訣別

周梓安與謝珉快馬加鞭從大同府趕回了京城。

等進了京城,便看到昔日繁華的街市如今是冷冷清清，一片蕭條。

周梓安與謝珉進了皇宮到了勤政殿。

勤政殿的太監通報后，只招了周梓安進殿面聖。

謝珉便直接去了長春宮。

上官月看了兒子回來了，忙一把拉住謝珉的手：「珉兒,母后聽說你帶兵殺敵了，可受什麼傷沒有？」

謝珉一笑，其實哪裏用得上他帶兵。

江南各州府都有帶兵的將軍,這些人就直接指揮軍隊了，另外還有周梓安與於稠在其中協調。

謝珉更多的是以他皇子的正統身份起個號召和震懾的作用。

謝珉忙安撫母親：「母后，兒臣沒事的，對了,您怎樣？」

上官月想到這半月來的擔驚受怕,眼圈一紅，憤憤道：「那謝珏打進京城來，你父皇帶着一萬人死守這皇城。

你父皇是身經百戰的,就是手裏人少,要不那白眼狼哪裏會是你父皇的對手。

後來那白眼狼竟然要放火燒皇城，幸虧你父皇是真龍天子，老天庇佑,連下了兩天雨，那白眼狼才沒有得逞！」

白眼狼？謝珉不禁道：「母后,大哥怎麼會……」

上官月微怒道：「你還叫謝珏大哥,他就是一頭白眼狼。

如果早知道他會幹出這種大逆不道之事,母后就應該在他剛生出來時把他掐死！」

「母后,你為何這樣說？」

「珉兒，今日母后就與你全說了，那謝珏根本就不是母后的骨血，他是一個賤婢所生。

那賤婢原是你父皇身邊貼身的大宮女，跟了你父皇從小伺候到大，因有這個主僕情義，你父皇對這賤婢還是不錯的。

但那賤婢不知足，母后與你父皇大婚後，那賤婢竟然偷停了避子湯，有了身孕。

但是你的祖母獨孤皇后最厭男子納妾與這種不合規矩的庶長嫡后的事情，你父皇為了討你祖母歡心，在謝珏生出來后，就他記到了母后的名下，說是母后所生。」

「母后，那謝珏的生母呢？」

「那賤人做出這樣的事，母后哪能還留着她，她直接產後大出血死了！」

「那還有誰知道這件事？」謝珉微皺了眉頭。

「除了母後身邊的一兩個人，另外的知情人都被處理掉了！」

「母后，謝珏這次突然造反，他是不是知道這件事了？知道他不是嫡子，有可能繼承不了皇位才孤注一擲了？」謝珉緊盯着上官月。

上官月目光閃了閃：「母后哪裏知道那白眼狼是怎麼想的。」

「對了，珉兒！」上官月一把抓了謝珉的手：「如今你父皇只有你一個兒子了，你、你剛才回宮去看了你父皇了，他的病怎麼樣了？」

謝珉的手腕都被上官月抓疼了，他用力掙脫了上官月的手，有些着急道：「母后，父皇生病，您為什麼沒有去父皇那裏侍疾？」

上官月眼圈更紅了：「你、你父皇要靜養，不許別人打擾他！」

誒，父皇在病中都不想見母后了，他們兩個竟然隔閡成如此。

不過謝珉看着母親強忍淚水的樣子，心到底是軟了：「母后，如今父皇生病，又剛剛大亂過，這後宮的一切就多勞母后操心了！」

上官月點頭：「母后明白！珉兒，你這次救駕有功，你父皇可賞賜你什麼了？」

「兒臣還沒有見到父皇！父皇那邊有事情，兒臣就先到母后這裏來了！」

「你沒有見到你父皇？是你父皇不見你嗎？你父皇把你召回來卻不見你，他……」

上官月突然站起身，大聲道：「是不是那個周梓安也跟你一起回來了，你父皇是不是在見她？」

