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第 83 章

「爹,現在打仗,這裏雖離得遠,但你一個人我有點不放心。不如爹你和我一道先回廣州吧。」

劉廣動身走後,白錦繡勸父親。

白成山沉吟之際,下人傳報,古城巡防營的營長來了,在外頭求見。

白成山讓帶進來。

營長現在早剪了辮子,一身新式軍服,看見白成山,去還是要給他下跪,磕頭說:「小的見過白老爺!」

白成山忙叫他起來,問他何事。

營長站起來說:「白老爺,前幾天廣州來了人,聶司令派來的,提醒我,說要打仗了,叫我加強巡防。小的剛才聽手下回報,在城外遇到個形跡可疑的人,一盤問,帶廣西那邊口音,要抓,竟叫賊小子跳河跑了。小的覺著不對勁,過來通知老爺。」

白成山看向女兒。

「爹,走了!」白錦繡立刻催促。

白成山也不再遲疑了,頷首:「行,爹聽你的,今天就走吧。」

……

廣州西關,白家大少爺白鏡堂受傷的下巴今天終於可以拆線。

西醫替他拆線。阿宣聽到父親嘴裏不停地發出嘶嘶的聲音,彷彿十分疼痛,不禁同情:「爹,你還很疼嗎?」

「疼死你爹了!還有這個腳,也不知道要哪天才能好!阿宣你過來,扶爹起來!」

白鏡堂瞥著在旁的張琬琰,應兒子的話。

阿宣應了一聲,跑過去讓父親撐著自己的肩,幫他站起來,一跳一跳地往前,對母親說:「娘,爹說他要疼死了!」

張琬琰轉向醫生道了句謝,就送人出門,要進去,看見遠處開來了一輛汽車,停在自家門口,車門打開,裏頭下來了廣州市長和幾個經濟官員,還有商會的人。

市長看見張琬琰,急忙上來。

「少奶奶,白公子在家嗎?我有急事要找他商議!」

看這樣子,應當是出了什麼大事。

「在的。諸位請進。」

張琬琰知道丈夫平日注重儀錶,剛才只穿個背心短褲沒個樣子,不好見人,先吩咐下人通知大少爺見客,隨後才將一行人領了進去。

白鏡堂現身的時候,已是換好衣服。雖然下巴帶着疤,一隻腳也還打着石膏,好在底子硬,看起來和平常的風度也是相差無幾了。

他招呼人入座,為自己不便於行沒法迎客道歉,客套了一番,問什麼事。

一個官員恭敬地道:「白公子,是這樣的,那個劉榮以前是個土匪,人稱活閻王,前清鬧義和拳的時候,曾帶着人馬殺到我們廣州附近,殺人屠城,無惡不作。現在他又打來,大家都很擔心。不止這樣,也不知道哪裏的流言傳開,說聶司令得罪了大總統,這回不但是劉榮要來,湖南也在韶州那邊等著,這要兩頭打起來,也不知道會怎麼樣,市面上就有米店屯糧惜售,趁機哄抬價格。我們一發現,就立刻禁止了,但不管用,越禁,流言傳得越厲害,現在全廣州都這樣了,才幾天,米價就比之前漲了一倍!米價漲了,別的也都跟着漲……」

白鏡堂勃然大怒。

「哪家米店帶的頭?」

「現在也說不清楚是哪家了,反正沒一家不漲!不止廣州,別的地方也開始了。到處是人心惶惶啊!」

市長想起聶載沉臨走前特意和自己會面,要自己在他離開后確保廣州秩序穩定,忍不住掏出手帕,擦了擦腦門的汗,接話道:「白公子,我知道你這段時日受傷,身體不便,原本不好上門打擾。但這事,想來想去,只能找您了。頭兩年咱們全省收成不好,加上天天都鬧亂子,到處打仗,官稟里的庫糧儲備不多,現在就算全部放出來也起不了水花。現在抓人,也是沒用。昨天叫警察局的抓了兩個米店老闆,婆娘就帶着娃跑到警察局門口說要上吊撞牆,影響不好……」

白鏡堂滿面怒容,騰地站了起來。

「這就去商會!立刻召人開會,禁止投機,恢復米價!」

他說完,用力地拔下腳上石膏,甩到地上,腳套進鞋,拔腿就朝外大步而去。

張琬琰剛見丈夫怒而起身,怕他站立不穩,正想上去扶一把,卻見他自己拔了石膏套,健步如飛,轉眼竟就出了客廳,哪裏有半點腿腳受傷未愈的樣子?

