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大泉五十

既然徐老七說不清楚賬目，徐陽就只能自己出去走走看看，用理工狗徐陽而不是小惡霸徐陽的眼睛衡量一下。其實徐陽本人也只是個城市宅男，根本分不清麥苗韭菜的那種，現在出去看也只是為了心裡多少有點數，壓根不指望搞什麼農業改良的。

「大爺要巡庄啦！小的們出來！」

一聽徐陽說要出去看看，徐老七扯著嗓子就是一聲喊。只聽到院子外面雞飛狗跳一陣亂響亂叫，一會兒工夫十七八條大漢雄赳赳氣昂昂進了院子，各個手裡拿著傢伙，刀、長槍、棍棒、斧頭，還有個背弓的，也不知道打算射誰。

我其實只是想隨便看看而已。徐陽心裡很想吐槽一下，一想還是算了，讓他們跟著唄，閑著也是閑著。正看著呢，腰間一緊，茉兒不知道從哪抱出來一柄大劍，替徐陽掛在了腰上，然後自己也在腰上拴了一柄小劍，得意洋洋的跟在徐陽身後。也不知道現在茉兒的身體里到底是哪個意識做主，估計就算是欣語也不會拒絕的，這丫頭最喜歡跟著自己逛街了！

腰間的長劍明顯比普通的長劍更長更寬，也重得多；從小惡霸的記憶中徐陽知道這是把「祖傳寶劍」。輕輕拔出長劍，長劍出鞘發出清越的震顫聲；這把劍很重，估計以後世徐陽26歲的身體單手揮舞這把劍也比較吃力，現在在不到16歲的小惡霸手中卻輕若無物。對了，小惡霸還會些功夫來著，整天打人的傢伙會些功夫想來很正常？單手輕輕揮動長劍，頓時舞出一片湛然銀光，周圍的狗腿子們剛才還嘻嘻哈哈，現在都是滿臉肅然紛紛退後。這真他喵的是一把寶劍！這是所謂的海綿鐵打制的呢，還是傳說中的隕鐵？

家丁們心裡也犯嘀咕呢，以前大爺拿這把劍就是裝門面的，拔出來也總是雙手持劍，這回怎麼這麼厲害了？想歸想，沒人敢多問一句，都知道自家大爺那個暴躁的狗脾氣。按說這種變化徐陽本人也應該知道的，但偏偏他不知道！還以為小惡霸就是這麼厲害呢。

惡霸巡庄！一大群人前呼後擁圍在徐陽周圍，大呼小叫的向外面走去，一些人不時發出毫無意義的怪叫聲。徐陽走在正中間，看著身邊狗腿子們走路的姿態直皺眉：這啥姿勢啊？雙臂用力向外擺著，兩腿不停地用力哆嗦，上身大幅度的左右搖晃，——你們這麼走路他喵的累不累啊？

得嘞，啥也別說了，古代人有自己的講究，據說當官的有官步，現代社會模特們不是還有貓步？眼前這估計就是狗腿子步了吧！這是人家的專業素養，自己應該支持才是！這多敬業的人啊！回頭看看茉兒，還好，這小丫頭似乎不太專業，還沒學會這麼有技術難度的姿勢，不過也是挺著小胸脯，下巴抬得老高，一臉的趾高氣昂。得，這幅表情倒是很專業，狐假虎威為虎作倀的情感充分表達出來了！

出門一看庄外的農田，徐陽就皺起了眉頭。城市宅男雖然不識稼穡，但沒吃過豬肉總看過豬跑，農村的農田啥樣子總是見過的，起碼也從電視上網路上見過；可眼前的農田，田壟歪七扭八，田裡的莊稼疏密不均，高高矮矮；走近了一看乾脆連田地都是高低不平。就這麼個種田法產量高了才是見了鬼了！種田水平高低姑且不說，這個鬼樣子根本就是不用心呀！仔細一問，居然連育秧插秧都沒有，都是直接撒種子的！

聯想到徐老七說的「只要餓不死都拿走」，徐陽估摸著除了沒技術，也肯定跟莊戶們沒有積極性有直接關係；種多了反正你也「都拿走」，誰還費這個力氣，那不傻子么！

按比例收糧提高積極性？乍一聽感覺可行，徐陽仔細一想就暗自搖頭。徐老七這個管家尚且不識數，下面的狗腿子和莊戶不用說，各個不識數。就算莊戶相信多勞多得，徐陽指望誰去給自己「按比例」收糧？硬要去做鬧到最後不是回歸最簡單最容易執行的「餓不死都拿走」，就是收的糧食不夠數，自己這個田主白白吃虧讓人笑話，只會是一場鬧劇。徐陽此刻深刻的理解了「知識就是力量，知識就是財富」！

