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相遇
「姑姑,想什麼呢。」夏芙蕖看看這家的花燈,摸摸那家的彩塑,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雪堂街的盡頭,要不是無法掙開蘇錦一直攥著她的手,她早就跑完這條街好幾個來回了。
雪堂街是距離宮城最近的一條街,店鋪不多,但都很精緻,供來往使者和身份煊赫者停歇駐留。
杜若水平時對夏芙蕖管教嚴格,約束繁雜,大小姐出來放風的時間少得可憐。老夫人在世時常說,老這麼在家悶著,再成個小傻子怎麼辦。
不過,如今看起來,夏芙蕖不光沒有變傻,反而鬼馬機靈得很。
她一仰脖子,就看到蘇錦姑姑目光深沉,像是在合計著什麼。
「沒什麼,只是不知夫人怎麼還沒出來。」對於杜若水,蘇錦仍有些心結,掩飾著自己的想法。
「姑姑在擔心娘親嗎。」夏芙蕖一臉天真的問道。
「啊,沒有,就是覺得有些晚了,夫人不常放你在外面呆這樣久的。」蘇錦輕輕一笑。心裡掐著時間,約莫過了一個時辰。
「姑姑不用擔心,娘親沒事。」夏芙蕖篤定道。
「你怎麼知道。」蘇錦低頭問道。
「恩,預感。」夏芙蕖胸有成竹的點頭。
……小孩子怎知什麼是預感,許是母女連心吧。
「蕖兒,咱們去宮門外面等著吧,夫人出來若是找不到我們,會著急的。」蘇錦跟夏芙蕖商量道,聲音比平時緩和很多。
夏芙蕖雖然年紀小,但比尋常孩子懂事得多。
「好的,姑姑。」只聽她脆聲說道。
「前面的人快讓開!」聽到前方一陣轟轟隆隆的騷動,蘇錦立即把夏芙蕖牢牢護在身後。
只見塵土瀰漫中,一匹黑馬向兩人奔來,馬上一個孩童死死抓住韁繩,快到兩人跟前的時候,馬兒好像受到了什麼重擊,像一旁的攤位撞去。
「小心!」蘇錦飛身躍起,接住從馬上摔下來的小人。
「姑姑厲害!」夏芙蕖沒有被嚇到,看到這桌仰馬翻的場面,還跳起來,拍手叫好。
「街上縱馬……」蘇錦剛想訓斥,視線飄過男孩衣服上的紋絡,生生住了口。
一旁攤位上的瓷器,摔得粉碎。
「喂,你是哪家的公子,怎麼沒人看護。」走上前,夏芙蕖打量著這個小子,比她高一些,剛才那麼一摔,頭髮有些散了,生的還算好看。
「小姐,不得無禮。」蘇錦看見男孩衣服上的團雲密紋,像是宮中皇子穿的樣式。只不知是身邊哪個膽大的隨從一不留神,讓小主子一個人跑了出來。
姑姑稱娘親為夫人,但很少聽她叫自己小姐,夏芙蕖很快閉了嘴。
「你是誰家的孩子,你爹你娘怎麼管教的,讓他們賠我這攤子!」攤主怒上心頭,上前抓住小孩的手腕。
換來小男孩一記凌厲的眼刀。
蘇錦幾乎替這人出了一頭冷汗,尋常商販,顯然看不出來這是誰家的孩子。他這句話,也就夠掉十次腦袋吧。
「對不住了,這個給你。」蘇錦遞給攤主一錠夠他賺一年的銀子,把小男孩的手抽出來,趁攤主掂著銀子分神的時候,一手牽著芙蕖,一手牽著男孩,離開了周遭狼藉。
尋了一處僻靜之地。蘇錦看小男孩默不作聲,以為他是嚇到了,想開口安慰他幾句。
「你家在哪兒,我們送你回家吧!」夏芙蕖自顧自地挨過去,握住他的手。
一直鎮定自若的男孩,登時,臉紅了大半,手抖了一下,似乎想要抽出來,卻始終沒有再動。
「我認識路,自己能回去。」小男孩開口,並沒有驚嚇之意,反而抬頭看向蘇錦,作揖,鄭重道,「今天多謝夫人相助。」
「不敢當,公子沒事就好。」蘇錦回禮道。
「你是哪個府里的。」男孩突然問向夏芙蕖。
「西……」夏芙蕖雖伶俐,可到底是懵懂不知事的年紀,還沒有九曲迴腸應付這些意味深長的問題,當然心直口快。
