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終章 堂前燕

第56章 終章 堂前燕

晨初,細雨連綿,魔界荼恪山下,一位青衣女子持傘沿山路緩步而行。

沒走幾步,前面突然有陣騷動,女子順聲音望過去,有位中年男子向她快步走來,男子到她身側躬身:「少師知道少皇要來,特讓屬下在這裏迎接少皇。」

這青衣女子便是玖玦,獨雲落一戰後,她的修為幾乎被散了個乾淨,連一個小小的御劍術都施展不了。從妖界到魔界,都是緩歌一路帶着她,現在到了魔界腳下,她卻說什麼也不讓緩歌再帶着她了——她既是來有所求,理當有些誠意。

於是她輕輕笑了:「勞煩魔使告訴少師,玖玦既然來了便絕不會沒有誠意,且煩少師等候片刻,待玖玦登完這山梯。」

男子似乎早就知道她要這樣說,答道:「少皇誠意少師知曉,只是少師他,還有些事情想告訴少皇。」

玖玦一愣,繼而笑道:「好吧,那便有勞魔使了。」

獨雲落一戰,幽冥大軍死傷慘重,溯華雲宮完全坍塌,夜辰風埋骨巨石陣之下,唯一幸運的是玖玦,卻也失去了六萬年的修為。天帝或許覺得幽冥軍威脅不到他了,主動將君符給了玖玦,又在她「妖界三殿下」的名頭上封了「少皇」,令史官重新修正了《天史》中「碧落」一節,算作補償。

這樣的補償對玖玦來說都沒什麼,她如今只想接玖羽回家。

洛暻昭坐在樹下,對面一壺清酒,兩隻酒杯,遙遙地向她招了招手,玖玦垂了半分眉目,她在洛暻昭身上看見了濃重的死氣。

早有人傳言洛暻昭被人下了死咒,中咒已深,怕也活不了多久。這樣看來傳言是真的。

玖玦三步並作兩步到了洛暻昭面前,自動在對面坐下,給自己到了杯酒。

洛暻昭看了她一陣,直到她將他面前的酒杯填滿,酒瓶在他眼前晃了晃,才回過神一笑:「你和她的眼睛很像。但你不是她。」

玖玦並不在意:「我本就不是她。」

洛暻昭接過酒杯,一飲而盡:「慕寒太倔強,你卻又太冷靜。」轉了轉手上空了的酒杯,「如果沒有慕寒,夜辰風他大抵會喜歡上你。」

玖玦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少師說這話,是為了讓玖玦再多一分愧疚嗎?」

「非也。你用你剩下的修為將夜辰風和慕寒合葬在獨雲落之下,蓬萊之君業已由韓挽接任,已經算是還清了。我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

「我和夜辰風之間,唯獨這種可能不存在,我不愛他,他也不愛我。」玖玦沒再讓洛暻昭喝酒,一杯一杯地給自己倒,「我們之間沒有生出情分,反倒是兩兩成全。」

洛暻昭用一隻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在半空中一揮,下一秒桌子上出現了一方紫檀盒子。

玖玦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握住酒杯的手微微發抖。

「這是他給你的成全。」

玖玦慢慢伸出手去,接觸到盒子的一瞬間,幾乎是本能地扣住,她的眼眶紅起來,聲音也微微發啞:「多謝。」

洛暻昭搖了搖手:「不必謝我。是我有三件事要求殿下。」

他用的是「殿下」,而非「少皇」。玖玦飛速收起情緒,正色道:「少師請講。」

洛暻昭靠在後面樹榦上,眉宇間死氣更深,看的玖玦膽戰心驚:「殿下來的這日子真趕巧,洛冉給我下了死咒,期限就是今天。」

「死咒一事,我師父或許能解,我現在就去找她。」

「不必。」洛暻昭叫住她,「這是天命。我不擔心生死,我只擔心我死之後,西北洛家那些暗地裏動作的人就要走到明面上來了,屆時還望殿下幫襯一下家姐。」

玖玦應允。

「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是希望殿下能助我一臂之力,傳授邊城火秘訣,我要放火焚山。洛冉遊魂盤踞荼恪山不去,我死後她還要將我變作和她一樣的厲鬼。可我着實不想再見到她。」