謝珉頓了頓，支吾著：「父皇找先生是有重要的事情！」

上官月眼中的淚再也忍不住滴了下來：「什麼重要的事情？什麼先生？她就是個男狐狸精，她把你父皇、把你都給迷暈了！」

「母后，先生不是您說的那種人！」謝珉忍不住反駁道。

上官月聽了兒子還為周梓安解釋，她猛地一把旁邊茶几上的茶杯掃到了地上：「她就是一個狐狸精，她現今迷了你們的魂，她就是死了，都會纏着你，纏着你父皇不放的！」

謝珉看着母后激動的樣子，不敢再說了。

可是母親的話卻讓他心裏一翻個。

他忽然想起除夕那夜，他看到父皇去了周府，他看到父皇笑着看着他的先生，父皇樣子就像看着他最心愛的稀世珍寶。

謝珉也是了解他的父皇，父皇自己的寶貝是不允許任何人覬覦的。

父皇如今龍體欠安，可他們一回來，父皇就直接招了先生，以父皇的性格就有可能就會把先生困在寢宮裏，而以先生的性格必是不願意的，那父皇會不會一怒之下強了先生呢？

謝珉身上冒出了冷汗，他站起身：「母后，兒臣要去見父皇了！」

上官月就見謝珉大步走到殿門口，他越走越快，後來乾脆跑了起來。

謝珉一路跑到了勤政殿，到了殿門口，侍衛攔住了他：「二殿下，陛下吩咐任何人不許入內！」

謝珉一把推開侍衛：「我找父皇有急事！」

侍衛看謝珉跑得滿臉漲紅，氣喘吁吁的樣子，他們也知道這二殿下如今是陛下唯一的兒子，也是未來的太子儲君，他們也不敢太攔他。

只能虛張聲勢著，嘴裏勸道：「二殿下，還請你留步！」

謝珉也沒有理他們，一直走到了謝珣的寢殿前，寢殿大門關着。

這一回，謝珉不敢再闖了，他跪在門前，磕頭道：「兒臣給父皇請安，兒臣拜見父皇！」

此時周梓安正在寢殿內。

當周梓安被太監帶進寢宮，看到躺在龍床上形容憔悴的謝珣時，她不由張大了嘴，愣在了那裏。

她和謝珣只有半年多未見，而且她聽說了謝珣帶着一萬御林軍堅守皇城十幾日，令叛軍無法攻破，怎麼一下子謝珣竟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周梓安顫抖著身子，跪倒龍床前，輕聲道：「臣周梓安拜見陛下！」

謝珣聽到聲音，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眨了眨，眼球微微轉動着，視線落在了周梓安臉上，他嘴角動了動，：「四郎，你來了！」

周梓安把身子往前探了探，頭靠近謝珣，才聽清楚謝珣說什麼。

「臣來了，陛下您這是怎麼了？」怎麼會虛弱成這個樣子。

謝珣努力的微微笑了笑：「四郎，坐到朕身邊來！」

周梓安哪裏敢坐到龍床上，她把身子靠在床邊，上半身趴在龍床上。

謝珣艱難的抬起手，摸了摸周梓安的臉。

周梓安感覺到他指尖的冰涼，就像沒有溫度一般。

那涼就由着他的指尖，從她的臉頰迅速的遊走到她的四肢百骸，讓她心都冷得縮成了一團。

周梓安再也忍不住，回頭沖着站在一邊的御醫叫道：「陛下，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你們是怎麼當的御醫！」