「舉手之勞,公子不必客氣。」蘇錦反應機敏,這也是杜若水放心將芙蕖單獨交給她看著的原因。
蘇錦明白,雖說夏府被那股勢力當成眼中釘,這些年卻一直也沒放到明面上來。才更讓人不踏實,所以還是謹慎些好。
「好,以後見面再說吧。」男孩狡黠的勾起嘴角,褪去一身老成,露出孩童的天真,朝夏芙蕖擺擺手,「再會啦。」
「公子,回去的路不好走,千萬小心。」蘇錦微微頷首。
月上枝頭,鵲聲依稀。
看著小男孩離開的背影,一種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扎在夏芙蕖心頭。
「蕖兒,我們走吧。」蘇錦看著夏芙蕖一臉茫然,「在想什麼。」
「姑姑我們為什麼不送他回去,他還是個小孩子。」
「蕖兒,我不知道,現在對你說這種話是不是太早。」蘇錦頓了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姑姑我知道了,就是不要和不認識的人亂說話是不是。」
「現在來說,差不多是這樣吧。」蘇錦就知道,小孩子的世界最單純,有些道理,不到一定年紀,是很難明白的。
「姑姑,你看今天,月亮好亮啊。」夏芙蕖拉著蘇錦的衣袖,指指天邊一輪白玉盤。
「是啊,快到中秋了呢。」清冷的月光打在蘇錦臉上,襯得她愈發冷艷。
「我想爹爹了。」夏芙蕖小聲呢喃著,「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這麼好看的月亮。」
夏芙蕖從不在娘親面前提起從自己出生起就在外面抗敵,記事起只在三年前見過面的父親。
她知道娘親會傷心,雖然杜若水掩飾的很好。
只是她不知道,蘇錦姑姑也會傷心。可是蘇錦的心思密不透風,誰都不知道。
「將軍也記掛你們。」蘇錦不常笑,勾起嘴角的時候,就像有粗糙的手掌摩擦她的心臟。
那時蘇錦還小。
「木頭臉,你還是笑起來好看。」
「去你的。」
「真的,你看那裡,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樣。」
……
「找我有事?」蘇錦見門開著,就敲了敲門框。
適才在院里練功,青兒過來傳話說夫人找她。
「過來坐。」杜若水斟了兩杯茶。
頂級的烏龍茶,秋日裡喝最好,杜若水對季節時令一向注重。
「從我進了夏府,你就這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
「你想說什麼。」沒外人在的時候。蘇錦對杜若水說話,其實不算客氣。
杜若水在心裡嘆了口氣,脾氣怎麼就這麼臭。
兩人從小在夏府長大,相識多年,杜若水性格溫婉,再加上她確實心存愧疚,所以私底下,凡事都讓著蘇錦。
「妹妹之前隨軍出征,可曾與五部對峙過?」
「有過。」
「可曾遇到過鼎木部的人。」
「沒有。」蘇錦眉頭微皺,鼎木是一個多年前就已經消亡了的部落,「怎麼了?」
「宮裡似乎有鼎木部的人,昨天觀天象,他誤導了我。」
「你確定不是你修為不夠?」蘇錦呷了一口茶,天生能夠夜觀天象,十幾年前流落至擎淵,杜若水的身世,她大概是能猜到的。
「參未知之事需要修為,只是觀天象,我還是能應付的。」杜若水汗顏,她確實沒接受正統的修行,只是掌天象,見吉凶是上天所賦,祖宗所傳,也是能否當任族長的參照,不是後天歷練就可以掌握的。
「這個月的信件,今早太著急,忘記給你看了。」夏府的事情,杜若水從來不瞞著蘇錦。
