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喬安問:「昨天晚上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暖暖低著頭,沒有說話。

喬安感覺自己問的有些突兀,連忙說:「抱歉,我不該打聽的。」

「沒關係的,」暖暖抬起頭看著他,「我父親住院了,病得很嚴重。昨天晚上病危,所以我急急忙忙趕去醫院,沒有來得及跟你打聲招呼。」

「對不起啊。我不該問的。」

「沒關係。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

「現在好點了嗎?」

「脫離危險了。」

「得了什麼病?」

「腦癌晚期。」

和秋生一樣的病。

喬安和暖暖很長時間都沒說話。

許久之後喬安聽到暖暖說:「我父親這一生很苦的。他雖然沒什麼本事,但本本分分,吃苦耐勞,沒什麼志向沒什麼抱負,只想踏踏實實地做個普通人。這是他跟我說的。後來的事實證明他的確也是這麼做的。他和我的母親十分的相愛。他們倆這一輩子同甘共苦,相濡以沫。我母親從不羨慕別人家的豪車洋房,每當她向別人提起我的父親時總是滿滿的驕傲。他們那個年代的人對於愛情的理解和這個年代的人相比要純粹得多,因而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會從一而終,雖然也有磕磕絆絆,但彼此的感情維繫久了任何困難和麻煩也都會過去。我母親常跟我說,人這一生最幸福最快樂的時光恰恰是在沒錢的時候。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因為那個時候的人是最簡單的,想要的不多,只想守好自己現在所擁有的,所以當人擁有的多了,慾望就會變得膨脹,所以就很難變得簡單,因而很難幸福。」

「你母親說得很對。人在沒錢的時候想變得有錢,有錢的時候回頭看看卻發現現在的日子還沒有沒錢的時候快樂。」

「是啊。我母親跟我說過許多話,可我記住的並不多,而且……而且以後再也聽不到了。」

喬安沒反應過來,問:「為何?」

「我母親去世了。就在去年。」

喬安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母親去世的時候我和我姐姐並不在她身邊,因而沒有看到她最後一眼。等我和姐姐趕到醫院的時候我母親已經去世了。因為無法排尿所以她的身體浮腫得十分厲害,現在想來,我的母親如此要強,那天醫生給她插尿管的時候她拚命地掙扎,因而她的雙手和雙腳都被固定住,當導尿管插入她的尿道里時,她反而不再掙扎了,現在想來,那時她或許已經放棄了自己,她徹底被疾病擊倒。我和姐姐都哭了,我至今都永遠無法忘記母親在掙扎時的哭嚎與尖叫,而站在一旁的父親只是面無表情地低著頭,他沒有哭,但我知道他比任何人都要痛苦難受。

「當一個人的身體里被插入尿管時,這就意味著他的排尿功能已經完全不受大腦的控制。當一個人的尿液通過透明的管子引出並且完全暴露在公眾視線之中時,這就意味著他已經可以不需要任何的臉面,他可以放下任何的尊嚴。人這一生真的很可悲,忙忙碌碌,辛辛苦苦,起起伏伏,在起點便能望見自己的終點。尤其是當你的肉體被陌生人打開,放入儀器或者藥物,被人的雙手或各種刀具切割、控制和操縱,此時你與任何一個躺在手術台上的人沒有任何兩樣,不管你曾經多麼富有,多麼美麗,多麼英俊,多麼才華橫溢,你也不再需要錦衣玉食,LV包包,奧迪賓士,別墅洋房,美女環繞,財富地位,此刻你只是想要活下去,寧願拿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去換取,只是可悲的是你已經沒有選擇的權利。你會恍然大悟,你過去所追求的虛妄是多麼的可笑,唯一真實的是一直愛著你的妻子或者丈夫以及你的兒女,他們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在乎你生死的人。

「我的父親就是這樣的人,他從頭到尾寸步不離,即使我母親到最後已經不能說話,他依然陪著她,默默地守護著她。而那些所謂的親戚或者朋友,他們只是來走個過場,就像走程序一樣一個接一個地來,我母親是生是死他們其實一點都不在乎。其實也難為他們了,明明不想來,明明嫌麻煩,可是為了自己的名聲還是不得不來了。人呀,只有在自己最困難的時候才能認清楚這個世界,才能看清楚身邊的人。最後你才會發現,陪在自己身邊的人只有自己的妻子或者丈夫以及自己的兒女。因而有許多人,他們沒有認識清楚一些事情的本質,他們忽略掉了真正應該關心的人,而將自己的愛與熱情投入到了謊言、虛假與欺騙當中,只是當他們恍然大悟時往往已經晚了。

