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她怎樣了？」好不容易，秦凌雲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想也知道很不好，幻影剛剛留下陪了陪她，不過我想，無論怎樣，她都會認為是自己害死穎兒的。」魅影皺眉，嘆息道。

「除了這個，我還擔心她的身體。」秦凌雲也跟着皺眉，語氣不掩憂心，「天牢的環境是何等惡劣，我們皆是心裏有數，她原本就懷有身孕，如今她精神那麼糟糕，恐怕會比身體更不利。」

「我想，為了孩子，她應該會願意吃東西的，何況也有幻影照顧她。」魅影倒不怎麼擔心這個，「對了，出征的事，要怎麼辦？」原本打算明日就會出發，現在卻出了這種事。

「還是要去的，畢竟戰爭不是兒戲，穎兒的事，蕭臨風會替我辦好的。」秦凌雲起身，伸手撫摸著屬於他的盔甲。

「發生了這種事，你還是堅持讓小塵留在皇宮嗎？」魅影試探性地問。

秦凌雲再次陷入沉默，撫摸的動作頓住。

「凌雲，如果我們一直找不到有力的證據，指正瑩妃是兇手，你會如何？」魅影忍不住再問。

氣氛更是變成了死沉沉一般的寂靜。

許久了，秦凌雲才緩緩開口：「只能定她的罪，但我不會讓她死的。」

輕輕挑眉，魅影露出一絲瞭然的笑容，呵呵，原來如此。

秦凌雲還是上了戰場，他甚至沒有來看她一眼。

水若塵靜靜地倚著牆，雖然她看不到外面，但那天大軍聚集，整裝出發的聲音幾乎撼動了整座皇宮。

她在天牢裏想了幾天，想通了許多事。

譬如，他是很愛她的。

他將她留在皇宮，不是害怕她會離開，而想讓她選擇離開與否。如非發生這件事，恐怕她永遠也不會理解他的苦心。按照他的性格，發生了這種事，多半會想將她放在身邊，但他依然堅持將她留在皇宮，其實也就是給了她最好的理由離開皇宮。

又譬如，她會離開的。

事情發生之前，她還在考慮是否離開，但現在，她終於明白，無論他是否能愛她到永遠，她還是不適合皇宮的。她沒有后妃的心狠手辣，沒有滿腹的陰謀詭計，她已經付出了代價，所以不會再留下。

再譬如，她做好了留在古代生活的準備。

她無法自私地離開，而完全不顧穎兒。她知道只要喚醒紫水晶，就可以救活秦穎兒，但她就有可能失去回家的機會。也許這就是她為自己的愚蠢而必須付出的雙重代價。因為愚蠢，她將穎兒帶到冷宮，讓她失去了生命；而她為了救穎兒，就必須付出不可能回家的代價。

輕輕地握了握拳，水若塵換了個姿勢坐好，抬頭看着天花板。

她知道他不會讓她死的，但同時她也知道他們找不到指證瑩妃的證據，所以，唯一讓她不死的辦法，就是將功抵過。

忍不住扯出一抹淡笑，從之前跟李貴妃的對話，她便知道，再多的功也被「妒婦」一詞抹殺掉，儘管此事乃被陷害。雖然無人知道真相，但她想，即使會變得眾人眼中的昏君，他也會以此為她避免殺身之禍。

只是，她真的有點後悔啊。如果當初回到家，沒有堅持要回來尋找記憶，也許她還是媽媽和哥哥手心的寶貝吧。

才後悔著，天牢的門又打開了。水若塵沒有轉頭也知道來人是幻影，這幾日早上她都是這個時候來的。

幻影皺皺眉，視線落到水若塵日漸消瘦的臉上，開口責備道：「雖然在坐牢，但你也要吃東西啊，怎麼不想想肚子裏的孩子？」自從那日水若塵決定要用紫水晶救秦穎兒后，整個人又恢復了精神，讓她放心不少。

低頭看了看越來越大的肚子，水若塵又浮起一抹笑：「還好有他。」如果沒有這個孩子，她怕是支撐不了那麼久了。

「我們還在調查。」放下湯藥和膳食，幻影語氣難掩泄氣，「長生門不願出面作證，說後宮之事，與他們無關。」

水若塵點點頭，表示理解。

「蕭丞相說，再過兩天，要是我們沒有找到任何證據，唯有定罪了。」幻影撇嘴，聲音放低，「不過，你不用擔心，秦凌雲都安排好了，你不會死的。」

「我猜到。」水若塵的聲音也跟着壓低，她明白幻影是害怕有人偷聽，「用將功抵過這個辦法吧。」

「看來你這幾天也不是白過的。」幻影笑笑，「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你的孩子。」

水若塵一愣，她壓根沒想過這原因。

「小塵，蕭丞相說，穎兒的葬禮會在了結你的事情以後再舉行。」幻影忍不住無奈一笑，這位丞相真是愛錯了人。

水若塵又是一愣，蕭臨風……

「還有，你真的決定只要夜語帶你去皇陵嗎？」幻影眸心微暗，她看得出水若塵是想要離開。

「嗯。」水若塵毫不猶豫地點頭，她的心已經決定，所以，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動搖。

