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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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剛過不久,青州府城外的碼頭集市已極熱鬧。

「油餅,炸油餅,才出鍋的油餅香噴噴,八文錢一個……」

「水梨,解渴佳品大水梨,二十文一斤……」

「青州刺繡,送禮佳品,百年工藝……」

集市不遠處是寬達數十丈的清水河,河上船隻首尾相接、一眼望不到頭。船隻靠岸辦理通關手續,需要等待一刻鐘,船客們也能趁機下船歇腳。

商機就在這一刻鐘的時間裏。

船客們湧進集市,最前頭是炸油餅、蒸包子、稀飯酸菜等早食攤子,其間錯落着墨硯、綉品等青州特產。

大部分人停留在集市入口,少數順着青石板路繼續往前,待拐了個彎,前頭的人腳步登時一緩。

滿滿當當的小攤中間,站個守攤的姑娘。

這集市裏守攤的女人不是沒有,可大多是四五十歲、端著一臉滄桑的老嫗,或是梳了婦人頭的潑辣媳婦子,做未嫁裝扮的姑娘實是少見,姿色如此明媚的更是稀罕。

有人便上前看她的小攤。

板車上重疊放着五層籠屜,籠屜蓋的嚴實,為了保溫最上面還搭著一層白色的厚棉被。

這賣的是什麼呢?蒸籠蓋的嚴實,未曾溢出多少香氣。

陶蓁的攤位偏僻,能到達的船客十分有限。見終於有人前來,忙連着棉被一起掀開籠屜,將戴着薄紗布手套的手探進蒸籠,取出來一個米盒子,當着眾人的面一掰為二,露出裏面的餡料。

麵餅白,米色醬,菜蔬翠綠,不僅顏色好看,香氣更是濃郁逼人。

「阿叔先嘗嘗。」陶蓁將一半米盒子遞向最近的一位漢子。

漢子「嘿嘿」一笑,伸手接過,張口便咬。

燙,好燙。

濃郁的香味卻在口腔里炸開。

是被醬料浸泡過的米香,卻又不厚重,沒有遮掩米的本味。

不,不止,還有濃郁的肉香,一抿即化。

嚼動起來菜蔬脆口,中和了肉粒的膩味。

米粒軟硬正好,麵餅鬆軟彈牙,量大管飽滋味足。

「香,真香……」那人已舟車勞頓三四日,口中發苦,吃着什麼都沒味兒。瞬間被這米盒子打開了胃口,毫不吝嗇稱讚之意。只是此集市遠離城裏,物價本就極高,這米盒子餡料如此複雜,定然會貴很多。

「若合了阿叔胃口,勞您幫襯生意。五文錢一個,夏日天熱乾糧易壞,用不着多買,兩個就能撐到下一站碼頭……」

「五文錢?」那人簡直吃驚。最前頭的油餅都還要八文,這米盒子和油餅的大小差不離,有米有肉又有菜,竟然只需要五文?

況且商人重利,巴不得人人多買,哪裏見過有勸人少買的。

那人便道:「兩個哪裏夠吃,我還有妻兒與老母在船上。來六個。」

陶蓁便捻起油漬紙,將六個米盒子分包成三份遞過去,另一隻手同時遞出一個裝銀子的布口袋,清脆的吆喝聲同時而出:「米盒子六個,一共三十文。」

前人起到了宣傳效果,前腳走,後腳就有人補上:「來四個……」

第一艘船載着船客與貨物再次離岸,集市上短暫的清靜下來。

陶蓁清點着賣出去的米盒子,微微吁了口氣。

她一共帶出來五層籠屜,米盒子身扁,能重疊而放,一層能裝四十個。方才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賣掉了大半層。照這個速度,用不了半日就能打烊。

阿弟小滿被她托在鄰人家中,如此最晚她未時就能到家,也省得小滿等她不著又哭哭啼啼。

她旁邊的攤主,是位姓董的阿婆,賣的是綉品,方才搭着她的熱度還賣了兩個綉帕。

董阿婆一邊往小攤上添貨,一邊笑道:「如何?我說你這吃食不愁賣不出去,老婆子可說錯了?」

陶蓁笑一笑,「只是運氣好些。」

這青州府水陸交通發達,南可通遠海,北可達關外,是縉北極重要的商貿中樞。儘管上一世她廚藝了得,可人口天南海北的聚集於此,眾口難調,她對第一日的買賣還真不敢太過自信。

