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一夜獨眠。
昭珂轉醒時,天正蒙蒙亮。
好似蕭愈在方几邊煮茶,已是許久以前。每每夜深,他睡下,她總會被擾,卻還得裝作熟睡的模樣,一動不動。
待到天邊浮起魚肚白,她睜眼,枕邊仍是空蕩蕩的,就連銀針白毫的氣息都散得一乾二淨。
昭珂起身,在高几邊站定。
瞅著外頭的梧桐已經黃了一片,猛然發覺,她嫁入蕭府竟已半月有餘。
這一天天的,她穿梭於浮生閣與沉音閣,玲瓏周旋,琢磨眼色。不僅得處處留心蕭愈與蕭承夜的細微,還得不露破綻,難免心力交瘁。
「唉。」
昭珂並非感時傷懷的人,世間冷暖,她早有體會。
人心,不一點點地磨,怎麼識得通透,怎麼加以利用。
可一句真心實意,都是長年累月的經營,如今重頭再來,她多少會不甘願。
「走罷。」
暖白襦裙,淡青長裳,腰尾綉一朵松花,盈盈細步,既討人喜歡,又不露鋒芒。
她知道蕭府里,講究本分。
蕭望之想教會蕭愈人情世故,高照容滿心盼蕭愈生兒育女。蘇雅魚端莊持重,心思都許了浮生。蕭承夜遊戲人間,卻包藏禍心。
而她昭珂,安分守己,規規矩矩,最是無害。
她也知道蕭府里,講究分寸。
一家之主說一不二,當家主母持內有方,雖然蕭望之與高照容嘴上不說,可她一個妾,也敢學蕭愈三天兩頭遲誤,就是沒有分寸。
她一早就醒身打扮,往後廳走,無非也是為了賣個乖巧。
「昭珂來了,快坐。」
高照容總是早早就到,坐在席間,正煮著一壺信陽毛尖。
「娘,怎麼不見爹爹?」
高照容聞聲抬頭,目光從發紅的爐炭爐移到昭珂臉上,駝紅長裳披地,垂髻碧珠釵,面色紅潤,雙目有神,彷彿宮牆深處美婦人,人見猶憐。
「你剛來府中,有所不知。每年八月十五夜,宮裡都要設宴款待群臣。愈兒身為丞相嫡子,自然也要入宮的。」
經高照容這麼一提點,昭珂恍然,竟已經到了中秋!
「愈兒這般年紀,也該是時候去結交權貴了。」
高照容舀一勺信陽毛尖,斟進空盞,倒在杯中都還是沸騰的顏色。
昭珂承情,輕啖一口。
她當真不喜歡這渾濁的賣相,淡若無味的口感。
可比起信陽毛尖,昭珂此刻更在意蕭愈!
要曉得,蕭愈冷淡不求功名,好似脫身紅塵之外。許多事他就是知道了,也不過問。
怎的,居然會答應蕭望之入宮?
真真不像他的性子。
事實卻是,昭珂的的確確想錯了。
若非她親眼送他上車輦,見他拂袖而坐,眉目淡然,她真不會信眼前這個披袍戴冠的,就是平日里磨磨蹭蹭的蕭愈。
不是淡泊名利么?
怎的?
難不成這廝一夜之間轉了性?
昭珂想不明白,站在府前愣了好一會兒。直到人影漸消,華燈初上,她才挪動步子,折回花顏閣。
一路迂迴綿長,廊亭深深,圓月皎潔,潑在腳下,一片清明。
偏有一抹清瘦修長的身影,白衣飄飄,翩翩而來。身姿倜儻,步步風流。
昭珂不用看都曉得,他只能是蕭承夜。
蕭承夜與蕭愈素來不合,他不去送他一程也在意料之中。
可中秋良夜,他不在沉音閣撥弄琴弦,跑到這兒來做什麼?
