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誤前生
七百三十年前。
三月，天氣已經逐漸回暖。
碧落山後山的梨花大片大片盛放，如雪一般潔白，清晨的露珠還掛在葉子上，顯出幾分調皮的感覺。花林深處有條小溪，蜿蜒至山下，梨冢傍溪而建。
碧落山的老山主走到冢前三步處站定，後面跟着鬼界少師及魔公子雙重職務的洛璟昭。
慕寒朝那冢拜下去，恭恭敬敬地在婢女端過來的木牌上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後看着她爹把那木牌一點點焚掉。
洛璟昭默了一瞬，轉過身來遞給慕寒三炷香，慕寒舉著香對着冢拜了三拜，拍拍膝蓋站起身來。
四月初四，她的生辰，冢內人的死忌。
她攜了婢女的手往回走，剛走出不遠，身後就響起熟悉的腳步聲，耳邊傳來一個略低的聲音：「丫頭。」
洛璟昭的聲線屬於低冷型，這很符合他的身份。鬼界除蒼邈鬼君以外，座下三尊，沒一個不是能半夜去嚇哭小孩的。
慕寒向後瞄了一眼她爹，正看她爹不知在那做些什麼，甚是出神，心下頓時一松：「你這叫法，怎麼像是多出我一個輩份，平白占我便宜似的。」
洛暻昭笑笑：「便宜，你還有便宜可占？阿寒，寒寒，寒妹？」
她被他嚇的一個機靈咬到舌頭：「哈哈哈……不用這麼客氣。」
洛暻昭露出滿意的微笑：「今天還會有大宴，你準備的如何了？」
她微微抬高下巴對他道：「洛公子，認清點事實好嗎？還沒有能難得住本少主的情況吧。」
他表現得十分敷衍：「妖王的那場婚宴上，洛冉向你討教暗器，被你用幾個琉璃珠子打發了，我能再信你就見了鬼了。」
慕寒佯裝驚訝：「那我現在看見的是什麼。」
洛暻昭伸手要來擰她耳朵，後者打掉他的手往就寢殿的方向跑。
一路帶起飄搖的梨花瓣，紛紛而落似下了雪，碧藍蒼穹見不到一絲雲彩，難得的晴空萬里。
後來史官工筆，稱此宴為「雙煞絕命之宴」。這句話真正被推翻的時候，已經是在數百載之後。天史上的寥寥數語，記述了一個門派的覆滅。
那些動蕩背後的風花雪月，謎局背後的人心更迭，都被抹去，只保留了個大體經過。
不過這經過是沒錯的。
三月的那場盛宴，慕寒的確看着那璃玉自大殿匾額上「啪」地一聲掉下來，而後，她的確去了一趟東荒。
事情始於洛家那麼女洛冉的挑釁。
洛璟昭曾跟慕寒說過，說如今這六界，北有妖界三殿下玖玦，南有溯華雲宮之主韓挽，連帶着這西北洛家他本家堂妹洛冉，都是不好惹的人物。他當時思量了一下，得出一個結論：「如今凡是沒嫁出去的姑娘，大抵都不是什麼善茬。」
慕寒笑了笑，點燃了他的一件錦袍。
用洛璟昭的話說，他與洛冉相看生厭，兩不對付，而洛璟昭是慕寒她爹的客人，將巴又算得上是她的半個師父，洛冉自然便也和慕寒不對付。
但慕寒估摸著理雖如此，可洛冉卻不一定是這個心思。西北洛家同洛璟昭沒有什麼太過相衝之事，搞不好洛家還得需要這麼個鬼界少師出來支撐門面，洛冉能夠將這種情緒展露的如此明顯且還沒挨洛家家主的訓斥，應是有原因的。
這就像是一塊糖，你越說甜，越表現出不想吃的姿態，其實心裏卻越惦念。說不定洛姑娘早已芳心暗許，只是妾有意而郎不知罷了。
不過這樣就有些糟，只因洛璟昭除了對長姐洛梓潼關切外，對其他洛家人幾乎就視為空氣。洛冉這一許許的便有些坎坷。
她將這想法原封不動地告訴洛璟昭，他卻一抬手將她扔去了大殿。