然也不是沒有機會。

船客們都有共同的訴求。

乾糧要方便攜帶,像圓鼓鼓的包子就不好塞進衣襟里;

油少不臟衣衫,像油餅即便用油紙包好,或多或少也會漏油;

要味兒小不熏人,韭菜盒子就不能帶進船艙里,否則要招來一頓打;

要能耐飢,不能這頭吃飽,才過一個時辰五臟廟又鬧騰;

若味美就更好了,船上提供的伙食頓頓相同,船客們嘴裏都要淡出鳥味來。

陶蓁便是考察過市場,決定求同存異,以米盒子試水,作為白手起家的第一道吃食。

之選擇鋪位日租金高達一兩銀子的碼頭集市,也是看中了此處人流量大,物價比城裏高的多。

現下正值仲夏,便是船客隨身帶了乾糧,最多兩日便要餿,買吃食的錢省不下來。

這就像前世火車臨停站的小攤一樣,看着不咋高檔,可物價比外頭至少高兩倍。一瓶純凈水外面賣兩塊,站內小攤能賣到五塊。雖說貴,可擠時間買的人也是扎堆。

未幾,又一聲號角聲響起,代表又有一艘船已經靠岸,即將開閘放客。

陶蓁重新戴上紗布手套,做好攬客的準備時,前方陡地傳來一陣打罵。

莫非生了何種意外?

她第一日做買賣,求得便是開門紅。唯恐被牽連,忙踩上板車站高去瞧。

嘈雜處在前頭黃金地段,是一群攤販圍着個人似要打群架,「滾開,敢壞了老子買賣,老子打死你!」

被驅趕的人穿的破衣爛衫,雙手抱着腦袋,慌不擇路下,直奔陶蓁而來。

她這才看清,這是個叫花子,蓬頭垢面、鼻青臉腫,只能勉強認出是男人,卻辨不出年齡。

其他商販趕走了他,便回去繼續做買賣。他蹲在她攤位對面兩丈遠處,小風一吹,身上酸臭直直撲來。

與此同時,周遭叫賣聲又沸騰而起,新一波的船客們已湧進了集市。

好不容易臨近她的攤位,卻全都捂著鼻子繞行,連她的姿色也引不來人。

陶蓁立刻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擦,這是要阻她的財路呀!

董阿婆「哎喲」了一聲,就拿起木尺便要去趕人:「快滾快滾,仔細我打你。」

那叫花只略略偏了偏身子,便不再動彈。

董阿婆也不過虛張聲勢,憑她老胳膊老腿,還真不敢上前動手。

陶蓁立刻解下手上薄薄的紗布手套,從籠屜里選出一個略有些開口的米盒子用油浸紙包了,繞過板車,向叫花子而去。

「我不打你,送你吃食。」叫花子身上散發的酸臭氣一浪一浪涌過來,她險些閉過氣去,竭力屏住呼吸,彎著腰俯視他。

他的衣衫上全都是窟窿眼兒,沾著血跡,早已看不出本色和樣式。

一頭亂髮似雞窩一般頂在腦袋上,又臟又濕,彷彿才從水裏撈出來。

髒兮兮的臉更是不能看。嘴角上方的一道傷痕腫脹著,牽引的他半邊唇高提,配合著腫得眯成線的雙眸,像是隨時都在嗤笑。

「出門在外,互相都給個面子。收了吃食,你離我的攤位遠一些。」她想了想,把米盒子一掰兩半,遞出其中一半。

他毫不遲疑的接過米盒子,張嘴便咬。一口咽下,才去咬第二口。速度不算慢,可吃相當得上斯文,連吧嗒嘴的聲音都沒有。

她挑了挑眉頭。

竟還是個有些款兒的叫花子。

他直到將米盒子吃的乾乾淨淨,才終於抬了首,卻只是更加眯着眼盯着她,全然沒有要離去之意。

陶蓁咬了咬后槽牙,繼續和他打商量:「剩下這一半也給你,吃完就走,再賴皮可別怪我放狗咬你。」手裏捏著的半個米盒子卻不送上,執意等着他先表態。

他等不到米盒子,看她的目光中顯露著不解,半永久勾唇終於咧了咧,「娘~~」

陶蓁:「……」

原來是個傻子。

讓她如何和傻子講道理?

