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都結禮(2)

方都結禮(2)

這是玄寰來方都之後第一次踏出五獄塔。

方都的盛夏熱火朝天,驕陽當空,熱浪撲面而來。路上來來往往的都是人,男人推著堆滿土石的車,女人合力抬水,遠處有隆隆聲響,是修士們召出的石人正在鑿渠,城中塵煙滾滾,大陣還未完成,全城百姓都在忙碌,到處雜亂一片,還不是他們記憶中寧靜詳和。

季遙歌手持油紙傘撐在玄寰頭上,傘面上繪著兩隻錦鯉,隨着她時不時轉動的傘柄而越發生動,仿如魚戲蓮荷。她穿一件橘紅得像晚霞般的齊腰裙,月白的對襟衫里也是霞色的小兜,綉著兩隻雪白仙鶴,宛如破雲而翔,梳着嬌俏的雙髻,面容姣美,鮮嫩年輕,似四月新荷初露池面,唇角勾著淺淺的笑,盛着蜜般甜。玄寰與她並肩,穿的是月白對襟束腰袍,袖口一圈的白鶴,似乎隨手便能灑下一抹風流,與她站在一處,恰似晚霞中漸行漸近的一對甜蜜戀人。

城中百姓沒見過玄寰,瞧見兩人無不駐足而望,目光在玄寰身上逗留片刻才向季遙歌打招呼:「季仙。」也有人已經改口喚她,「季城主。」都是恭敬的口吻,季遙歌皆含笑以回。

她的心情似乎頗佳。

「這點日頭,你還怕曬壞了我?」玄寰見她撐傘的手總也不松,便道。

「那可不?你冰人似的,萬一化了可如何是好?」她轉頭回他,嗔語。

玄寰亦笑,將那傘奪來,一手攬了她的腰肢,只道:「我來吧。」日光打在傘上,影子斜落,地上有兩道半纏的身影,一高一矮。

季遙歌慢慢挨向他,拿那傘柄上的流蘇撓他臉玩,玄寰避了兩次避不過去,不得不輕喝:「滿大街的人都看着,你有沒點城主的模樣?」

雖是喝止,目光卻無奈,飽含笑意。

「怕什麼?看就看唄,再過幾天,他們就都能看到你我結禮,難不成還不許我與你親近?」季遙歌眉眼俱彎,是很多年前不曾有過的驕縱張揚,「怎麼?你害羞?」

害羞?

她挑釁的言語讓他想起昔年,他們的情愛針鋒相對,有棋逢對手的痛快,他又幾曾示弱過?

傘面向外一壓,擋住往來目光,他傾身將她抱入懷中,側站大槐樹下,霜雪似的唇奪了她兩片櫻瓣薄紅,吻得又狠又快。季遙歌的「嘻嘻」笑聲只來及逸出兩聲碎吟,便被他封在口中。唇舌相纏,各自忘情,寬袖滑至肘間,露一段玉白的臂,勾着他的頸,眉間眼底是懾心奪魄的嫵媚,便那重吻間的嘖嘖水聲,彷彿都成一曲催、情樂。錦鯉歇藏,傘面上勾勒出模糊人影,交擁纏綿。

樹下斑駁碎影被風吹得搖晃,傘后女人微喘:「玄寰!」半是羞惱半是嫵媚。男人的聲音如薄雪,淌著撩人風流:「羞嗎?」回應他的,是一段妖嬈蛟體。青色蛟尾從傘底游出,她化作小小蛟龍,纏在他身上,作勢欲咬他喉嚨,最終卻以腦門輕輕蹭過他臉頰,道了句:「上來!」

玄寰撐著傘跳上蛟背,撫過她額間晶瑩龍角,聽她輕哼:「老是我馱你。」抱怨的話隨着漸漸騰空的蛟龍而四散,他低低地笑,一如昔年。

青色蛟龍在方都低空遨遊,龍背上坐着一人,撐著油傘,那人低低地呢喃:「下次,下次換我背你。」

小蛟龍很高興,馱着他游過方都每寸天地:「你設的法陣,就要建好了,一座城裂天進入虛空的景象,你想看嗎?」

「想看。」他慢慢倚到小蛟蓬鬆的絨毛間,聲音微弱。

手鬆開,油傘從半空滑落。

————

季遙歌親自往城主府面見葉浩雲,並將與玄寰準備在方都結禮之事告知,原只是打算邀些方都朋友觀禮,豈料葉浩雲聞及此事後,卻執意要替二人辦一場體體面面的結禮。

方都雖身處戰事之中,但眼下暫且平靜,要辦一場結禮,無非是抽調些人手的事,橫豎季遙歌也要行繼任城主之禮,便借這結禮盛事一併完成。這場結禮要奢侈鋪張地大操大辦也是不能,但要辦得隆重倒不難,舊年花喜與葉棠結禮所用的器皿從庫房裏被翻出,都還七八成新,偌大城主府掛上紅幔,正殿設案,備下薄酒。

難得的喜事叫城主府煥然一新,許久未見的喜色浮現在所有人臉上,苦中作樂向來就是人的天性。

忙忙碌碌之間,玄寰卻又沉眠。

魂燈火苗照舊平穩,卻只剩下最後一盞。

他醒之時,五獄塔的腹室已被佈置一新。光華流轉,合歡榻紗縵半落,掩著滿室艷光。季遙歌站在紗縵之外,身影玲瓏曼妙。他揉眼,看到素白的手挑開紗縵,她只著小兜素裙,披泄著長發款款而來。

