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塵一

第1章 前塵一

有小洛陽之稱的泯城最多的是什麼?

街上土生土長的泯城老百姓,隨便抓一個出來問,都會得到一個相同的答案「居士」,雖然,泯城並無洛陽那般,昭提櫛比,寶塔駢羅,可也是篤信彌繁,法教俞盛之地。

好比泯城的蕭大善人家,老太君伍氏,致事之年仍親自到長秋寺聽高僧弘法,每到諸佛聖誕、無遮會、浴佛節,蕭老太君除了持齋念佛還會布施僧凡。

今日正逢文殊菩薩聖誕,也是老太君七十大壽。今兒一大早,長秋寺前就陸陸續續來了大批百姓,連路過的客商都延緩日程留此地等候,絡繹不絕的信眾幾乎將長秋寺團團圍住。

「這是,蕭家………要布施?」

「是蕭老太君請主持師父給老百姓講經說法。」客商後面有位好心的老居士答道,她虔誠的朝著長秋寺的金鼎佛塔合十雙手恭敬禮拜。

寺院朱紅的山門緩緩打開,人群由寺中沙彌引路紛紛走進長秋寺。

長秋寺主持法師乃得道高僧,能聽他講經說法,便是一種福氣,得佛法加持離苦得樂消災解難,如病遇良藥,如飢得美食,化解六道輪迴之苦痛。

「聽了法會,能度亡魂么。」一名少年低聲問道,聲音不大,足夠被方才的好心老居士聽到。

老居士轉過頭,疑惑的看著這名說話的少年,少年十分黑瘦,粗布衣裳打滿補丁,約莫有十二三歲的樣子,她是泯城人又是居士,對當地人多少有些熟悉,這個少年面生得很,口音也是外地的。

「你是外來的吧,今天是文殊菩薩聖誕,說不吉利的話恐怕要挨打的。」老居士好心提醒。

「有什麼不同,不都是普度眾生?」少年面露不虞。這孩子生得五官周正,渾身上下頗為潔凈,沒有那些乞丐流兒的痞流之氣。

「你這孩子就不懂了吧,蕭老太君請來主持法師給大家講經說法,講的是《文殊師利發願經》不是《地藏菩薩本願經》,這發願經能罪障消滅,獲無盡辯才,所求世間、出世間事,悉得成就,離諸苦惱,五無間等一切罪障…………」

「那就是不能超度亡魂的意思。」少年不通佛理,但聽懂了老居士的話,黝黑的小臉滿是失望。

「多謝老居士,告辭了。」

看他轉身要走,老居士哎了一聲,示意他留下,瞧這樣子,必是家中有人亡故,這孩子目光清正,待人尚算有禮,問能否超度亡魂,應該是個孝順之人。

「你先別走,哎呀,我跟你說這蕭老太君今日不但弘法,還有錢糧布施積德,一心向佛的人都好心有好報的,蕭家三代到如今人人安康事事順利,這蕭家三少爺那是少聰察岐嶷,七八歲時候智意有若成人呢,這都是老太君虔誠念佛得來的功德惠及子孫後代。」

「你聽了這法會,也能迴向給家人,也不枉你這一場機緣是不。」少年眉間輕蹙,一臉疑惑的看向這位好心的老居士。

「就是,你做功德報給家裡人的意思。」本還想繼續循循善誘答疑解惑,但看到寺院側門走出一對清麗的青男少女后,便停住了話頭,拉著少年向那二人快步走去。

並肩走的男女大概十五六歲上下,走在左側的青年一身碧衫,旁邊的少女婉約靈動,彷彿就是觀音菩薩身邊的金童玉女現世。

老居士牽著人避開信眾往前擠,她緊緊抓著少年步履矯健,她想幫這個黝黑的少年,相遇即是有緣,或許這就是佛祖給她的善緣。

圍在寺外的信眾拚命的往門內擠,後面的人被早就佔好位置搶了先,泯城的百姓都想沐浴佛恩,都對漫天神佛有所求,會抓住一切機會讓自己的夙願上達天聽,思及此,大家都你推我擠毫不相讓。