玖玦也不多言,將手中杯子在地上摔碎,拾起一片割開手指,將血滴在洛暻昭杯子裏,酒瓶里還有最後一點殘酒,玖玦用血摻了酒遞給洛暻昭:「會很疼。」

「......疼么?也好。」

「第三件事呢?」

「第三件事......」洛暻昭神色有些莫測,「殿下體內有慕寒的生魂,還望殿下從此以後看在慕寒的份上,愛惜自己,切勿再動尋死的念頭。」

玖玦不說話了,垂了頭去看懷中的盒子,目光灼灼,最後嘆了口氣道:「我不會了。」

洛暻昭得到她的答覆,似是累極一般:「多謝殿下,再沒有其他的了,殿下請回吧。我這輩子,前半生渾渾噩噩,後半生又做錯太多事情,雲韶做的那些事我也插手了一部分,殿下如今不予計較,洛暻昭是真的感激。」

玖玦抱着紫檀木盒子起身:「都不算什麼了。」說完這句,玖玦轉身翩然離去,步履穩健,青裙飛揚,一如她來時的模樣。

雨早就停了,洛暻昭環顧了一圈四周,拍了拍手,早先帶玖玦上山的男子在他身邊跪下:「主上,都已經安排好了,荼恪山已經是座空山了。」

他低聲笑開:「你還記不記得,當年丫頭她也是這樣,放走了整山的人,然後放火焚山。我雖不能和她葬在一處,可和她以相同的死法死掉,也算有交集了吧。」

男子低下頭去,神色間流動着巨大的悲哀。

洛暻昭問他:「你看玖玦如何?」

男子答他:「少皇機智過人,放眼九重天也沒有幾個能與之抗衡,如今少皇法力修為盡散,實在因禍得福,不然天帝只怕不會放過她。」

洛暻昭道:「你倒是看得清楚。再等一等,等她走出去之後,便動手吧。」

玖玦走到山腳下的時候,聽見山上飛鳥驚起的聲音,她回頭望去,有燕子在山頂盤旋,下一瞬山頂便升起滾滾濃煙,熱浪從山巔飛滾而下,火勢極大,不到片刻半座山已經完全被邊城火覆蓋。

緩歌和妖界一干人早已等候在山下,玖玦一邊向他們走去,一邊對着懷裏的盒子輕聲道:「二哥,我們就要回家了。」

分明只過了短短的幾個春夏秋冬,玖玦卻覺得像過了半輩子一樣長。時間來了,又走了;那些人來了,也又走了。一切又恢復到最初的模樣,她還只是那個玖玦,他也只是那個玖羽。

似乎一切都不曾變過,可一切卻又已經改變。

從頭至尾,她只不過做了個旁觀者,看了一場故事。故事如何,和她都沒有什麼關係。

慕寒也好,夜辰風也罷,是生是死,他們都得償所願。

玖羽從未說過愛她,她也從未真真正正在他面前表露過心跡,可生死之間,她和玖羽最先想起的還是對方。他們永遠都在對方的記憶里活得長久,且活成了唯一。

良久,有清淚順着臉頰流下。沒有人能夠再來阻擋住他們了,玖玦這樣想着。

她於初春的大霧中想起那一年初來妖界的時候,玖羽拍着她的頭,對她說:「你看,從此以後,這就是你的家了。我以後會護着你。」

他當真是拿命來護着她。

那麼從此以後,換她來護着他,守着他,好不好?

她將懷中的盒子又緊了緊,似是要融進骨血里,再不放開。

放不開了。

從此以後,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將他們分開了。他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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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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