「我的母親走後,我的父親也垮了,事實上他已經完成了對我和我姐姐的撫養,他已經了無牽挂,因而他不斷地摧殘自己,終日以淚洗面。所有的不舍都是因愛而生,愛得越深,彼此之間感情的維繫就愈加牢固。這個瘦小而木訥的男人,在世俗的眼中一生都在平庸地活著,沒本事,沒地位,沒財富,沒權力,許多人都說他窩囊,許多人都說他是個軟蛋,甚至有人說他是個廢物。可就是這個在那些俗人眼中的所謂的窩囊廢、軟蛋、廢物卻用一生來守護這個家,來愛他的妻子,用心撫養他的孩子。那些比他有錢,比他有權,比他有地位的人有幾個能做到從一而終,他們又有什麼資格嘲笑我的父親。我至今仍然記得當時的那些風言風語,他們說我的母親給我父親帶了綠帽子,說我的母親早晚得跟我的父親離婚,說我的母親的條件比我父親好得太多。可事實證明,我的母親直到死也一直愛著我的父親。我想我父母那一代人的愛情才是真正的愛情。而如今所謂的『我愛你』摻雜了太多的東西。每個人都試圖通過『愛』來索取一些自己需要的東西,『愛』在這個用力索取的年代顯得那麼卑微而渺小。這個笑貧不笑娼的年代,當錢、權和地位真的能決定一切的時候,許多原本很純粹的東西都會漸漸地變得模糊甚至會變得渾濁骯髒醜陋不堪。」

暖暖擦掉眼淚朝喬安笑了笑。這笑容使喬安的心裡產生莫名的酸楚。

「我突然很想見見你的父親。」

暖暖愣了一下,旋即在臉上綻開那迷人的微笑,她說:「真的嗎?」

「當然。我想這是應該的。」

「你真的很好,喬安。我想我現在應該明白了你為什麼心甘情願地照顧安娜了,即使她已經如此破碎不堪。」

「哦?為何。說說看。」

「一是孤獨,因為你等待的那個人一直沒有回來,」她突然握住了喬安的手,「二是因為你的內心始終裝滿著善良和理性。抱歉,我說不出什麼文縐縐的詞。」

「呵呵,謝謝你對我的肯定。但事實上,我和安娜之間並不是彼此相愛,我們只是看到了從對方身上折射出來的另一個自己。我們需要的只是慰藉。」

「既然如此,你又何須等待那個永遠不會出現的人。」

「因為我相信懷念和等待,我相信懷念和等待永遠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它們不僅不會變成蒼涼悲傷的荒漠,反而會因為時間的打磨變成堅固而牢靠的心靈城堡,你將永遠不會孤獨,因為你將永遠擁有心靈的棲息之所。」

「只是等待和懷念太過煎熬,喬安,我怕你被寂寞謀殺。」

「無所謂的。我想……我想我至少還有你。」

「可是我和你是完全不同的人。你正在成為你想成為的人,而我正在成為我所厭惡的人。說真的,有時我都有些瞧不起自己。」

「不要這麼說自己,暖暖,我跟你說過許多遍,你根本沒有你自己所想得那麼糟。」

「呵呵,或許吧。想吃什麼,我來給你做。」

「你真的會做飯?」

「難道還能騙你不成,我又不會變魔術。」

喬安一邊喝著啤酒一邊看著暖暖做飯的背影,他感覺有些事情真的很奇妙,說到底他們倆其實就是網友,可是見面的時候卻沒有絲毫的生分,好像是在現實世界中認識了許久的朋友一樣。

喬安問:「暖暖,需不需要我幫忙。」

暖暖轉過頭嫣然一笑,說:「不需要,我厲害著呢。」

實話說,暖暖的廚藝相當有水平,遠遠超出了喬安的預想。梅菜扣肉、蜜汁叉燒、香煎芙蓉蛋、奶油雞蛋卷。全都是地地道道的粵菜。

喬安說:「你可真厲害呀,暖暖,我的天吶,真的是好吃極了。」

「真的?不是違心話?」

「不是,當然不是。說實在的,現在會做飯的女孩真的是少之又少,尤其是像你這樣擁有高超廚藝的女孩,你簡直應該被供起來。天吶。」

暖暖「咯咯咯」地笑出了聲。她用手托著腮,靜靜地看著喬安狼吞虎咽。

「你怎麼了?怎麼不吃啊?」

「我不餓,你不知道,我有的時候在做飯的過程中做著做著就飽了,很奇怪吧。」

「不奇怪,我有的時候也是這樣。」

「你也會做飯?」

「當然,要不然我早就餓死了。」

「看不出來啊。」

「我小時候基本上就我一個人生活,後來嘛……」

「你父母呢?」

「我父母……我父親很早就死了,至於我母親嘛……算了,以後再說,可以嗎?」

「當然。個人隱私,我不會怪你。」

「你怎麼會做粵菜,你的父母是廣州人嗎?」

「他們不是廣州人,不過他們以前在廣州工作過。」

「哦,怪不得啊。」

「那你的廚藝是你母親教的嗎?」

「當然,我父親根本就不會做飯,我姐姐更不用說了。我記得我母親說過,要想拴住一個男人的心首先得拴住他的胃。當然這句話如今早就已經爛大街了,只不過能做到的不是很多罷了。」

「真好。」

「什麼真好。」

「我是說你,暖暖,真好。」

「呵呵。」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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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風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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