少年格擋開一個想要卡位的男子,但想要渾水摸魚的不少,逆人流而行的老居士很快就被一個壯漢擠開,她的老腿趔趄了一下,差點就要撲倒在地。

「小心!」稚嫩沙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一雙有力的手將她整個人托住。

「奶奶!」她的另一邊手臂被人抓住,借著兩邊的撐扶老居士緩緩站了起來。

她抬起頭,看向剛才托住自己的人,正是那個黝黑的少年。

「老居士,你摔著哪裡了?」

「沒有,沒有,我一身老骨頭硬朗著呢。」

「奶奶,你有沒有摔到哪裡。」

黝黑少年順著聲音往前看去,碧衫青年攙著老居士的胳膊劍眉微蹙一臉關切,他喊老居士奶奶,仔細看兩人容貌真有幾分相似,老居士眉宇間滿是慈悲之意,就像廟裡的觀音娘娘,年輕時一定是美麗又富態的長相,而青年五官更為凌厲,年紀輕輕已經有了蘭芝玉樹的綽約。

「奶奶,你想做什麼,吩咐孫兒就好了,何必跟人擠。」青年低緩的開口,音色溫潤,帶了些怨怪。青年這樣一說,她想起自己的目的,轉向那些仍往門裡擠的人潮,心頭無奈:這可如何是好呢。

「我想帶這位小友到主持師傅跟前聆聽佛法。」往日她不曾想過與別不同,讓寺里設個雅間,或者劃出一塊好位置之類,如今想幫人走個後門都有些苦惱。

「我在後面聽也可以的。」黝黑少年聞言插嘴:「老夫人好意我心領了,都說眾生平等,佛法無邊,我在那裡聽又有什麼區別,只是老夫人你年事已高,為了助我受傷的話,那我還是不要進去了。」

「怎麼能不進去聽呢?」老夫人有些吃驚道:「你不是為了家人來的么,都到了門口了,怎麼能半頹而廢,別多心,我這把老骨頭哪能一撞就散,我年輕的時候跟著鏢師走南闖北的什麼陣仗沒見過。」

「奶奶!」碧衣青年低聲斥道,斂起長眉轉向黝黑的少年問:「小兄弟是為了家人,想進去聽佛法么?」

「是的。」少年誠懇的回答,聽到可以迴向福報給家人時,他就決心要進去聽,只是碧衣青年和老夫人看起來身份並不簡單:

碧衣青年的衣衫近看後會發現碧色的衣料質地上乘,緞面經緯細密還有青竹暗紋,領子袖口處都有銀絲滾邊,漏在衣外的肌膚是不曾經歷風雨的細膩,雙手骨節纖長優美,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