宴席將開未開，慕寒順着那道過於灼灼的目光看過去，洛冉正沖她惡作劇般的微笑。
那一年，慕寒五萬歲，任碧落山少主之位，洛冉略微小了她點，乃是根蓬萊五閣候選人的苗子。
自古英雄出少年，苗子同苗子比起來，蓬萊五閣的苗子顯然就高人一等，可苗子若是同少主比起來，則是將任與已任的差距。
慕寒憑藉着這一點的優勢，理所當然地看着洛冉對自己行禮，還得恭敬地喚一聲「少主」。
那聲音咬牙又切齒。
她面不改色地走過去，洛冉卻在擦身時對她道：「慕寒，你瞧著，我終有勝過你的一天。」
她側頭瞧過去：「就這個？」
洛冉繼續咬牙切齒：「不然呢。」
慕寒說：「無聊。」
這二字便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了，乾柴遇上小火星，洛冉洛姑娘的胸中鬱結之氣便如火山般的爆發了。
其實慕寒是真覺得洛冉無聊，然而洛冉是真覺得慕寒瞧不起自己。
於是洛姑娘的芊芊玉指一揚，兩顆極為熟悉的琉璃珠子奔面而來，慕寒後退兩步立起手上的翊霜劍，兩顆珠子「噔噔」兩聲磕在劍鞘上，落了地。
碧落山的珠寶師傅果真一副好手藝，兩顆珠子摔成這樣連個叉都沒掉，她將珠子撈起來掂了掂，揣進衣袖，扭頭便走。
要她同洛冉在這耗著，笑話！
五萬歲這場宴，雖不及她任碧落山少主的宴，但卻另有意義，依她大碧落慕氏一族的傳統，五萬歲這場宴，便等同於一場成人禮。
誰會在成人禮上沒事找事，你當她同洛冉一樣？
可事實證明慕寒小看了這位洛姑娘。
慕寒扭頭走出兩步之際，聞得背後一聲冷哼，她只作沒聽見，深呼吸繼續往前走，走向前面的大宴場地。誰料一口氣還沒吸完，腦後就刮來一陣冷風，十分迅急，又穩又狠。
作為一個常常打架且時不時便要在刀尖上遊走一番的人，出於本能，她側了側頭，回了回身，揮了揮衣袖，抽了抽翊霜劍。
翊霜劍打慕寒成了少主起就歸了慕寒，如今看來作用挺大。
翊霜劍抽到一半，劍尖部分還留在劍鞘里，釋放出來的劍氣便已經將東西打了回去。
她看着那東西成拋物線向回折去，經過洛冉並未停歇，雪白的流光直射出去，洛冉的嘴角勾出不安好心的笑。
她心裏突突了兩下。
然後，她不遠處對着的大殿上面的那塊璃玉閃了兩閃，「啪」地一聲掉下來。
世界徹底安靜了。
她方看清那又是一顆琉璃珠子。
慕寒趁她爹那廂還沒反應過來，哆哆嗦嗦地挪上一步，再挪上一步，尚未挪出一米見方，老山主那邊已然大喝一聲。
喝聲卻在中途被打斷。
時至今日，誰也不知道這一場打斷究竟打斷的是對是錯，可終歸天災人禍避無可避。
負責傳急報的小仙將一封信函呈至慕寒她爹手中，她爹拽著信角展開，掃過幾行，取其一句念了出來。
「……韓柒，受困東荒，甚險……」
說完老山主還隔着不遠掃了慕寒一眼。
活了這五萬年，自家老爹這一眼是個什麼意思，慕寒也能估出個八九分。她看了看她爹，看了看尚未開席的大宴，看了看洛璟昭，最後又看了看洛冉，終是仰天長嘆了一聲。
老山主走過來拍了拍慕寒的肩，對她說：「去吧。這也算是你成人之後，對你的第一個考驗。」
她扯著麵皮苦出一個笑來，狠狠地剜了洛冉一眼。
本是賀宴，被賀之人卻不在，慕寒想，這千百年間，她大抵算得上是頭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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