「所以,如此看來,那個人是故意讓你進宮的。」蘇錦看了個大概,自顧自的思索著,「從將軍的信中看,訂立盟約的事鮮有人知,這個人肯定是皇上身邊的近臣。將軍並沒有提到盟約一事有何不妥,而這個人明顯想讓我們知道訂立盟約於夏府不利。今日在宮中,情急之下,你若和盤托出此事,難免不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夏府在朝中熟知不多,出了事,最可能庇護我們的,也只有她了,可是……」
「可是就算夏府的人,知道她與夏府淵源的,也是少之又少。」杜若水低聲說出蘇錦不敢說的話,眉頭緊鎖,頓覺后怕,「今天是我大意了,還好信中的事沒跟太后多說。」
夏府握著軍權,這些年一直低調,與朝中臣子結交甚少,卻一直承蒙太后關照。老將軍曾囑咐過,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去驚動懿正宮。
「那麼,這位藏在暗處的高人,目的是什麼呢。」蘇錦眉心擰了個結,「不對,他似乎,更像在試探什麼。」
「我也這樣想,雖說我們的秘術和鼎木巫術容易互相感知,只是,好吧,以我的修為,對方若真想隱藏,我確實察覺不到什麼。」杜若水不情願的承認。
「所以?」
「所以你覺得,該如何是好。」杜若水知道,蘇錦對自己有心結。但事關夏府的事,她從未糊塗過。
「按兵不動,以不變應萬變。」蘇錦答到,「我們在明,若想對抗,也只能等他先把尾巴露出來再說。將軍說明年守城期到后,不日可歸,還需他來拿主意。」
「好。」杜若水點頭,算是贊同,有想到了什麼,「對了,你們今天,遇到了誰嗎。」
「一個男孩,是宮中的人。」蘇錦方才想起雪堂街的事情,如實道來。
「你做得對。」聽完蘇錦的話,杜若水捻住衣角,有些傷神,「最近,不要讓蕖兒出府了。」
「好。」蘇錦答應道,知道杜若水隱隱預知到了什麼。若真是那一族的血脈,杜若水有預知後事的能力,也就不奇怪了。
就像對已經發生的事情,杜若水相信蘇錦的判斷一樣,對未知的可能,蘇錦雖覺得不太靠譜,也從來不反駁。
……
「御馬監里的馬,果然性子烈。」陳扶風叼了根稻草在嘴裡,一邊回想著剛才的一幕幕。
那兩個人膽子也夠大的,就定定的站在路中央,像上書房裡面的千年古木一樣,要不是他把自己的小命拋到腦後,狠狠掐了馬兒一下,這撞上去,非死也得重傷。
不過,接住他的那個人,武功肯定在自己的教習師傅之上,就是心思太重了。
西什麼呢。剛才的話被打斷了,陳扶風也不知道她們住在哪兒。陳扶風看那小女孩單純,是個可以結交的玩伴,本想問清楚她是哪個府上的小姐,不過年長的女人似乎看出了自己的身份,有意避之。
看她給出去的那錠銀子,像是金漆花銀,嘖嘖嘖,出手真是大方,應該是城中的名門望族。
陳扶風原本應該回自己之前偷偷跑出來時走的矮牆,那裡還有拿著繩子等著接應自己的小太監。
可他想的太投入,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正和門前。
「統領!你看那個是不是?」一聲大喊讓正在分神陳扶風清醒了,發現自己走到了大門,那八九不離十是來逮他的人,他下意識的轉身向相反的方向悶頭快跑。
只聽身後一陣風呼嘯而過,陳扶風的腦門就撞上了一個結實的肚皮,然後他彈出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得呲牙咧嘴。
他這才明白,沒從馬上摔下來,是件多麼幸運的事情!