「好。」幻影點頭，眼裏有着掩飾不住的落寞。

兩日過去，四影果然沒有找到新證據。

蕭臨風傳聖旨，水若塵雖刺殺穎兒公主，但念在曾有功於修補星雲與青門、朗月的關係，且身懷龍種，免死刑，去除皇後身份，打入冷宮。

再回到冷宮，已經感受不到那股悠閑自在的熟悉感，濃濃的憂傷籠罩着她。無論她能否救活穎兒，穎兒曾經死在這裏，卻是不爭的事實。

「小塵，我會另外安排一名宮女給你。」幻影替水若塵稍微整理了一下傢具，輕聲道。淺雲已經被他們帶走，她想，不論淺雲是否被操縱，水若塵都應該不會想看到她了。

點點頭，水若塵坐到鞦韆上，緩緩地搖著。

「對了，我想，再過兩天，夜語就會到了。」幻影的心情也是難以言喻的沉重。

「幻影，前線有什麼消息嗎？」她忍不住想到他。

輕輕拍拍她的頭，幻影凝重地道：「沒有我們想像中的容易對付，雖然辰光尚在內亂，但由於是煦日作為總指揮的，所以……」

神色一暗，水若塵又問：「煦日大皇子，是他主動提出作戰的嗎？」

「聽說不是。」幻影眼神示意水若塵寬心，「雖然確定他為皇帝，但因為朝中某些大臣勢力過於龐大，他不得已，才答應出兵的。」

「那就是事情還有轉變的餘地？」水若塵眼睛一亮，「真是太好了。」既然煦日大皇子不是自願作戰，那她也放心許多了，雖然星雲和朗月的結盟對煦日造成威脅，是不爭的事實。

「真是的，你還有心情擔心這個。」幻影沒好氣地瞥了水若塵一眼，不過若非她這樣的品性，她也不會那麼喜歡她了吧，以至於現在她要走了，她會那麼傷心。

「幻影，你怎麼不跟大軍出發？魅影他們呢？」記得幻影曾說過，她是最重要的軍醫之一，可她現在還在這裏。

「放心不下你啊。」幻影輕嘆，「魅影留在這裏陪我，不過過兩天你都要走了，所以魅影這兩天就準備一些我們要帶去的東西。」

「不好意思哦，好像，麻煩到你們了。」離別在即，水若塵忍不住客氣起來，畢竟，她傷害的，不僅是秦凌雲。

「你白痴啊？」用力地拍了一下水若塵的肩，幻影撇嘴道，「說這種話，我們還是朋友嗎？」

朋友……水若塵沉默下來，低着頭，有些不敢看幻影。

「幻影，我要走了，永遠都不會回來了。」躊躇許久，終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又是輕輕一嘆：「我知道。」幻影摸了摸水若塵的頭，「你是最後知后覺的人了，其實當他決定將你留在皇宮時，我們已經這麼猜測。」

「咦？」水若塵小吃一驚，「是嗎，」

「即使那樣，你還是決定要走？」幻影咬着唇，問道。

「這件事，我再肯定不過了。」水若塵抬眸直視幻影，堅定道，「你明白的，我一直不喜歡後宮的生活。」

三日後，夜語終於來到冷宮。

看着憔悴的水若塵，夜語輕輕一笑，道：「小塵，看來你不像我想像中的消瘦嘛。」

「還好啦。」水若塵扶著腰，正色道，「夜語，帶我去皇陵的石室。」

收起笑容，夜語凝重地嘆息：「小塵，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嗎？現在這種情況，我是可以將你帶到青門的。」以前是為了避免秦凌雲遷怒於門主傅水寒，但現在是秦凌雲自願放走水若塵。

「既然皇陵的石室也可喚醒紫水晶，就不必到青門那麼遠了。」水若塵搖頭，「這樣太耗時，一來一回至少也要半個月。何況我現在已有六個月身孕，行動更是不方便，還是直接去皇陵吧。」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的。」夜語溫柔地撫摸著水若塵的頭，如同哥哥一般的溫暖讓水若塵有種落淚的衝動，「你打算用紫水晶救秦穎兒，對嗎？」