張琬琰目瞪口呆,回過神追出去,見他已和市長一行人出門匆匆去了。

她回來,拿起地上的石膏套,越想越是不對勁,把丈夫身邊的跟班給叫了過來,指著石膏問是怎麼回事。

跟班的見大少爺自己露了餡,哪裏還敢隱瞞,立刻招供。說那天離開古城大少爺從車上摔了下去,下巴是真的磕壞了,但腿腳其實只是扭傷,沒有骨折。古城醫生過來的是時候,他非要那個醫生給他打石膏,還嚴令自己再不許向少奶奶打小報告。

張琬琰氣得不輕,叫跟班的出去,想了下,壓下怒氣,收了石膏不提。

很快,廣州最大的十幾家米鋪老闆收到了去商會開會的消息,得知是白鏡堂的意思,不敢抗命,私下等人會齊了,結伴一起進到商會樓的會議室里。

白鏡堂坐在桌后,和幾個人在喝茶,模樣悠閑,看見眾人進來,笑着招呼:「六爺……哦不對,應該叫六伯的,你們來了?坐,都坐!」

這個白鏡堂先喊六爺又改口叫六伯的,是廣州最大的米鋪老闆,開了十幾家,和白家沾了點遠親。

廣州富商滿地,這些到會的,自然也都是有錢人。

「鏡堂啊,聽說你前些時日受了傷,怎麼樣,好點沒?」

六爺一邊和白鏡堂寒暄說着客氣話,一邊坐了下去。

其餘人也跟着他,慢吞吞地坐了下去。

「破了點相而已,小事。正好趁我爹不在跟前,偷懶了幾天。」白鏡堂笑着指了指自己下巴,隨即讓人上茶。

眾人見他說說笑笑,原本懸著的心漸漸放了下來,也跟着搭訕,奉承他年輕有為,有其父當年之風。會議室里的氣氛輕鬆了起來。

白鏡堂放下茶碗,笑道:「我知道眾位叔伯都是忙人,今天厚著臉皮把你們都請來這裏,實不相瞞,是有事相求。」

在座的哪個不是精明過人,頓時不吭聲了,全都看着六爺。

六爺笑道:「鏡堂你不必客氣,有事請說,我洗耳恭聽。」

白鏡堂道:「剛才我來這裏,去前頭茶樓先吃個了茶,叫兩個小碟,平時也就一兩角的事,剛竟然要了我三角,整整漲了一半!我實在驚訝,一問,才知道源頭是米價大漲。我起先還糊塗,這才幾天,又不是災荒,怎麼大米就突然漲價,後來遇到個明白人,指點了我一番,我這才知道,原來是大家怕劉榮打過來鬧的。」

他站起身,提了個茶壺,走到六爺邊上,親自給他續茶。

「六伯,你也知道聶司令和我的關係,比親兄弟還親。現在他人不在廣州,廣州市面出了這樣的亂子,俗話說民以食為天,我這個做兄長的,怎麼也得出來轉一圈是不是?六伯你是我長輩,那也就是聶司令的長輩,你又是咱們廣州有頭有臉的人,你看你能不能幫個忙,幫侄兒管教下你那些只知道賺昧心錢的同行和後輩,先把米價壓下來?米價下來了,別的自然也跟。下回侄兒再去喝茶,也就不用多掏錢了!」

會議室里鴉雀無聲。

六爺咳嗽了一聲,遲疑了下,賠笑:「鏡堂啊,不是六伯我不肯幫,只是這米價,它全是跟着市走,米就那麼點,買的人多了,價格自然漲。我也沒辦法啊!」

其餘人紛紛附和:「是啊,是啊,不是我們想漲價,我們也是跟市走……」

白鏡堂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六爺,怎麼我在街上聽人說,咱們廣州第一個漲價的就是你家?現在聶司令在前頭和劉榮打仗,你這麼干,是不是覺得咱們廣東干不過廣西,聶司令打不過劉榮?」

眾人之前之所以哄抬米價,倒也沒想那麼深遠,只是出於商人逐利的本性而已,現在聽白鏡堂這麼說,嚇了一跳。

六爺慌忙擺手:「鏡堂,你可千萬別冤枉我!給我天大的膽,我也不敢這麼想!這個漲價,也真不是我家先起的頭……」

「砰」的一聲。白鏡堂猛地砸了手裏的茶壺,碎片四下飛濺。

六爺見白家這個一向溫文爾雅的大少爺突然翻臉,急忙閉口。

「聶司令現在在前方打仗,後方廣州亂了,分了他的神,萬一要是有個失手,劉榮那個土匪來了,你們一個一個以為能過得像現在這麼滋潤?劉榮不把你們血吸干,他就不是活閻王了!現在聶司令給你們臉,你們不要臉,竟敢趁著這個機會哄抬物價擾亂人心,這要是倒回去幾年,前清那會兒,把你們全綁去菜市口砍了頭也不冤!」

