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夜奔(下)

第十一章 夜奔(下)

三日後。

梅卿正在用點心,只見曲江匆匆入內。

「查到了?」

「是。」

「你去請玉瑤……」梅卿頓了頓,道「不,還是把事情原委先說與我知道。」

「是。黃珙捐官確有其事,只是玉瑤卻不是他的親妹。」

梅卿一驚:「快細細說來。」

曲江輕嘆了一口氣:「這事連玉瑤自己也不知道。黃家本來住在清水坊,約莫十七年前,有人將還是嬰孩的玉瑤遺棄在路邊,被黃老爺撿到,見孩子可愛,便帶回家撫養。

「黃老爺本是通音律的樂師,後來以制琴為生,一家人本來也不愁溫飽。誰知五年前黃老爺突然病死,黃家沒了收益,只好賣了原先的宅子,搬到現在的溪山坊靠吃本錢度日。

「黃老爺一直不許家人告訴玉瑤,她並非親生,就從那個時候開始,黃母便以『報答親娘、親哥生養之恩』為借口,逼著她出來做活賺錢。聽鄰居說,玉瑤若是一天不帶錢或者吃食回來,輕則斥罵,重則棒打。

「她年齡小,又是當二小姐養大的,一開始怎麼也找不到做活的地方,被逼得去河裡撈魚來賣,想來也就是那個時候學會的泅水。後來天氣冷了,鏡湖結了冰,她又只好去給人家漿洗。再後來便被母兄賣到了教坊司。」

梅卿面有慍色:「原來竟是這樣,這對母子真狠辣至極!平常人家買個僕役,尚且不會動輒逼殺,何況他們三人有十幾年相處的情分!這麼多年他們靠著玉瑤才吃穿不愁,現下又捐了官,怎麼反而要殺她?」

「因為玉瑤是賤籍。」曲江提醒道。

「是了!我想起來了,朝廷有法令,若是家中有親眷是賤籍,便不能科考仕進。那黃珙得了官職,日後必定還是想要升遷。萬一被查出來有個妹妹在教坊司,不但官位不保,恐怕都要進刑部大牢了。怪道他們要殺玉瑤,她的價值已被這對母子榨乾,再留著她反而是個雷。真是步步算計!」梅卿冷道。

「估計黃家母子本來想做成投水自盡的樣子,卻沒有想到玉瑤竟然會泅水。」

梅卿冷笑一聲:「把事情做得這麼絕,一點活路都不給,我看他們也別想好過!這三年我們雖然收集了不少買賣官職的證據,但那些官員得了好處,絕不會開口。現下突然出了玉瑤這事,又投到我的門下,曲江,看來這首告之人已然有了。去請玉瑤來。」

曲江立刻去廂房領了玉瑤過來。梅卿將前因後果細細告訴了一番,玉瑤一時聽得驚了,一時又憤恨不已。

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不是黃家的親生女,可從前每當母兄需要金錢用度時,他們總以骨肉至親勸她、逼她。

如今她成了黃家晉陞的絆腳石,就要讓她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可憐她那夜毫不知情,還以為好日子終於要來了,巴心巴肺地做了點心、放了首飾送去。現在想來,真是可笑至極!

當梅卿問她願不願意狠下心來首告他們母子時,玉瑤激動道:「告!為什麼不告!我真心真意待他們,就算不是親骨肉,這麼多年,要是沒有我,他們早就餓死了!我本也不求他們的回報,只想著以後一家人好好過日子,就算還是讓我在家燒法洗衣,我也願意。他們卻把我當個物件隨意擺弄,沒用了便要撕碎。這世間哪有這樣黑心之人!」

「妹妹有如此心志,我定會助你!不過此事須得讓我先籌謀一番,等時機到了,我們再出手。」

「謝謝姐姐大恩!」

是夜,蟬鳴聲起。

一頂小轎悄然入了元府後門。

梅卿和曲江輕車熟路地來到了元濟的卧房,只見元家父子和鍾開儀已然在房內相候。

見禮畢,梅卿笑道:「買賣官職的首告有了。」

「難道是有哪位官員願意豁出身家性命?」元濟奇道。

「官員們自是不敢的。」梅卿便把玉瑤之事詳細地解釋了一遍。眾人聽得怒氣橫生,感嘆不已。

「我剛聽說此事時,也是氣得肝疼,黃家母子心狠得這樣!」梅卿恨道。「不過,幫她也幫我們自己,虧得她願意當這個首告,否則我們真是很難找到破局之法。」

「確實如此。玉瑤姑娘這事看似是一件母兄逼殺案,實際上勾連著中朝之人私下裡買賣官職的大忌。國朝重視科舉,對捐官一事打壓嚴苛,最多只能捐個監生。那黃珙都能買個知縣,想必外省有不少買來的地方官。」鍾開儀道。

「捐官一事,我們三年前就在查,只是苦於無實據和證人。如今實據倒是有一些,跟那吏部左侍郎李敏有些關係。吏部之事,從來都是魏誠授意的。看來這賣官的銀子,大多是進了魏誠的口袋了。

「吏部尚書齊峰年事已高,見不慣朝局紛斗,前月上書想要致仕,皇上已然准了。他年末就要離了朝局,眼見著這位子就要落在李敏的身上,我們要趕緊在他還沒上位之前把他拉下來才好。畢竟動個尚書沒有動個侍郎容易。」元輔望道。

「爹說得是。現下我和開儀已經散館,他被綬了禮部主事,我得了刑部主事,官職雖小,但也不是毫無用處。此事若一發作,必然先到刑部。到時候我爭取做個經手之人,把卷宗寫得詳盡些,希望能一擊即中。」元濟道。

「用我們手上的實據和母兄逼殺案拉下一個吏部左侍郎來,並不難。難的是,魏誠在聖上心中到底有幾分重量。」元輔望眉頭一鎖。

「這是何意?」梅卿不解。

「買賣官職看似事大,終歸還沒到動搖國本的地步。咱們這位聖上只要不是賣國通敵之事,他便一概不管,都交給了魏誠。這樣一來,最壞的結果,不過是魏誠舍了李敏,他自己卻仍是好好的。」鍾開儀面有不屑。

「不過,我卻覺得不妨一試。」元輔望喝了口茶,「聖上看重魏誠到什麼程度,我們誰都不知,不如就拿此事試探一番。就算不能拉他下馬,只斬斷他在吏部的臂膀,那也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

「既如此,那此事宜早不宜遲。」梅卿道。

「不如等開儀和濟兒下月任職后,就開始發力。」元輔望突然想起什麼:「對了,和適培一起中了進士的那位榆陵學子是不是名喚樓萬承?」

「正是,他得了二甲第七十九名,適培是三甲第二十一名,現下兩人都選了翰林院庶吉士,且有三年才授官呢。」元濟道。

「嗯,我看他曾經和你們一同讀過書,以後你們多幫襯幫襯,將來和你們同朝為官,也好對朝廷有所助益。」

「是。」鍾、元二人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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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陵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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