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時至六月，北疆軍報八百里加急送往皇城，送報斥候神情悲愴拜倒在地，待皇帝匆匆閱覽過後，已然是面色慘白。
大殿底下的官員寒蟬若噤，為官多年，早已練就得耳聰目明，只看地上斥候的反應，便知道邊關出了大事。
永昌帝面色鐵青，他握拳狠狠的砸在御案上，不敢相信地大怒道：「全軍覆沒，好一個全軍覆沒，羅竟顯，真是朕的好將軍吶！」
大殿底下不知所云，還是兵部尚書手持笏板站了出來，「陛下息怒，可否告知臣等，北疆出了何事？」
永昌帝將手中的軍報擲了出去，落在兵部尚書的腳邊，待兵部尚書端詳，一如永昌帝，面色大變。這位三朝元老迅速鎮定下來，只開口盤問地上的斥候。
「你將邊關詳情一一道來，不可有一絲隱瞞。」
送報斥候跪在底下抖若篩糠，良久才把過去一個月所發生的事情，事無巨細和盤托出。
據斥候所言，羅將軍到達北疆后，與韃靼不日便開戰，原本兩方膠著，魏軍勝利在望，但遠在韃靼西北方向，被分裂出來的一支名叫瓦剌的部落襲擊，此部落異軍突起，在休戰之際，偷襲了魏軍大帳，羅家的兩位公子羅寄恪，羅寄斐領軍追擊，不料身中敵軍埋伏，兩位公子俱落入敵手，瓦剌首領傳話燕軍大帳，用兩位公子性命，換羅將軍改主效忠。
軍中一片嘩然，底下的兵不知將軍會作何決定，雖說羅將軍忠肝義膽，但畢竟是兩個兒子，誰能狠得下心腸，就在世事難料之際，瓦剌與韃靼忽而聯手，羅將軍為救子，不顧作戰計劃，以權謀私，誤下施令，雖打得韃靼與瓦剌傷亡慘重，但傷敵八百，自損一千，孰輕孰重，一眼分明。
羅竟顯帶領的一萬軍隊全軍覆沒，而瓦剌的援軍及時增援，魏軍節節敗退。拿下大魏的邊關城池也只是早晚之事。
文昌帝越聽越心驚，如今正值將帥匱乏之際，放眼望去，滿朝文武，能勝任北疆的將領只餘一個鎮北王。
可鎮北王若是得了虎符，就怕引狼入室，日後，更不好將之剷除。
正當滿朝文武要文昌帝做出決定之時，大殿外傳來一陣通稟之聲。
......
寒山寺的靜室，宋意榮陪著姨婆母姜氏前來上香禮佛。
姜氏啜了一口茶，悠悠道：「大祭司說，是這中原的茶好，還是家鄉的馬奶酒好？」
「大巫說笑，馬奶酒是咱們的，不日後，茶也會是。」宋意榮面上噙著三分笑，整個人也同往日里的溫潤不同，如今，儘是全盤掌控的侵略者姿態。
面前的老婦人做出恭喜之色，隨即卻道：「也請大祭司莫忘了，事成之後，那位羅四小姐，還請送來我帳中。」
宋意榮指尖一頓，他抬眸看著姜氏片刻，笑了笑，道：「這是自然。」
二人通力合作，自然是有條件作為交換，只不過之前是以大祭司之位許之，但姜氏自上回見過羅寄顏，便一直念念不忘，她這麼多年來潛心修鍊薩滿巫術，才走到如今這個地位，代價便是容貌加速衰老，姜氏不過四十的年紀，卻如同老嫗一般有著滿臉的褶皺與暗沉的肌膚，哪個女人不愛絕美的容顏？為此，她尋了十幾年，如今好不容易尋著一個能配得上她的身體，自然是無比希望那副美麗年輕的皮囊屬於自己。
姜氏離開后，宋意榮面上兀地一冷，見文入內，有些僭越地道：「主人真的要答應姜大巫？」見文作為宋意榮的左膀右臂，自然知道自家主人對羅四小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主人自七歲起便被老祭祀安排，進入宋侍郎府中，這十幾年潛伏在魏都，成為官宦之子，也漸漸打入朝廷內部，哪一步不是小心謹慎，步步為營，唯獨中意羅四小姐，才有那麼點真心，雖說打著以利用她換取羅將軍信任的幌子，但到底沒用這步棋，更是為了她大費周章的派人去皇帝面前議和。
宋意榮捏了捏緊皺的眉心，頗是無情地道：「綽羅斯家族的男人，若是捨不得一個女人，下場就會和叔父一樣。」
當年的瓦剌還只是韃靼邊上一個隨時可能被吞併的部落，他的叔父，為了一個女人，敢公然反抗大可汗，最後不僅失去了可汗之位，還與那個女人客死異鄉。
見文聽完這話，心中有些發堵，主人此舉無疑是最明智的，但他想起那個花一樣的少女，不笑的時候清清冷冷，好似天邊皎月，觸不可及。
但對著主人露出笑容之時，卻又像漫山開遍的野薔薇，那麼明亮，那麼絢麗，只讓人偷偷窺見一眼，便忍不住心悸痴迷。
見文想象不出，那麼美好又柔弱的女子，在這之後，就會變成姜大巫的模樣，痛苦而死。
見文退下后，宋意榮看向靜室中的慈悲佛，眼中的寒光乍現。
見文是老祭祀派來的人，雖說是左膀右臂，但到底是形同監視，他的內心，豈能由他來窺探？而老祭祀看中他的身份加以培養，他便是老祭祀在魏都的刀。
刀，便不能有弱點。
......