眾人噤若寒蟬,沒一個敢出聲。

白鏡堂目光掃過面前的這十幾個富商,冷冷地道:「今天我就把話放這裏了,你們回去了,立刻就給我恢復原價!這是廣州商會的決定!哪個要是敢貪圖小利,賺這種吃人血的錢,就算聶司令回來不槍斃你們,往後我要還讓你們在廣州這個地界混,我白鏡堂就讓出商會董事的位子,由你們去做!」

他看向六爺。

「六伯,你想當嗎?要是你嫌董事不夠,我去和我爹商量下,讓他乾脆把總商會會長的位子也讓給你?」

「不敢不敢!鏡堂你不要再拿六伯開玩笑了!」六爺老臉赤紅。「你放心,六伯我明白了!一定支持聶司令!支持鏡堂你!回去了,馬上帶頭恢復原價,等司令回來,還望鏡堂你能替我在他面前多美言幾句!」

白鏡堂知道這幫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老滑頭,好好說根本沒用,知道是震懾住了,又露出笑容,說:「早這樣不就好了?大家和氣生財。放心,只要你們支持聶司令,等他凱旋,人人都是功臣!」

「多謝白公子,多謝白公子!」眾人爭着道謝。

「行了,沒事了,都回去吧,做該做的事!」白鏡堂拂了拂手。

「是,是,那我們先走了……」

「六伯,您小心台階。我扶您。」

白鏡堂將六爺等一干人送出了商會大樓,叫剛才參會的幾個政府官員立刻跟進這個事,等人都走了,摸了摸剛才因為說了太多話感到有點脹痛的下巴,正想回家,突然想起一件事,心咯噔一跳,低頭看着自己的腳。

「完了!」

當天下午,張琬琰就從管事那裏得知消息,全廣州最大的十幾個米店,夥計齊齊掛出降價銷售的牌子,價格恢復到了每斗六角的舊價,也就是說,一銀圓可以買差不多30斤米。那些小的米鋪見大店平價了,自然也跟着降。很快消息傳開,苦於米價飆升的市民欣喜不已,奔走相告。

張琬琰鬆了口氣,等著丈夫回,卻遲遲沒等到他人。她起先還以為他有別事,一直等到天黑,還是不見蹤影,於是派人去商會打聽,這才得知消息,大少爺白天辦完了事,記掛妹妹,親自去古城接她了。

張琬琰氣得差點仰倒在地,但人都跑了,也只能再次忍怒,耐心等他回來。

……

桂軍侵入廣東地界,佔領賀江口后,劉榮就下令在江口西面駐紮營地,和對面的粵軍隔水相對。

他雖然出身土匪,又早對廣東垂涎三尺,恨不得立刻打到廣州,將兩廣全部佔為己有,但做事並不魯莽,更是深知聶載沉不是吃素的。不說他年紀輕輕就做完了自己吭哧吭哧做了二十年的事,一步登天,光是這回怎麼得罪的北邊,理由就讓他感到有點不是滋味。

粵軍人數雖居劣,但部隊裝備遠勝自己這邊,貿然深入腹地,萬一吃虧,到時偷雞不著蝕把米。

他的計劃,是在兩省邊境一帶先製造戰事,壓上全部的主力,猛烈打壓,只要傳出幾次獲勝的消息,湖南那邊肯定坐不住,怕被自己得了先機,定會出兵。到時自己再入粵,聶載沉首尾難顧,還沒真打,自己先就贏了一半。

傍晚天快要黑,劉榮和參謀部的幾個參謀正在營房裏商議著接下來的行動,一個通訊連的連長跑了進來,說聶載沉親自來了,現在就在江口對面,要和他喊話。

劉榮和手下對視了一眼。

「將軍,您當年威風八面的時候,聶載沉還不知道在哪和尿玩泥巴呢!他是不是害怕了,想來求饒?」一個參謀奉承他。

劉榮哈哈大笑:「現在的年輕人可了不得!不要輕視他們!走,跟我過去,聽聽他都要說什麼!」

聶載沉站在賀江口東的一道崗坡上,用望遠鏡觀察著隔岸幾公裏外的桂軍軍營,看見一支軍隊跑步跟隨一個騎馬的留了一字胡的中年人過來,知道這人就是劉榮,放下望眼鏡,縱身躍下丈高的崗頭,走到江邊,高聲道:「對面就是劉榮?我聶載沉!」