就算識數恐怕也不行。徐陽聽徐老七顛三倒四的介紹，才知道莊戶們具體哪家哪戶種多少地居然都是不固定的！這裡生病率死亡率很高，可能種了一半這家的勞動力就得病死了或者病的沒法幹活，甚至乾脆死絕了，這田就得轉給別人種，不然就得撂荒。徐老七實行的是極為粗放的管理，他的「有數」就是估摸誰家幹活多少，偷懶的就派人打，就少給糧食；勤快的就多給些，具體的標準就是全憑感覺！整個一奴隸制！

莊戶們在徐家莊生存環境這麼惡劣，為啥不逃走？徐陽估摸著：一是傻：莊戶們給他最深的印象就是麻木愚昧，跟這些莊戶們打交道不像是跟人溝通，簡直跟和牲口說話差不多，問三句答不了一句；二是膽小，徐家長期以來的高壓把莊戶們嚇破膽了，大家不敢跑；不過徐陽估計可能性最大的是第三個：天下烏鴉一般黑，外面的世界比這裡好不到哪裡去，甚至可能更慘！徐家雖然殘暴，但另一方面也保護了莊戶們不受官府的欺壓，一定程度上也能抵禦野獸和土匪的襲擊；徐家莊再不好，這也是體現出了集體的力量！

果然生搬硬套後世的經驗是不行的。後世的農民和現在相比，那水平簡直不知道高到哪裡去啦。徐陽打算把這些問題放到以後再說。

走到一個土堆上四面張望，最大的感覺就是：這裡可真綠呀！自己這個徐家莊背靠羊山，西邊不遠處就是浩淼的泰湖；東邊低矮的羊山呈南北走向，和泰湖一東一西，中間形成一大片平緩的坡地；除了徐家莊開墾出來的這一小片田地，到處都是鬱鬱蔥蔥的森林。要是後世城市附近有這樣一片森林，一定會開發成旅遊區吧？

自家的田地面積其實不小，老爹說2000畝，那就2000畝好了；但是靠山一側比較高的位置還有大片平緩的坡地，僅僅是當下看到的估計就比自家已經開墾出來的面積大上幾十上百倍，長滿了低矮的雜樹和荒草；要是下力氣平整一下，引上水源去，完全可以成為很不錯的高產田，現在么就先別提了；在徐家莊兩側，是大片的沼澤地和蘆葦盪。如果此時有地圖的話，徐陽一眼就能看出，此時的泰湖，面積比後世要大很多！湖邊還有幾條小船，徐家莊會用這幾條小船到湖裡捕魚挖藕什麼的，補貼一下。

迴轉到莊子里，惡霸巡庄團聲勢不小，一路行來莊戶們遠遠看見就唬的趕快逃開；逃不及的就立馬跪倒在地，趴在地上一聲不敢出。就這麼溫順，狗腿子們還是要上前打幾拳踢兩腳，很顯然沒什麼具體目的，純粹就是打習慣了。莊戶們也逆來順受，挨幾下也忍著不出聲。徐陽看著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但還是努力忍著不干涉。

聽到女孩子的笑聲，回頭一看，徐陽不由得有些震驚：茉兒混在狗腿子裡面，正在興高采烈地對著一個倒在地上的中年漢子又踢又打。徐陽很確定當前這個身體里做主的是欣語而不是茉兒，因為這個女孩子正在用普通話而不是當地土話大喊「打死你！打死你！」

徐陽現在已經能夠確定，後世的徐陽意識為主的時候可以用普通話說話也可以用土話；小惡霸意識和情緒為主的時候一定用土話。推己及人，欣語這邊應該也差不多。看來自己這個一直表現得乖巧可愛的小姨子還有些故事哩，徐陽意味深長的想。雖然茉兒現在只是個力氣不大的小女孩子，打人不會有什麼嚴重後果，徐陽還是喝止了她；也不多說什麼，一行人繼續逛盪。