「怎麼?」
蕭承夜看她流露疑惑,笑吟吟地問道。
「你要出去?」
蕭承夜傾身,湊到她耳邊反問:「不許?」
說罷,不忘拾起一縷青絲,纏在指尖翻攪。
嘖。
他是不是風流公子當慣了,對她也是這輕浮的模樣?真要算起輩分來,他還得客客氣氣地喊她一聲嫂嫂。
昭珂不想與他一般見識,他放肆便放肆,眼下她只關心他要去何處。
「你可知道當朝御史大夫溫子言?」
昭珂聽得更是疑惑,並非她不知道溫子言是何人,而是她不明白蕭承夜為何忽然要與她說這個。
溫子言官列二品,居御史大夫一職。文官之中,僅次於蕭望之,名聲在外,坊間也多道他賢臣。不過與蕭望之一比,氣度才學還是差了那麼點意思。
「自然是聽過的。」
蕭承夜別有深意地一笑,道:「當今的太子妃就是溫子言的獨女,溫姝。」
昭珂越聽越糊塗,摸不透蕭承夜打的什麼算盤。
「溫姝如何?」
「溫姝自小就患寒疾,體弱多病。入宮以後,更是愈演愈烈。宮中那些個頑固的老夫子天天研究來研究去,愣是想不出個應對的法子。折騰了許多年,不僅未見成效,還反覆發作。」
昭珂有了頭緒,問道:「太子景心疼溫姝受苦,才讓蕭愈入宮治病?」
蕭承夜捨去指尖青絲,誇道:「我果真沒看走眼,你真是一點就透。」
昭珂算是明白了,合著蕭望之是帶著蕭愈治病去了。先不說蕭愈本人是否甘願,光這醫治太子妃的功績,就夠蕭愈仕途無憂了。
怪不得高照容說起此事,滿眼欣然。
「蕭愈潛心習醫多年,倒是派上了用場。妙手可否回春,我不清楚,但溫姝的寒疾的的確確被他穩住了。」
昭珂聽得出蕭承夜話里的意味,順勢道:「我還以為他對入仕為官沒有興趣。」
「哦?」
蕭承夜側目,不想昭珂竟沉得住氣。聽到蕭愈為溫姝入宮,還能沒心沒肺地嘲他一句。就是不知道蘇雅魚聽去后,是不是也能像她這般。
「真教我意外,我以為蕭愈寧願自持清高救濟百姓,也不願去官場里惹得一身腥。」
蕭承夜收身,仍是笑吟吟的,「下次,可別再看走了眼。」
說罷,與她擺擺手,翩翩地走了。
也不知道她那一兩句嘲弄的話,有沒有騙過他。
昭珂扭頭,回看月色裡衣帶輕擦,墨藍刺花伏在帶尾,張揚放肆。
「唉。」
怎麼就不知道消停。
昭珂瞅著冷月光將蕭承夜吞入盡處,輕輕嘆氣。
明明是中秋佳節,一個二個的就喜歡往外頭跑。換作以前在梁府,各房妻妾指不定怎麼爭相鬥艷,去討歡心。
真是麻煩。
蕭承夜隨心所欲慣了,她一個妾,是說也說不得,管也管不得。就怕事後蕭愈知道問起她來,她道不出個所以,反倒要怪罪了。
這不,蕭承夜前腳剛走,她後腳就得跟上。
方才折回,一路月光沉沉,照得清靜幽長。現在再看,只覺得廊亭間,斑駁交錯,叫人惱亂。
好巧不巧,昭珂在蕭府前遇了舊人。
菊紋上裳穩重不失嫵媚,百褶如意月裙俏麗,盡顯婀娜身段。步搖珠釵,抹香軟帕,看去金貴又惹眼。
可久了,便覺得索然無味。與市井裡那些個非富即貴的商賈婦人如出一轍,與高照容更是相差千里。
也難怪,她本來就是商賈出身,沾染些銅板味兒,也不足為奇。
「是你。」
昭珂欠身,面對正言厲色,報以燦笑。心裡卻狠狠念道:
周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