「嗯。」

重重地嘆氣，夜語皺眉：「小塵，我沒有告訴過你的是……紫水晶一旦使用過度，就會粉碎。」

水若塵明顯一愣，但她旋即狠狠一咬牙：「即使如此，我還是要救穎兒！」

瞭然一笑，夜語親了親水若塵的額：「明白了，我們下午就出發吧。」

＊原來水若塵是計劃跟夜語一起使輕功離開皇宮，才改坐馬車跟着送葬大隊去皇陵的。但不知為何，皇宮一夜之間多了很多暗衛。是的，暗衛。他們並沒有光明正大地站在宮門，而是躲在一些隱秘的角落，讓水若塵無法輕易地逃出去。

「還好我跟魅影沒有離開。」幻影一邊將包袱塞到馬車內，一邊對着水若塵道，「待會你跟夜語坐在馬車裏面，我跟魅影會駕車，但你必須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絕對不能打開馬車門！」

水若塵鄭重地點點頭，而後跟夜語一起上了馬車。

一路上幾乎都暢通無阻，讓水若塵放心不少，正欲開口詢問是否已經出了皇宮，外面便傳來侍衛的大喝聲：「什麼人？為什麼出去？」

只聽見幻影不冷不熱地答道：「我是幻影，我想，我為何出去，應該不用告訴你。」自從那次奇怪的刺殺行動后，四影在朝中立刻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幻影正想拍打馬兒，只聞那侍衛又道：「小的失敬。幻影大人，但李丞相有令，凡出宮者必須將緣由交代清楚。」

「你……」幻影才要反駁，便被那侍衛打斷：「除非幻影大人有皇上聖諭，否則……恕小的不能放人。」

這番話聽得裏面的水若塵一陣心驚膽寒，猶豫着要不要表示身份，一把清冷的男聲：「大膽！」

水若塵心尖隱隱一顫，是蕭臨風。

幻影和魅影循聲望去，只見一身墨青色官袍的蕭臨風在陽光下顯得英姿颯爽，但那斜長的影子卻透出絲絲孤寂。

「是本相讓幻影和魅影外出辦事的，誰敢阻攔？」蕭臨風的視線不由飄向馬車，似想透過那帘子，看向裏面的人兒。

「只是……」侍衛兢兢業業地看着蕭臨風，「李丞相吩咐……」

「如若他向你問起，你照實說便是。」蕭臨風揮退侍衛，信步走到馬車旁，眼神幽深隱忍。

「丞相若是有話，直說便是，我們都不是多嘴之人。」魅影微微一笑，「時間拖太久了，也會惹人起疑。」

蕭臨風嘆氣，躊躇許久，最終也只是道：「保重。」語畢，旋身離去，背影絕決堅定。

魅影感嘆著，動手駕起車，示意幻影不要想太多。

馬車內，水若塵一雙小手緊握成拳，牙齒緊咬下唇，努力地在忍耐着什麼。

「只要你幸福快樂，他就滿足了。」夜語伸手撩起帘子，目光落到窗外，大手卻不忘安撫性地摸著水若塵的頭。

眨眨眼，她終是沒有讓眼淚流下。

再見，蕭臨風。

＊因為方向不同，出了皇城，水若塵便和幻影他們分開了，雖然她們都笑着揮手，但心裏已經非常清楚，這一別，要再見就很難了，所以誰也沒有說「再見」。

一路上，水若塵都十分安靜，夜語明白她需要沉澱一下心情，所以也極少開口說話。

離開皇宮后的第六日。

這一日，陽光燦爛明媚，那股炙熱的陽光似發狠了勁要將人蒸干一般，連空氣都變得沉重凝固，讓水若塵的心莫名其妙地添了一些不安。

「夜語，還有多久才到皇陵？」雖然離宮那日他們是跟着送葬大隊走的，但後來發現，送葬大隊似要大繞一圈才去皇陵，所以他們便決定自行先去皇陵石室喚醒紫水晶。

夜語沉吟了一下：「按照這個速度，還要大概四天吧。」

「是嗎？」水若塵倚著車門邊，抬頭看着天，「夜語，你說到底會不會有人發現我不見了呢？」

「這只是遲早的問題。」夜語笑了笑，「今天怎麼突然想開口說話了？你不是一直悶悶不樂的嗎？」

「嗯……只是有種不安的感覺。」閉上眼睛，水若塵沒再開口。

然而，那股不安的感覺很快得到應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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