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麥秸垛之吻

「端木雲珠，你別工作了，過來！」廠長親自到車間叫雲珠，雲珠跑了過去。

「廠長，您找我什麼事？」雲珠滿臉疑惑。

「剛才副場長打來電話，讓你過去一次，你現在就去，我讓小李騎車送你過去。」

「什麼事呀？」雲珠小心地問。

「副場長昨天來廠里覺得你很能幹，他調了你初中、高中的檔案，知道你以前的成績很優秀，他想調你去場辦公室，現在找你談談。」廠長很自豪，雲珠是他的手下，以後去了辦公室，也可以為他美言兩句。

雲珠一點也沒有高興，她記得昨天副場長來視察，看了她好幾眼，還問了她不少問題，她總覺得他不懷好意。不過，既然他叫她去，她必須從命，但她一定拒絕調過去。

雲珠有點忐忑地敲了副場長辦公室的門。「請進。」傳來他嚴肅的聲音，雲珠走了進去。

副場長一看是雲珠來了，立刻興高采烈地給她讓座，親自為她倒了一杯茶，坐在了她旁邊，親切地說：「端木雲珠，昨天到廠里看到了你，覺得像你這樣能幹的人在那樣的地方太可惜了。怎麼，調到這裡來行嗎？環境更好，工作更輕鬆，工資更高。」

雲珠朗聲說：「謝謝您的好意，我沒有什麼才能，能在製藥廠工作已很幸運了。」

「年輕人，千萬不能沒有抱負啊，不然讓別的人趕上來，連原來的位置也保不住哦。國家需要你們這些青年去闖一闖。」副場長45歲左右，滿臉堆笑。

雲珠心想：大不了再回去種田，我可不怕。

副場長見雲珠不說話了，以為自己的話有作用了，他湊近了說：「你放心，你是我選中的，只要你服從我，我一定會讓你大展拳腳的。」

雲珠往後坐了坐，她斬釘截鐵地說：「我真的做不了，您還是另請高明吧。謝謝您！」

「怎麼漂亮面孔笨肚腸？跟著我干輕輕鬆鬆，要什麼有什麼，這裡的條件比你們市區還好呢。」副場長乾笑了兩聲。

「我確實笨，幹不了什麼，只能幹干粗活。」

「不用忙著答覆我，考慮三天吧，怎麼樣？」

「我不想……」雲珠話還沒說完，副場長就打斷了她的話：「現在別忙著回答，回去好好想想，年輕人考慮問題周到點，不要到頭來什麼都沒有了。」說著，拍了拍雲珠的肩。

雲珠的肩膀立刻變得僵硬無比，她厭惡得皺了皺眉頭，他的話她聽得懂，她明白自己已變成了一隻待宰的羔羊，但是她絕不妥協。

雲珠不敢把這事告訴童，她生怕他一衝動做出什麼影響他前程的事。反正只要自己不答應，他能把她怎麼了，最壞的打算還是去種田唄。

三天後，雲珠又到了副場長的辦公室，他還是對著她笑，他正抽著一支煙，很享受地吐著圈：「小姑娘，想好了嗎？」

「我想好了，我還是願意在製藥廠工作。」雲珠迎著他的目光，平靜地說。

副場長又把雲珠上下打量了一番，呵呵笑出了聲：「小姑娘，脾氣蠻倔的，可以，主要是你沒經過什麼挫折。」

雲珠不聲不響。

他突然走近她，拉起了她的手，說：「難道我這麼怕人嗎？」

雲珠把他的手甩開，後退了幾步說：「我可以走了嗎？」

「當然可以走了。」副場長的笑聲特別刺耳。

雲珠幾乎是跑著回工廠的，她到了廠里第一件事就是用水沖洗自己的手，她洗得手指都發白了，已隱隱感覺到痛楚了，她眼裡含著淚，她感到很屈辱。

童對此一無所知，他還沉浸在初吻的喜悅中，他天天覺得世界這麼的美好，他覺得雲珠已非他莫屬了。這天他帶著飯菜又來找雲珠了，他們複習了一會兒功課，童說：「雲珠，夜晚這麼美好，我們出去散散步吧。」

