日用品。門邊的衣架上掛着一頂帽子，我走過去取下，是頂獵鹿帽。想不到他平常竟然有福爾摩斯的怪癖。

我將帽子舉在隨着吊扇轉動忽明忽暗的燈光下端詳，順着目光，我瞥到高大衣櫃的頂部隱藏着一個盒子，相同的紫檀木材質讓它如同隱形般藏在衣櫃的巨大陰影下，怪不得我剛剛仔細翻找卻不曾注意到。

裝着什麼？

衣櫃太高，我無奈腿短手短，摸著下巴四下張望，抽出書桌下的高椅，搬到衣櫃前，小心翼翼踏上一隻腳，隨後將整個身體的重心上移。

「嚓！」

椅子的一角突然矮下去，我失去重心，一個沒站穩，眼看就要鼻樑着地，幸好眼疾手快抽出手撐住地板，這才避免了毀容。

我爬到地上，回頭一看，發現椅子的一條前腿已經陷進地板。

我胖了？

我將椅子搬開，回身插上門鎖，蹲下身去檢查缺口。缺口小得有限，邊緣很整齊，這塊地板顯然比正常的地板薄得多，顯然是人為的。缺口內部的空間不大，不是密道，倒像是藏了什麼東西。

我探手進去胡亂摸索了一會兒，在角落裏摸到一個方方正正的物體，急忙抓住拿出。

這是一個藍色封皮的筆記本，樣式很老，由於長期放置在密不透風的地方，倒是沒沾多少灰。筆記本看起來很舊，時代久遠，翻開扉頁，是白永樂的花體簽名。

系統提示：獲得物品【白永樂的筆記本】。

我隨意翻看了一番，卻沒想到我根本看不懂——這種文字顯然不是漢語，橫看像蜈蚣，豎看像蚯蚓，密密麻麻爬滿整個本子，信息量之龐大令人不明覺厲。可惜，我並不精通二十四國語言。

我合上筆記本，將它塞進背包。

「看不懂嗎？」

一個自帶維也納金色大廳迴音音效的聲音在腦海中充斥着。

「蝠姐！？」

「是我是我。」蝠姐慵懶的聲音令我安心許多。

「你這幾天都去哪裏了？這些棘手的事情我根本應付不來的。」我張口就是隱形拍馬屁。

蝠姐略微有些氣憤「你還問我？不如去問問你那個已經歸西的新相好。」

「白永樂不是我的相好！」我加重語氣，「話說回來……這有什麼關係？」

「情況不明，我無法妄下結論。從你接觸這小子后，我就一直處在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能看到你的所作所為，卻說不出話來。我懷疑跟這小子有關聯，你看，他剛掛掉，我就滿血復活了。」

「拜託你嚴肅一點。」我正色道。「反正有關無關都已經不是我們的事了。」

「好吧。我看到了你剛剛的那個筆記本，這種文字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但是好像又……想不起來了。」

「關鍵時刻掉鏈子！」我喊出來。

「別真的喊出來啊！外面還有人呢。再說了，我只是一個大病初癒的傷員，不要對我要求太高。」

「……」

「總之，收拾好了就趕快離開吧。這個地方不宜久留，還有，找個什麼東西遮一下地板，太顯眼了。」

「死傲嬌！」我忍不住吐出這麼一句話。

「什麼？」

「沒什麼。」我拍拍頭，心不在焉地開始尋找掩蓋物。

「是不是因為……老相好反目成仇心裏憋屈啊……」蝠姐根本不聽勸，像個八卦記者一樣不斷挖掘我腦子裏的想法。

對了，N是實驗體這件事，我的確很在意。

可是……實驗體，鋼筋鐵骨是絕對會有的。我在密林中受過致命傷，也一定會露出機器實體。但是，N受槍傷后，我甚至幫他消過毒，是仔細查看過傷口的，卻沒有任何金屬或者電線之類的物件裸露出來。

N講述曼谷暴雨的事件后，我一直在改變對N的印象。不知是因為琳那一刀還是我的開導，N已經變得不再那麼冷冰冰了。再者，N受傷、八百川，甚至曼谷暴雨事件和布基納法索，這些一環扣一環十分緊密的時間線，與實驗體改造的時間線雜揉起來，實際上十分矛盾。

我不傾向於在軟件中同我聊天的人不是N，語音信息已經通過我的親身經歷比對過了，按照說話習慣來看，前後絕對是一個人。如此說來，我必須要在兩條互相矛盾的時間線中捨棄一條偽造線，要麼是故事，要麼是改造。

要從根本上改變我對N的認識，實在是太難了。

另外，在我親身與N接觸的這段時間內，N確實跟我談了許多關於他的事。他被組織除名，為營救琳和老秦孤身刺殺白真言，反倒被白真言持槍步步緊逼。這些眼見為實且有旁人為證（林溪）的東西，百分百是真貨。

還有，那句「如果我死了」，我真的非常在意。N為什麼會有這種預感？他到底在預謀什麼？

腦子一團亂。

「喂喂喂，你在想些什麼啊，沒想到你進步的這麼快，已經能分清與我交流和自己思考的區別了。」蝠姐打趣道，思維空間隱隱傳出鐵球晃來晃去的吱呀聲。

我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拿着一張腳墊，以一個高難度的馬步動作蹲了近三分鐘。

「你長本事了嘛。我回憶了一下你最近單打獨鬥的動作場面，挺刺激的。孺子可教，單飛指日可待。」蝠姐有些酸溜溜的。

「別瞎說，我當年被琳綠的時候，還沒你反應這麼激烈。」我淡淡來了這麼一句，蝠姐便在腦內「咦咦咦」個不停，鐵球晃蕩的聲音越來越劇烈。

「別告訴我你在盪鞦韆。」

「當然沒有。只不過是我剛剛恢復過來，思維空間有些不太穩定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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