宮中的消息傳回羅府後，羅家上下皆被軟禁府中，羅二爺知曉自家大哥在邊關不幸罹難，在家中坐立難安，而羅老夫人剛聽到消息之時，更是悲傷過度，直接昏死了過去，一時間府中下人人心惶惶，寢食難安。
滿府上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眼下羅二爺是家中的主心骨，雖他領了一個兵部的閑職，但也知道，主將誤下施令，那是會牽連滿門，若是肅州失守，那麼整個羅家就都完了。
就在羅二爺萬念俱灰之際，宮裡來了消息。
文昌帝身邊的大太監同羅二爺說明了來意，待人走後，羅二爺差點跌坐在地上，徐氏連忙上來詢問如何。
羅二爺恍惚著握住夫人的手，整個人抑制不住的發顫，他道：「瓦剌首領，綽羅斯將也，說要用顏姐兒議和，若是皇上不答應的話，瓦剌的鐵蹄便要踐踏肅州，直攻大同...」
徐氏一驚，竟是出了一身冷汗，「夫君...」
當年綽羅斯將也的父汗就是被大哥一箭穿心，不治而亡，父仇子報，綽羅斯將也這是要將大哥的骨肉趕盡殺絕啊！
「對，通知鎮北王，王妃定會保下顏姐兒。」羅二爺這才想起來還有鎮北王可以依靠。
直至夜幕降臨，羅府迎來了被軟禁后的第一位客人。
這位遊說者便是羅二爺的同僚，新科探花郎宋大人。
宋意榮領了尚書大人的令，來羅府相商。
「見過羅大人。」
「小宋大人。」他也猜測到了宋意榮來此的意圖，如今羅府這趟渾水，鍾尚書還念著舊情前來勸誡他，比起那些個落井下石之輩可是強了太多。
宋意榮客氣的寬慰了羅二爺幾句，便進入了正題。
「下官聽聞大人要尋鎮北王的庇佑，以保下羅四小姐，可有此事？」
羅二爺眼中一驚，「你是如何得知？」說罷便一下住了嘴，這般反問豈不是坐實了他要越過皇帝，去私下聯繫鎮北王？
「還請大人往深處想想，如今聖上忌憚鎮北王，羅府又是眾矢之的，大人此舉一時不察，無異是自掘墳墓，鍾尚書宅心仁厚，特派下官前來同大人說明其中要害。」
羅二爺面上愈發凝重。
宋意榮不欲再拖，這件事本就是要讓鎮北王吃一個啞巴虧，自此心中更是記恨皇室，只有鎮北王要反，那麼這大魏，必定四分五裂，到那時，瓦剌便能直搗黃龍，拿下大魏。
「大人兄友弟恭，愛護小輩，下官欽佩不已，可如今羅將軍人已不在，聲名有污，大人若是能保下羅府，何嘗沒有機會再次翻盤？」
羅二爺心中一震，他驚訝的看著這位小宋大人，顏如舜華，才高八斗，這樣的人，無論何時都不容小覷，且他話里的意思曖昧不明，一時間竟不知他是否話裡有話，可無疑是一擊命中，將他心中最隱秘的痛給連根拔起。
是！他最最尊敬的大哥是忠勇大將軍，是整個羅家的驕傲，是他的人生標杆，從小人人都要他學著大哥，而他，滿腹經綸，卻因大哥的官銜，落得毫無用武之地，大魏官場明令禁止同姓同府，不得一同在朝為官。
大哥官至一品，他這一生要麼遠走地方任職，要麼越不過四品，他認命了，在大哥的光環下，他再怎麼掙扎都無濟於事，可現在，大哥去了，他的頭上再沒有一座大山，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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