「好的。」雲珠順從地跟著他出去了。

夏天馬上就要過去了，田野邊還堆著一個個麥秸垛，空氣中瀰漫著花香、野草、新麥的香味，各種各樣的蟲子一起鳴叫，放眼望去，天空廣闊而深邃，星星繁密而閃亮。

他們走了很遠，走到一片偏僻的田野，那裡有一個很大的麥秸垛，童爬了上去，他把雲珠也拉了上去。他們躺在了麥秸上，這是他們自由的天地，誰也看不到他們。兩人對著著那廣袤的星空，感覺到什麼煩惱都已忘記。

「雲珠，」童側過身對著她，用手指輕輕撫摸著她的臉，「什麼時候，我們天天能在一起，沒有任何人能打擾我們就好了。」

雲珠也側過身對著童，陰鬱地說：「是呀，沒有任何人阻礙我們，沒有任何人欺負我們，沒有任何人輕視我們。」

童此時想到了爸爸被打成右派后，一家人所受到的種種痛苦、侮辱，現在只有雲珠最尊重他，理解他，他小心翼翼地挨近了雲珠，又吻了雲珠柔軟的唇。身下的麥秸是粗糙不堪的，而雲珠是柔情似水的，童感覺這裡就是諾亞方舟，讓他們的心靈和感情能在這裡暫時地休憩。

九月底，三秋戰役打響了，一天雲珠剛想到車間上班，車間主任過來，面無表情地說：「端木雲珠，現在是農忙時節，人手不夠，你暫時被調到大田排，等忙完了這一季再回來。」

「好的。」雲珠平靜地回答。她知道這一定是副場長安排的，這難不倒她，她不會向他屈服的。

雲珠又回到了以前繁重的勞動中去，她先幫著摘棉花。她的腰間系好了布袋，戴好了手套，剛開始她還覺得好玩，把盛開的棉桃摘下，雲珠長得高，而棉花株很矮，她只能彎下腰摘，不一會兒就腰酸背痛了。而手臂也沉重得舉不起來。她抬起頭，看著這一望無際的棉花地，感覺到絕望。

摘了幾個小時，她的腰實在直不起來了，她只能跪著摘。不一會兒膝蓋又很痛，她想到了今天晚上要做一副護膝。

一天下來，雲珠已累得不想動了。童在吃飯的時候，看到她這麼疲憊就問：「雲珠，你怎麼這麼累？」

雲珠馬上打起精神，展開笑容說：「最近車間里十分忙，要趕一批葯。」

「哦，那今晚我們學習就不要學很多時間了，你早點睡吧。」童體貼地說。

「嗯。」雲珠點點頭。

晚上看書的時候，雲珠的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童見她這麼累，就默默地為她打好洗臉水、洗腳水，連刷牙水就倒好了。

「雲珠，早點睡吧。我先走了。」

雲珠有氣無力地點點頭。

摘了一星期的棉花，讓雲珠感覺雪白的棉桃是一個個惡人的白眼，它們在盡情地嘲笑她、欺凌她，但她絕不屈服。

廠長也來找雲珠談了，告訴她副場長很生氣，說她不識抬舉，其實她不要想很多，在副場長身邊做事沒什麼的。

雲珠斬釘截鐵地說:「謝謝您的好意，我比較愚笨，幹些粗話也不錯。」

雲珠也想過向媽媽求救，但是這樣媽媽一定就讓她回家了，她捨不得離開童，還是咬牙堅持住。

摘完了棉花，雲珠又被分配打藥水。一個藥水桶加滿水有40多斤，雙肩背著，左手上下給氣泵加壓、右手拿噴頭噴葯。雲珠走了沒幾步就氣喘吁吁了，她覺得還不如摘棉花呢，至少身上是輕鬆的。加壓泵陳舊了，需要很大力氣不停地上下加壓；藥水桶漏水，整個後背都被農藥水濕透了。雲珠想到那毒藥水滲透她那雪白的肌膚，她難過得只想哭。一天下來，腰、背、雙肩、左手，疼痛到麻木，晚上連翻身都翻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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