「醒了?」她跪上合歡榻,烏雲似的長發垂落,「我服侍你更衣,可好?」

「更衣?」他恍恍惚惚,茫然的目光,似乎不記得幾天前答應過的結禮。

她並不惱,將他扶起,嗔笑:「大夥等你很久了。忘了?你我結禮。」她說着伸手彈他腦門,又揉他睡得凌亂的發,玄寰皺着眉心回想,終於在聽到「結禮」二字時恍然記起。

那麼精明的玄寰,突然笨拙得像個蹣跚學步的孩子。

「我……對不起。」這麼重要的事,他竟然忘了。

「不礙事。不過我們動作可要快些,我已通知花喜了。」她搖搖頭,扶他下榻。

衣裳早已備好,就放在榻外的案上,她親自捧來,展開,將那襲紅衣換下他身上素衣。

時已入夜,方都的夜並不寧靜。城外一片漆黑,隱約間金鐵交鳴的激烈聲響彷彿還在耳畔,慘烈的廝殺成為不可磨滅的噩夢,似乎隨時會捲土重來,又彷彿,赤秀外凄厲的哀嚎依舊徘徊在四周,他們從未從那場絕望中出來。

————

喜服很快換妥,玄寰端坐榻沿,面上被燭火染出幾分紅暈。他很少著紅衣,如此鮮艷的顏色他一生大概也就穿這一次。

季遙歌跪坐玄寰背後,手裏攏着他的發,拿一把玉梳,緩慢地將他長發綰起,目光時不時流連在他側顏之上——紅衣如燒,郎君如玉。

「哪有人像你這樣,道侶結禮還要女方開口求嫁?」她一邊給他戴冠,一邊打趣抱怨,「玄寰,你欠我這句話,回了萬華你得還我。」

「好。」他應諾,唇揚起微笑的弧度,唇瓣卻漸漸洇出血色,一滴一抹,被她拭在指腹間。

魂燈鎖魂,凝心血一滴,而今都要散去。

紅衣金冠,依稀間仍是當年風采無雙的玄寰,他向她走去,拿走她手中胭脂,沾一抹紅在指腹,輕點她唇瓣,溫柔迷人:「多謝你替我更衣,我也願意為你效勞。」

點朱、描眉,更衣、戴冠,他認真而細緻,撫平她衣裙上每一處皺褶,摟順她每一束流蘇,最後將那枝點犀木斜插入鬢。她起身,在他身旁輕巧轉個圈:「美嗎?」

他聞及一陣環佩叮咚,對上她笑靨如花,不由失神。他見過她盛裝,知道她美起來有多迷人,卻未有哪一次像今日這般懾魂奪魄。

他的神情就是給季遙歌最好的答案,她伸手捏他鼻尖:「回神了,玄寰大人。」

玄寰只覺心神俱燙,手裏被她塞進一捧軟紗。

昔年所贈茜紗,融進了五行晶砂,被他抖開,猶如彩星虹光紛紛揚揚,落到她頭上,遮去她懾魂容顏。

他執她的手輕輕一吻,道了句:「走了,夫人。」

茜紗下的笑顏,傾倒眾生。

塔外,小猊正趴在地上,百無聊賴地拔著頸間綁的那朵大紅花,聽到身後傳來的開門聲,它馬上肅立四足,眨著炯炯有神的獸目盯向門內來人。

季遙歌拉着玄寰飛上猊獸,輕叱:「走!」

小猊踏風雲而起,一路月光為引,地上紅縵映燭,滿園生色,天星如墜,織就這萬年結禮。

————

本該沉寂的夜被紅光點亮,城中百姓並修士趁夜趕來,如潮水般聚在城主府外。葉浩雲一襲玄衣盛裝,帶着花喜、葉棠、何素並其他方都主事站在正殿外的引階上,遙看火猊掠空。

沒有絲竹笙簫,沒有寶器重禮,沒有仙果喜宴,這場盛事很簡單,卻又極盡隆重。

像一朵春日最盛的牡丹,重重落在所有人眼中心底。

待那火猊降下,玄寰與季遙歌攜手踏出,出現在眾人面前,等待中的竊竊私語聲便盡皆消失,四周靜得針落可聞,二人一步一步,邁上正殿,含笑的目光掃過葉浩雲諸人,又朝葉浩雲行揖。

「承蒙二位上仙不棄,在我方都行此結修大禮,是方都,也是我葉浩雲的榮幸。今日星月為媒,葉某並方都所有賓朋為證,恭喜二位結禮。」葉浩雲聲如洪鐘,看不出一絲病態,說罷揮手,「何素,獻酒。」

何素以錦盤托著一壺二盅前來,躬身獻予二人。玄寰與季遙歌分執一盅——第一杯酒,同敬天地;第二杯酒,二人交飲;第三杯,共謝在場賓朋。

這禮便完全,但季遙歌卻倒了第四杯酒。

茜紗撩下,她向玄寰輕輕點頭,二人默契地同時朝遠空遙敬。

「遙敬諸友,同飲!」

這一杯酒,敬的是一萬兩千年後,留在赤秀不離不棄的——花眠、白斐、顧行知、韓星岩、月宵、夜瓏,還有深陷苦海的慈蓮、花蓁、昊光、桀離、秦渺、胡小六、花錚……以及這漫長光陰所遇每一人。

敬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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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所有人——一百萬字,大禮完成,本章下24小時內評論送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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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修成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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