「您沒事吧!」那個被撞的人倒是穩如泰山,扶起摔在地上的六皇子,剛才只顧著截住他,別讓人又跑丟了,就直接翻了幾個跟頭過來,距離沒掌握好,失誤了失誤了,「得罪了,小人該死。」
「沒,沒事,你是御林軍的統領嗎?」陳扶風擺擺手,暗道不妙,看來是驚擾了皇祖母,完了,這要讓父皇知道,回去又得面壁了,說不定幾個月都不能出來了。
「見過四殿下。御林軍護駕來遲,請殿下恕罪。」統領大人看著眼前的小人兒,他們把城裡翻了個底掉都沒找到人,正不知怎麼保住自己腦袋的時候,還好這個四皇子慢慢悠悠的自己出現了。
陳扶風被一隊人馬圍的嚴嚴實實,走向懿正宮的方向,心底無聲的流淚。
進了懿正宮,先向皇祖母和皇後行禮,悄沒兒聲的環視了一周,跪在地上的都是自己宮裡的宮人們,這些人嚇壞了吧,肯定在心裡把他罵慘了。
「你瞧瞧,成什麼樣子。」羅太后看見陳扶風一身的灰,黑下臉來。氣壓低到旁邊的眾人大氣也不敢出。
陳扶風感覺後面像火燒一樣,估計是腫了,揉一下吧,沒關係的,一個聲音在心裡叫囂著。於是,在場的人,也只有這個罪魁禍首忍不住疼痛還敢動。
「你怎麼了。」陳扶風的小動作不出意料被發現了。
一旁的大統領發怵,小祖宗啊,對不住您了,可千萬千萬別把我供出來啊。
「皇祖母,您消消氣,我今天救了一個人呢,是不是也算將功折罪了?」陳扶風開始昧著良心編瞎話。
「哦?說來聽聽。」太后把不相信全寫在了臉上。
「稟告皇祖母,孫兒今天……恩,出門歷練,遇到一個姑娘從樹上摔了下來,怕她受傷,就在下面做肉墊,接住了她。這不,我屁股現在還疼呢。」說得自己都信了,陳扶風誇張的做了個呲牙咧嘴的表情。
「那你說說,你犯了什麼錯。」
「私自出宮。害皇祖母擔心了。」陳扶風恭恭敬敬道。
「還有呢?」
「還有……」陳扶風一時間想不起來,難道是最近犯的錯太多,找不到重點了?
「口若懸河,罪加一等。」這罪名,定的一針見血。
陳扶風前一秒還沉浸在逃過一劫的快樂中,此刻徹底絕望了。
「孫兒知錯,甘願受罰,請皇祖母處置。」投機取巧不成,那就端正態度,說不定還能得個從輕發落。
「四皇子少不更事,閉門抄書一月。」
小書房的書都快抄爛了,翻來覆去也就那幾本,哪裡用得著一個月。
罰的不重,陳扶風舒了一口氣,剛想謝恩。
「至於你們,護主不力,留著何用!」羅太后疾言厲色。
此話一出,一眾宮人面色慘白,膽小的直接暈了過去。
「皇祖母恕罪,皇祖母恕罪,還請皇祖母饒他們這一回。」陳扶風立即跪下,接連磕頭,叩頭聲顯得格外響亮。
沉沉的砸進在場的人心裡。
「孫兒再也不敢了,您讓孫兒抄多少書都行。」
「殿下啊,您不要磕了。」一旁的宮人心疼的不得了,一直照顧陳扶風的老太監都快急哭了。
「按人頭算,抄一本書換一條命,書從學士府的藏書閣里出,你可願意?」羅太后看著陳扶風紅的像小兔子一樣的眼睛,問道。
「願意願意!」陳扶風怕皇祖母反悔,趕緊應下。
「那好。」太後點點頭,「哀家也乏了,你們退下吧。」
「謝皇祖母,孫兒告退。」
「謝太後娘娘不殺之恩!」
這件事到此為止,就算翻篇兒了。
「母后,剛才風兒若是不求情,您會拿那些宮人怎麼辦?」皇后小心扶著羅太后,笑著問道。
「唉,那些人要有你十分之一的聰明,也不至於連個孩子都看不住了。」
「四皇子雖然貪玩,但本性純良。和他母妃很像。」
「是啊。可惜了。」太后嘆息道,「我一直在想,兄弟里沒有和風兒年紀相仿的,他老想著往宮外跑,是不是太孤單了,老這麼罰抄書也不是辦法。」
「母后的意思是?」
「從文臣武將的孩子里,給他尋個玩伴吧,做伴讀。」
「是,兒臣遵旨,明日就去辦。」
「難為你了,這些年,你做的不錯。」
「母后謬讚了,都是分內之事。」
「風兒生性不羈,為防以後被人利用,還應加以管束。」
「兒臣謹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