御醫看周梓安發怒了，只好走上前：「周大人，陛下是食用五石散所致！」

「五石散？」周梓安瞪大了眼睛：「陛下怎麼會吃上五石散？」

「陛下，是用五石散來治療心疾！」

「用五石散治療心疾？我不是給了你們藥方，你們不是做出治療心疾的葯了，怎麼會變成五石散了？」周梓安怒道。

「四郎，與他們無關！」謝珣出聲道，：「你們都下去吧！」

御醫如蒙大赦，忙和太監出了寢殿。

周梓安想着她看到的宇文青食用五石散中毒死時的慘狀，「陛下，你為什麼不聽臣的話吃藥，而去吃五石散呢？」五石散中是有硫化物等劇毒的。

謝珣無奈的笑了笑，這世上是沒有後悔葯的，他的心疾這四年來發作過幾回，他想快一點好，便服用了五石散，果然服用后疼痛便減輕了許多。

後來雖然御醫極力反對，但他還是繼續吃了。

這一次謝珏謀反，得到消息時，他便犯了心疾，後來困在皇城中，他就靠着服用大量的五石散才保證了體力和精神狀態，一直等到救援的軍隊過來。

可是這五石散如今反噬了他的身體，他的心疾也發作的越來越頻繁，他知道他就要離開這個人世了……

可是他如何心甘，他還有宏圖大業沒有完成，他心愛的人還沒有愛上他……

「四郎，朕沒有聽你的話，是朕錯了！」謝珣對周梓安笑道。

「陛下！」周梓安看着這樣的謝珣難過的說不出來話了。

「四郎，朕如果離開了，你會想朕嗎？」謝珣直直的看着周梓安。

謝珣的話像根針狠狠的刺了周梓安一下，周梓安紅着眼圈連忙道：「陛下，您會好的，您不會離開的。」

「是啊！朕不想離開，朕想陪着你！四郎，你也要永遠陪着朕！」

永遠陪着朕！

前世她和謝武帝最後的一幕如驚濤般在周梓安腦海里滾過。

謝武帝要周梓安陪他一輩子，這一世的謝珣也向她說出了同樣的話……

「四郎，桌上的參湯，你拿來給朕！」

周梓安機械的轉過身，端起了床頭桌放着的參湯。

「四郎，你替朕把這參湯喝了吧！」

周梓安全身的血液隨着這句話都像被凍住了，她張著嘴，嘴角不斷的抽搐著，卻一句話，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四郎，朕命你喝了它！」謝珣略帶冷酷的聲音像是遙遠的天際傳來。

周梓安端著羹盞的手顫抖起來，她哆嗦著另一隻手拿起了羹盞中的湯勺，一點點的舀了一勺參湯，一點點的把勺挪到了嘴邊。

謝珣看着周梓安褪去血色的白玉般的面頰，他的心也好痛啊，可是他的四郎只能是他的，只能永遠陪着他……

周梓安閉了閉眼睛，她如果真的這樣死了，蕭煜怎麼辦？她的家人該怎麼辦？

……她不能就這麼死了！

周梓安剛要放下羹盞，就聽外面傳來謝珉的聲音：「兒臣拜見父皇！」

謝珣和周梓安都是一愣，謝珣看了一眼周梓安，方道了聲：「進來吧！」

謝珉進了寢殿，看到床上的謝珣，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他雖然知道他的父皇病重，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向英明神武的父皇會變成了這個樣子了。

謝珉一下子撲到龍床邊，眼淚便流了下來：「父皇，您這是怎麼了？」

謝珣看着謝珉，這是他的兒子，他的血脈，也是以後這大業的帝王。

謝珣伸出手摸了摸謝珉的頭：「珉兒，父皇沒事，父皇就是累了。

珉兒，你這一次平叛做的很好，不愧為父皇的好兒子！」

「父皇！」謝珉握住謝珣的手，把自己的臉貼在他父皇的大掌中，：「兒臣不敢居功，這一次這都是先生的功勞，父皇，你要好好的獎賞先生！還有兒臣做的不好，兒臣還得要父皇來教，還得讓先生來教，父皇，你快點好，好教兒臣！」

