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憶從前
憶從前——
沒人忘記許簽亮,偶然想起,神色會木訥,目光會獃滯,感情會麻木。
會有那種患得患失的哀傷。
十年過後的大雜院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大雜院了,搬走的人家不在少數,閑置下來的空房被盛大公司租下做倉庫,堆放着搭建簡易房屋的物件。
整個大雜院不僅僻靜而且空蕩,荒廢的空地多了起來,雨水過後雜草滋生,怎麼看都像荒廢的野草地沉湎在往日的喧囂之中,遲遲不肯醒來的樣子。
許漢三沒走,不僅是家道破落,許漢三是在等他失散的兒子回家。
陶老爺子沒走,杵著雕龍畫鳳的拐杖,大老虎一樣的眼珠子看得很遠,目孔幽深像一汪極深的水,水深處閃耀着狀似火焰的光芒。
陶老爺子說他還能再活三百年。
陶老爺子說他的傳奇還沒開始。
至於他,指的是他,還是那個他?至於傳奇——
這話說得非但不搭調顯然很離譜,陶天獸說得卻是很認真,神色專註很嚴謹,彷彿在告訴天下人:這不是執念。
那是什麼?
陶天獸不善言笑,精瘦的神采蕩漾著仙風道骨的神韻,給出大片空白讓你自己去猜去想去領悟。
時間久了,陶天獸神呼呼,懸顛顛的理念被歲月的塵埃遮掩了。
到後來基本沒人再理會。
甚至陶天獸陶老爺子也被塵埃遮掩了。
。。。。。。
大雜院在一天天破落,一天天衰敗。
往日的孩童像長大了的野鴿子飛出巢穴,一個個創世立業做起自己的作為,哥們張之初搞經商,盛大公司就是這哥們乾的事,只是這哥們財運不濟,不過年輕就是希望。
張之初希望多多。
蘇允考入警校,眼下在榆洲從警,憑其聰穎的天資,與其敏銳的慧根,前景大好。
刁小三在西門街頭做混混,騙吃騙喝騙錢用,整天日嫖夜賭,過得一天算一天,活得渾渾噩噩,活得破落不堪。
闊鼻方臉的費佳德很風光做了公務員,代表政府搞拆建,與房地產商打交道,混得油肚肥圓,混得四平八穩,小日子過得挺歡唱。
費佳川也不錯啊!去了衵龜國進修學業。
瀾馨——
傳說瀾馨在霧都醫學院學習。
往日的孩童,親密無間的夥伴,今日的發小,彼此間卻是少聯繫,甚至沒聯繫,自從許簽亮失蹤之後便造成了某種坍塌,或許這是對許簽亮最好的眷念。
都會念起許簽亮。
念起許簽亮首先會想起他矯健的體能,其次才是靈光閃爍充滿想像力的面孔,想多了,假的都會想成真的,更何況許簽亮依然健在有着充實的理論依據,特別是體能足以保證沒有那種意外的可能,不定那一年的某一天,在某清晨或者是中午,亦或晴天或雨後。
他會是個什麼樣子?
陶老爺子陶天獸早已推演了這種可能。
——是種子總要發芽,春天來了,春雨柔綿滋潤着大地,煥然一新的生機被春風塞滿了角落,生機盎然的大天地怎能沒有他的生機。
。。。。。。
昨夜下了一夜春雨。
早晨的陽光照亮了剛露青綠的柳條。
不到午時許漢三溜出工間騎上電瓶車,回家。
許漢三的早退早已經不是一兩天的事了,工友對他的包容早已經成了習慣,欠缺底線的包容促成了許漢三的懶惰,久而久之事物隨遇而變,許漢三自己把自己作踐了,這年頭誰都不容易,失子之痛更是雪上加霜。
窮困潦倒的許漢三像往常一樣,明明知道家裏不會有什麼狀況,仍然逃班,或者是了卻心愿,或者是習慣趕早回家,看一看。
渺茫的希望在今天終於閃現了亮點。
遠遠的陶天獸在遠離大雜院的路口邊站等,白衣黑褲,目光生輝,難以抑制的喜悅在白銀般的鬍鬚間遊盪,飄逸。
許漢三有了感覺。
這是陶天獸刻意給他的,告訴他只能意會的事情發生了。
許漢三的電瓶車慢了下來,默默地看了一眼陶天獸,隨後又快了起來從陶天獸眼前匆匆駛過。
沒言語並不代表沒交流,肢體語言或者眼神確定了某件事情的發生。
。。。。。。
天空如洗,空域一片湛藍,兩朵白雲像兩朵碩大的大雪花懸浮在空裏,麻雀群起群落在大雜院的雜草間嘰嘰喳喳,歡快不已。
草地一角有個人屈膝而跪,刀雕石刻的面孔愧疚萬分,懺悔著毫無內涵的悔意,流露的愧疚蔓延著無盡的滄桑,回家了應該像草間的麻雀歡快不已,他卻沒有那種歡快。