一陣悠長的號角聲從碼頭方向傳來,陶蓁明白,這代表這一波的船客們只剩不到半刻鐘就要上船離去。她動作再慢點,只怕連下一波行情都要錯過。

陶蓁一咬牙,將她纖細白嫩的手擱在了他雞窩一樣的發頂,順毛捋了兩捋,「拿着吃食去那棵柳樹底下曬太陽。聽話的寶寶才是阿娘小乖乖,阿娘才疼他。」

傻叫花立刻受了蠱惑,抬臂往幾步之外的那棵半枯的柳樹一指,「是那裏?」聲音意外的好聽,聲線穩重低沉,語調又帶着點孩童的天真。

「對,小乖乖真聰明。」

那棵柳樹雖在三五丈之外,可背着河畔,不會被河風把一身臭氣吹過來。垂下的柳枝還能把他的身影遮掩,不會嚇到路人。

他要能一氣子離開自然更好,可據她近半個月來和她的便宜阿弟打交道的經驗,倘若要指使一個小孩子做事情,目標一定要定的低、易達成,否則小屁孩耍起賴皮來才是花樣百出。

傻叫花終於點了頭,接過那半個米盒子就站起了身。往前走一步,又轉回首勾著唇角看着她,眼神中分明閃動着不舍。

她連忙給他鼓勵的微笑,「真聽話,果然是乖寶寶呢!」

他的胸脯立刻挺了挺,帶着被贊的驕傲,煙視媚行的向那柳樹邊去了。

她長長吁了口氣,忙回到板車邊擦乾淨手就要做買賣。

董阿婆驚嘆連連:「呀,他竟聽你的話呢。」又打趣她:「還是要你這般長相的姑娘出手,才能哄得叫花子也賣你面子。」

陶蓁應付的勾了勾唇,連忙招呼起船客。

連番的忙碌持續到午時之前,陶蓁的米盒子賣空,開始慢慢收攤。

把空籠屜疊放在板車上,還有一個小板凳原本準備站累了坐坐,卻也沒用上,依舊原樣系在板車扶手上。

陶蓁鬆懈下來,靠着車把手計算今日的進項。

雖然中間出了點傻叫花的插曲,好在對買賣的影響微乎其微。除了兩個開了口的,帶來的近兩百個米盒子全賣空,一個五文錢,扣去攤位費和各種食材成本,粗粗一算,能賺三百多文。

這碼頭客流量真是好,若她力氣再大些,或有個幫手,帶出來更多的吃食,也不至於只能賺半日的錢。

好在她有自知之明,一賃到攤位只把前半日留給自己,將後半日分給了董阿婆的兒媳。

半日的賃金也要五錢銀子,若是買賣不好,虧起來也是立竿見影。

雖然今日那位八十高齡的夢中老情郎並未出現,可第一日有這樣的收穫,陶蓁還是滿意的。

她把錢袋系在腰間,和董阿婆告別,推著板車往外行。

新一波的船客又似潮水一般湧進來,她還未來得及避去路邊,便被人迎面撞了個趔趄。

她連忙穩住身子,下意識垂首,目光落在光禿禿的腰間時,心下登時一涼。

才繫上去的錢袋呢?

「抓賊啊……」她慌亂中轉首望去,洶湧人潮里,人人皆步伐匆匆,哪裏能瞧出偷兒的影子。

當是時,一個滿身襤褸的影子卻從前頭那柳樹下跳出,如脫兔一般往前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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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娘~~

陶蓁:睜大眼睛看看,我生得出你這麼臭的兒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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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夫牌飯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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