莊子里除了徐家大院和緊鄰的幾家宅子還算是「講究」，是用土坯和樑柱、木板建成的，莊戶們的住處比窩棚恐怕強不到哪去，普遍的低矮、狹小、潮濕，牆壁就是粗樹枝插起來然後糊上泥巴拉倒，有些地方有拳頭大的洞；房頂就是茅草。莊戶的院子里大多放著農具，徐陽轉了幾家，發現了一個共同點，這些農具有木頭的，有石頭的，唯獨沒有一件鐵器！怎麼江南地區還停留在石器時代么？

「有哩，鐵農具不少，大爺放心，都在咱家庫房裡放著哩，金貴著呢，可不敢讓這些泥腿子們隨便使！」

看著徐老七丑表功的討好笑容，徐陽好懸沒一腳踢過去——鐵農具放著不用那還金貴個屁啊？怪不得田地種成那個鬼樣子呢！

每家莊戶還有一小塊自留地，種著各色蔬菜；莊戶院里不少人還在用附近收割來的蒲草編製草鞋和涼席；還有幾戶人家似乎是養殖專業戶，專門替徐家餵養二十多頭牛、驢和騾子，另外還有小孩子在放羊。這還多種經營呢，按說莊子上大家都應該過得不錯啊？為啥還一個個面黃肌瘦的？

回頭問徐老七，徐老七一臉的懵逼，顯然不明白為什麼大爺會認為應該「過得不錯」。徐老七顛三倒四的解釋，旁邊的狗腿子也湊趣幫腔，好半天徐陽才大體弄明白了：商品度不夠。要麼賣不上價，要麼不宜儲存。

看到糧倉徐陽基本就明白了：就是木架子架起來、用席子圍起來的圓筒形糧囤，頂上用茅草遮蓋。用這種方式儲糧，在北方乾燥地區可能問題不大，在江南潮濕多雨的氣候下不用多久就會霉變。糧食儲存技術不過關，糧食存不住，打再多又有什麼用？

正史上漢民族為什麼直到晉朝衣冠南渡才逐漸把江南改造成魚米之鄉？答案恐怕就是徐陽看到的：洪水泛濫、沼澤密布，需要人力物力改造環境和開發；鐵制農具不足，耕種不易；天氣潮濕，技術不過關導致糧食無法長期保存；官府和有錢的大戶人家可能有條件良好的儲糧設施，但普通人家如何，看看徐家莊就知道了。

再一個，就是當下種植的還只是單季稻，一年只能收一季，收糧的間隔時間太長，收一次糧食要支撐一年時間才行，對糧食保存的要求自然就高；要是有了雙季稻，不等霉變下一季糧食就上來了，也能緩解很大的困難。現在這種耕種和糧食保存技術，導致一年內糧價差距很大，恐怕比北方還要大；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糧價最高，可這時候大家都沒糧了，不是吃光了，就是爛光了！

其實一定程度上徐陽是被這個徐老七給騙了。徐老七的「餓不死都拿走」，給莊戶留的糧食按比例要比外面的農民能得到的要多一些，他這麼說只是糊弄和討好徐陽這個混不吝又特別暴躁的田主罷了；而徐陽這個城市宅男對糧食多少也沒什麼概念，所以也看不出什麼來。徐陽作為現代人，很自然地用現代人的營養狀態來和莊戶們對比，加上心目中對「古代劉文彩」的既有印象，自然也就認為莊戶們「面黃肌瘦」。生產力水平的差距明擺著，這兩者能比么？

而能夠不交稅，也不全是因為徐家莊夠兇惡，純是因為徐家莊周圍遍布沼澤，征討不便，並且多發瘴癘，加上這個小莊子也沒多少糧食，不值得罷了。不然就這二十多個家丁，真碰上官府征剿頂個屁用啊。加上徐陽老爹還在縣裡當個小吏，大家睜眼閉眼就過去啦。

轉了大半天，徐陽仍然發現自己對這個時代完全沒什麼代入感，好像就是在看電影電視；對自己的這些莊戶和狗腿子們，也生不出任何「同胞」的感情，對他們的苦難和愚昧感覺很淡漠，似乎這些都是些NPC。誰知道這個穿越是個什麼鬼！還有這個什麼鬼普朝！或許只是個比較真實的夢呢？基於這種感覺，徐陽不打算去主動做任何事，頂多就是想點辦法讓自己和欣語過得安全點、舒適點。在夢裡拚命打拚，是不是傻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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