許簽亮回家了。
許簽亮的母親素芬在家裏做着家務,門開着,門口跪着許簽亮,母親抹著淚,許漢三不止一次的說過不讓許簽亮進家門。
忽地一下,麻雀群起,許漢三闖了進來,許簽亮回頭一個照面看清了十年後的父親許漢三,瘦了,不但蒼老而且猥瑣,衣着邋遢相比母親更憔悴。
跪着的許簽亮沒有起來的意思,進來的許漢三也沒有讓他起來的意思,就這樣僵了一會,許漢三撇下許簽亮進房去了,接着沒有再出來。
整個大雜院顯得很寬大。
很開闊,寬敞,冷清。
許簽亮回來了。
陶天獸像是完成了他的守候離開了大雜院走了,往東去了,東方恆大山脈花果山的深處響起雷鳴,彷彿召喚遠方的精靈,傾述著回家的時辰已經敲響,陶天獸既從容又坦蕩腳下生風走得很快,像是怕人追趕上來,很像是幹了某種類似偷盜的行為要躲藏起來。
。。。。。。
許簽亮回來了半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也沒去,整天窩在家裏陪伴着父親母親盡心意,話很多,說天道地,但,對這十年自己做過什麼,隻字不提;對那一大把發小,許簽亮同樣隻字不提。
許漢三懶懶的看了兩眼,兒子不說,老子不問,這事也就過了。
這家總算是完整了,素芬即便有話,也是言而無語,笑在了臉上。
。。。。。。
許簽亮回來了——
最先得到信息的是刁小三,瘦的像賊一樣的刁小三駕駛破爛不堪的雜牌車k1341趕着去見那個傢伙,走到半路倏地停了下來,非但不急而且撤了回去,掏出低廉的op手機電話打給女警蘇允。
請求蘇允的召見。
刁小三求見蘇允,不是三番五次的事了,蘇允早已不勝其煩,街頭地痞的麻煩事多得難以想像,蘇允的迴避有她自己的道理,刁小三很是有些自知之明,笑道:「這次是關於那個傢伙。」
那個傢伙,一直以來是刁小三對許簽亮的稱呼,就是說刁小三獲得了許簽亮的信息,蘇允不由得為之一振,「他?」
「對!」
「確定?」
「你想確定,那就確定了。」
刁小三隨意地笑了起來,心裏想着這次終於輪到了她蘇允猴跳猴急。
確實是這樣,蘇允的迫不及待確實是像閃電一樣雪亮,澗水一樣清澈,毫不隱晦對許簽亮存在的想念。
在西門的鳳鳴茶樓刁小三盡地主之誼迎接蘇允,沏了一壺好茶,一句話的事被刁小三整的像是一場談判,莊重地端上桌面。
刁小三想喝一壺好茶,抽一支好煙,其莊重很像是釀了一壇十年的老酒即將開壇,這個時候,刁小三突然懂了,他把蘇允請來是要分享他的喜悅,或者,不是,是他想分享她的喜悅。
時間久了,蘇允對許簽亮,以及瀾馨對許簽亮的眷念,已經不是秘密。
現在秘密被戳穿,沉默成了最好的遮羞布,還好幽靜的茶室飛來一隻冬天沒有死掉的蒼蠅哼哼著歲月的沉重,東突西竄滿屋子飛。
沒人理會蒼蠅的事情。
煙也抽了,茶也喝了,續茶點煙,看這情形刁小三沒完了,等著蘇允開口求他,刁小三也想感受一下被求的滋味,蘇允很是理解地笑了笑,說:「差不多得了。」
「什麼?」
「你不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你不知道你叫我來幹什麼?」
刁小三哼了一聲,恍然大悟,說:「那個傢伙回來了,回來十多天,躲在家裏十多天。」
躲?為什麼要躲?
蘇允像是記憶斷篇,努力地尋找著,鏈接着,想着,思考着,然後掂量著。
。。。。。。
許簽亮回來了。
風一樣傳開。
陶老爺子說的那些神呼呼,此刻貌似被春雨喚醒的種子,無數期待應運而生。
奇怪的是沒有任何一位人物去過大雜院,拜訪或看望許簽亮。
彷彿得到某種暗示,似隱似無的傳奇彷彿還在雲間縹緲,即便是遠在千里之外的瀾馨,獲悉之後也是默然一笑,回頭尋找平常心。
與他們不一樣,瀾馨的期待有了腳踩實地的歸屬。
天使般的瀾馨自然與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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