他們非富即貴,而黝黑少年與幾人素不相識,但他還是如實說了:「我家人亡故,想找個佛寺給超度一二。」

「既然是一片孝心,那我們看看能不能幫你找寺院的師父通融通融。」碧衣青年目光打量了黝黑的少年片刻,烏眸里別樣的光芒一閃而過。

「昘兒,是要幫這位小友了。」

他微笑:「嗯,全了他的孝道,也是給奶奶積福報。」

「果然是我的好孫兒,懂得體量奶奶的心思。」老夫人安慰的看了黝黑少年一眼,轉向自己孫兒時有些討好道:「昘兒,奶奶麵皮薄,這事兒臨頭還要你和廟裡的師傅說說。」

「有事孫子服其勞。」青年的聲音溫如春風,還帶了幾分縱容的味道,好像經常為自己的奶奶排憂解難。

一家人其樂融融,讓人心生艷羨。

「走吧。」老夫人帶上二人往守在側門前的靈動少女走去。

少女見他們走出人流,連忙提著長裙小步跑了過來:「老夫人,您嚇到柔兒了。」說完少女就攀著青年的手臂撒嬌道:「昘表哥,你剛才真厲害。」

青年避嫌的抽出自己被少女輕輕晃動的手臂,面色平靜而略顯不悅:「是這位小兄弟的功勞,柔兒你過來扶著奶奶,我們要帶這位小兄弟去見主持師傅。」

「是,昘表哥。」嘟著嘴的少女,清銳的目光往那個黝黑的少年身上掃過,轉向老夫人時卻放柔了聲音說道:「老夫人,您真是菩薩轉世,螞蟻都不願意踩死一隻,這麼個大活人,咱們能幫自然是義不容辭。」

蕭老太君宅心仁厚,日行一善,不但捐錢款物給寺廟修繕,還隔三差五就為那些窮苦百姓布施錢糧,自家藥鋪遇上給不起錢的病人,直接就是分文不收贈醫施藥。

雖然博了個菩薩轉世的好名頭,可總這樣折騰事兒,蕭家有金山銀山都得搬空了?!

還有不少居心叵測的人,就利用這點接近蕭老太君,這個忽然冒出來的窮鬼,還不知道打著什麼算盤。

「相遇即是有緣,這位小兄弟是至孝之人,佛度有緣人,他與我有緣。」老居士溫熱的掌心在扶著自己的少女手背上拍了拍,意味分明的說道:「我們蕭家發跡於壟畝,做人不能忘本。」

少女心中譏諷的一笑,猛地福靈心至問道:「你叫什麼,哪裡人?」

對上少女算計的眼,少年心思沉了沉回答:「伍戉青,江州同吉縣人。」

「你姓武,止戈為武的武?」

「行伍的伍。」

「這麼巧。」少女話音迴轉,好似話裡有話。

「柔兒。」老居士和青年異口同聲,卻各懷心思,老居士是不滿,而青年則是洋怒。

伍戉青心思在少女身上,未曾發現碧衫青年餘光在自己面上幾次探究的掠過,其實她並不把少女的心機

把戲當回事兒,自己過的是刀口淌血的日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種小女兒作態,對她來說含沙射影,指桑罵鬼都是毛毛雨。

但她不能為人所不恥,被人暗指是別有用心趁機牟利的小人。

伍戉青肅起臉,對上少女輕蔑的目光:「老夫人大恩大德,我伍戉青他日定湧泉相報。」

「如有違誓,定遭天打雷劈。」少年稚嫩的聲音鏗鏘有力,擲地有聲。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少女片刻,隨後繼續扶著老居士走上了迴廊。

前面領路的青年看著二人針鋒相對,佯斥柔兒后,對著少年莫測一笑,他自幼五感敏銳對人和事有洞察秋毫之能,第一眼見到少年就察覺了對方的兩個秘密,喬裝打扮且身手不凡。

這樣一個人到泯城做什麼?為財還是為人?

被柔兒幾番言語相激,心中有怒卻在隱忍,顯得得體有禮,接近他蕭家的人,求什麼?還是想從奶奶身上得到什麼?

言行舉止是裝的么?如果是裝,竟能做到渾然天成的地步,那更有趣了,如此年幼就有如此深沉的心機。

如果不是裝的,那她偶遇他們之前,又遭遇了什麼,才隱藏身份進了城?雖然這個可能略顯乏味些,但聊勝於無罷,青年覺得還可以接受。

一串串由少年引發的疑問,在青年枯燥的心裡盪起漣漪,畢竟這樣的人比單純的善惡有趣多了,他隱隱期待起來,期待新鮮的少年有更多有趣的秘密被自己解開。

誰讓今日的布施,行善,法會都略顯乏善。

好久沒有新鮮的人和事發生,人生太無趣了,但揣摩人心,解開對方的秘密卻很有意思。

但這樣有意思的事情,可遇不可求。

青年並不知道,他這一時起意,日後真一語成讖,讓他輾轉反側,心痛如絞,求而不得,莫之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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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靈山,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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