劉榮聽他上來就是指名道姓,沒半點後輩之禮,心裏不痛快,道:「正是劉某!可算等到你來了,還以為你要當縮頭烏龜!姓聶的,你殺我結拜兄弟,等著,等我打到廣州,我拿你人頭,祭我兄弟!」

聶載沉接過侍從官遞來的一個揚聲喇叭,對着對岸道:「對面的桂軍兄弟聽着,兩廣同根,如同手足。陳濟南更是我廣東的內部事,現在劉榮借口報仇挑起事端。我再給你們最後一個機會,今夜零點之前,全部撤出我廣東封江口,退回你們自己的地方!」

「零點之後,這裏剩一人,我殺一人!你們進一步,我進十步!」

伴着他還沒消散的肅殺聲音,他將擴音喇叭擲了出去,轉身大步而去。

岸邊一排士兵齊刷刷舉起長|槍,對着空中那隻尚未落下的喇叭開了一槍。

伴着一片陡然而起的整齊的槍聲,那東西瞬間被打得支離破碎,變成無數大大小小的碎片,四散飛濺,紛紛墜入江面,消失不見。

士兵開完槍,又迅速列隊,很快隨着聶載沉消失在了崗后。

劉榮和邊上的人吃了一驚。

後頭的衛兵聽到槍響,立刻衝過來保護。

他盯着對面已經空蕩蕩的岸,臉色陰沉,示意衛兵下去,抬頭看了眼天色,冷冷地道:「姓聶的花架子倒挺會擺。我知道他應該有幾門挺厲害的大炮,但深更半夜,他的炮兵就是長了十雙眼,也不可能打到我們的營房!他真要開炮,就讓他自己玩好了!」

話雖這麼說,為防他趁白天已命炮兵目測算好朝自己這邊準確開火的坐標,等天黑后,劉榮命營地悄悄轉移位置。

他自然不會後退,後退豈不是表示自己怕了對方。他命平挪至少一公里,換個地方紮營。這樣,即便對面白天測過方位,入夜真的開火,這也將是一個安全的距離。

拆帳篷搬地方是個麻煩事,桂軍士兵接到上頭命令,抱怨連連,沒辦法只好挪窩,折騰了半晌,到了晚上快十點,總算能夠躺下去休息了。

打得仗多了,也就見多敵人發出的各種警告或是威脅,不過都是震懾對方提升自己士氣的手段而已。兩軍陣地相隔五六公里,又是晚上,桂軍官兵根本不信對面能精準炮轟自己大營,當晚除了增加了些守衛,其餘人全都照常休息。

快到晚上十二點的時候,兩個崗哨湊在一起點火抽煙,抱怨三個月前的軍餉還沒發齊,談及對面粵軍,據說普通士兵每月就有五個銀元,從不拖欠,十分羨慕。

「他自己天天吃香喝辣,還養了十幾個小老婆,叫我們不拿錢賣命。再欠著不發,老子乾脆投那邊好了!」一個罵了聲粗話,嘀咕一聲。

「你想去人家就收?做夢吧。」

「快零點了吧。你說他們會不會真的晚上朝我們開炮?」起頭那個忽然有點擔心,抬頭看了下夜空。

另個抽了口煙,轉身想小解,嘴裏說「肯定是虛張聲勢,不用自己嚇自己——」突然一頓。

「快看,怎麼回事?起火了!」

他的夥伴扭頭,看見身後大營旁的一片野地里,突然升起一大團顯然是澆了汽油的巨大的煙火,煙火騰空,在漆黑的夜色里,看起來猶如一道衝天而起的紅色火龍。

兩人驚呆了,反應過來,正要發出警報,這時,又聽到身後頭頂遠處的空中,彷彿傳來一道凄厲的嗚聲。

兩人齊齊扭頭。

東面那片漆黑夜空的深處,出現了一個紅點,那紅點漸漸近了,是團燃燒着的紅色火球。

火球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朝着這邊疾速而來。

兩人突然明白了過來,相互看了一眼,齊齊跳了起來。

「媽呀,真的炸了!」

「要死了!快跑!」

第一顆155毫米口徑加農炮的炮彈,呼嘯著飛過五公里的夜路,在那團火光的指引下,從這兩個桂軍士兵的頭頂掠過,準確無誤地落在桂軍營房那個臨時支起來的有點歪歪扭扭的大門后,轟然一聲巨響,伴着一團巨大的火光,大門瞬間被炸上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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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戀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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