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思無物
這一躺，竟躺了一個月，他每日吐些血，任楚瑜叫人弄來昂貴葯材或偏方，依然如此，只是後來，終究好了些。
閣樓外陽光耀眼，雲仙眯眼，不知不覺，已是入秋了。
每日楚瑜花大量的時間來陪他，但他就是不跟他說話，直到楚瑜拿出楚凌的性命來威脅，他才會抬抬眼皮，吐出幾個字元。
離開床，站到鏡前，他看到自己的臉。
一個月下來又消瘦許多，手指撫上臉頰，有些干涉，蒼白的近乎透明。赤着腳，走到案前，看着自己的瑤琴。
他一個月未碰琴，瑤琴上已蒙了很多灰塵，他緩緩的伸出指尖，放在弦上。
終究卻，沒有去彈動。
楚瑜進來，見他站起身，本是暗暗欣喜，但看到他的赤足時，眉皺起來，抱起他，他不悅的道：「怎麼不穿鞋？着涼了怎麼辦？」
雲仙不說話，不看他。
楚瑜已習慣，只是抱他在床邊坐下，細心的拿起鞋，給他穿好，動作溫柔。
雲仙眼中沒有感動，楚瑜望着他，突然道：「陪朕出去走走，可好？」
雲仙沉默，卻向外面緩緩走去。
楚瑜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初秋時節，葉還沒有大片大片的落。閣樓旁邊的花朵，正是開是很旺的時候，一點也不輸於春季。有涼風吹來，吹動雲仙披散於腰間的烏髮，一點一點散開，根根纏繞。
雲仙不理身後的楚瑜，只慢慢往前走，陽光照在他的臉上，讓他看起來有點暈紅。楚瑜跟着他的腳步，只不過他的目光，一直粘在雲仙的身上。
一切，似那麼寧靜，又那麼美好。
天空傳來一聲鳥鳴，雲仙停住腳步，抬頭望天。
下顎是優美的弧度，淡漠的眼眸中，突然泛起一抹哀傷，那麼真切，帶着對自由的渴望。
楚瑜摘了一朵鮮艷的花遞到他面前，本是為討歡心，看到他眼裏的神色后，楚瑜帶着一絲不甘，道：「你還在想他？」
沒有否認，雲仙無需否認。
忍受了一個月，楚瑜發現自己的耐心盡失，他用力的抓住他的雙肩，怒吼道：「為什麼？你告訴朕，他到底哪點好？」
面對他逼問的眼神，雲仙以前不說話，今日，卻露出一個笑紋，很淺很淺，笑的無力，卻又是那麼的好看。
不自覺的放鬆了力道，楚瑜咬牙，不再責問這個問題，「楚凌五日前，在龍城起兵了。」
雲仙的眸子裏終於有了別的色彩，他對上楚瑜的眼，眼中有詢問。
楚瑜苦笑一聲，「是否，有關楚凌的，你才會有反應？」
雲仙不置可否。楚瑜突然又癲狂道：「就憑他手下的烏合之眾，憑什麼能奪得我楚瑜的山河？他自小便樣樣不如朕，當日父皇本是立他為帝，是朕，是朕跟他說，端木夢不喜歡皇上，不喜歡宮廷，他才去跟父皇說他不做皇上。」他冷笑，笑的極為得意。
雲仙眼眸中有意外，楚瑜又道：「他真的是傻啊，怎麼會不知道，端木夢生來便是要嫁皇上的？什麼情啊愛啊，都是狗屁！」
雲仙臉色變淡。楚瑜扼住他的手腕，道：「只有朕對你，才是真的愛！那端木夢，若非他爹威脅到朕，朕何須敬她？」他的臉上突然有欣喜，道：「端木量老賊已不在，不如朕廢了端木夢，立你為後，可好？」
雲仙轉身，薄唇吐出三個字：「你瘋了。」
「朕為你，是快瘋了！」楚瑜將他拉向自己，痛苦的低吟，他很用力的將他抱緊，緊的讓雲仙微感窒息。但云仙的一聲輕咳，卻讓他很快鬆開了手，臉上慢慢的都是關切，道：「你怎麼樣？」
擦掉吐出的鮮血，雲仙並不以為意，轉過身繼續向前走。
他走的很慢，一步一步，如遲暮的老人。
陽光映紅他的臉，映的他的顏，格外滄桑。
楚瑜突然就覺得憤怒，然後便是無力。
他好像，不管怎麼努力怎麼努力，都走不進他的心裏。
又過一月余，閣樓旁邊的金菊已綻放，舉目望去，是一片黃。雲仙的身體更為虛弱，他進少許的食，說少許的話，睡少許的覺。多的時間，便是站在窗前，看着那片菊。
眼神流轉間，他突然看到一個女子。
女子是端木夢，隨行兩個小丫環，她也看到了他，望了上來。
四目相對，一個淡漠，一個複雜。
端木夢終是走了上來，雲仙沒說話。端木夢嘆了一口氣，輕道：「我以為，我們再不會相見。」無奈的語氣，雲仙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
端木夢早就知道，自己是誰。
見他不說話，她唇邊泛出一抹苦笑，道：「若是端木家欠你的，也當還清了。」
「還清？」雲仙不以為然，眼中卻有怒意。
「不是嗎？爹娘死了，端木家的勢力盡散，連我腹中的胎兒，也死了。」她的臉色頗為蒼白，望着窗外，苦笑道：「時至今日，我終於相信了，惡有惡報這句話，所以，我不怪你。」
「你今天的目的，好像不止於此。」他的話依然冷漠。
端木夢道：「是，我是為楚大哥來的…」
雲仙心底湧起那個名字。
「他已率兵打到城外，不日便能攻下城池。」她笑，卻不盡開心，「也許，不用攻，城便自破。」
「為什麼？」
「楚瑜這兩月，便的太多，民心已失。」
扭過頭，雲仙淡道：「這跟我，好像無關。」
「你不是愛楚大哥嗎？」端木夢疑惑。
「愛？」輕吐出這個字，雲仙諷刺的笑，他還能愛嗎？
「我今夜會帶兵投靠楚大哥。」端木夢語氣里，對楚瑜是徹底的心寒，「如若你願走，我帶你走。」
「我不願。」雲仙不看她，眼神又定格在那一片金黃中。
端木夢眼神複雜，終是沒說什麼，退了出去。
他便快要攻城了么？
雲仙神色清遠，眉一皺，一口鮮血又上涌。
這樣也好，端木夢跟了他也好。
反正自己，不適合跟他在一起，不是嗎？
若以後，他真的登上帝位，他需要的，不會是自己。
況，自己是男子，若真跟他在一起，只會讓天下人恥笑。
而且，他們之間的誤會那麼深，那麼深。
指尖用力的蒼白，雲仙不再多想，繼續望着天穹之際那一抹殘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