謝珉眼中的淚，沿着他的臉頰流在了謝珣的手上。

或許是到了人生大限，謝珣就覺得兒子的眼淚就像最灼熱的岩漿，燙得他的肌膚、他的心都火辣辣的疼。

「珉兒，不要哭了，大丈夫是要有淚不輕彈的！」謝珣拍了拍兒子的臉。

謝珉聽了父皇的話，忙乖巧的吸了吸鼻子，還用袖子擦了臉上的鼻涕和眼淚，可是怎麼擦，那眼淚和鼻涕都像擦不凈一樣。

謝珣看着哭得狼狽不堪的兒子，兒子到底只有九歲，就要承擔起掌管大業江山的重任，他該如何幫自己兒子呢。

謝珣就見周梓安從袖口裏拿出一方手帕，輕輕的給謝珉擦去了臉上的淚水和鼻涕。

謝珉看着周梓安，再也綳不住情緒，拽著周梓安袍袖大哭道：「先生，你想想辦法，快讓父皇的病快些好了！」

周梓安輕輕勸道：「殿下，不要哭了，陛下一定會好的！」

謝珣看着傷心欲絕的兒子，終是做出了他的選擇：「珉兒，你退下吧，父皇有事要同你的先生說！」

謝珉看了看謝珣，又看了看周梓安，他想着他來的目的，只是他沒有想到他的父皇會病成這個樣子：「父皇，先生……」

「珉兒，下去吧！」

周梓安也沖謝珉點了點頭，謝珉才流着淚，一步一回頭的出了寢殿。

「四郎！」

「陛下！」周梓安又跪在龍床前。

「四郎，朕本來是想要你陪着朕的，只是珉兒還得要你來幫他。

四郎，你是朕最信任的人，朕便把珉兒託付給你了！珉兒叫你一聲先生，你要記得好生的教他，輔佐於他！」

周梓安的淚滴了下來，這個男人在情感與江山之間，還是像之前處置宇文青那樣，做出了他的帝王的選擇。

這一世的他，是一個好皇帝……

周梓安磕頭道：「陛下，臣一定會竭盡所能輔佐殿下，殿下在臣在，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四郎、朕信你！」

謝珣伸出手，撫摸著周梓安的臉，一下一下，就像要把眼前的這張臉永遠的記到他的眼裏、心裏。

「四郎，你記得嗎？朕曾經與你說過，我做過一個夢，夢中的你與朕在一起做着各種親密的事情，你說你會永遠陪着朕，永遠愛着朕的！」

「是的，陛下，您同臣說過！」

「四郎，朕這段時間又在做這個夢，我夢見你同朕哭，你說朕好狠的心，朕殺了你，你下輩子再也不要喜歡朕了！」

周梓安就覺得自己的心像被一隻手狠狠的捏了一把，酸痛難當，原來上一世的周梓安是被謝武帝毒殺的……

「四郎，朕總覺得那是我們兩個人的前世。是不是因為朕上一世真的殺了你，你這一世才不愛朕了，才會與那個蕭煜在一起！」

周梓安震驚的看着謝珣，原來他是知道一切的。

「陛下，你……」

「放心吧，四郎，蕭煜是個良將，朕不會殺他的。就是那盞參湯，它的解藥就在這裏，朕只是有些不甘心罷了！」謝珣指了指他枕邊的一個瓷瓶：「四郎，朕永遠不會傷害你的！」

周梓安眼前一片模糊，這個男人知道她不愛他，可是他仍然用他帝王所能給予的所有的愛來愛着她，來保護着她，這樣的情感是她無法回報的。

周梓安慢慢的低下頭，在謝珣耳邊低語道：「陛下，您做的夢是我們的前世，但是那前世的周梓安不是臣，那個周梓安是愛着您的！」

「不是你？那他是誰？四郎，你莫非糊塗了？」謝珣盯着周梓安的眼睛。

周梓安伸手摳下了自己的假喉結，把謝珣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陛下，臣說的是真的，臣是女扮男裝的，臣的名字應該叫周朵兒，上一世的周梓安其實是臣的哥哥！」

「你說什麼？」謝珣顫抖着手摸著周梓安脖頸：「你是女郎？」

「是，臣是女郎，臣請陛下饒恕臣的欺君之罪！」

「四郎！」謝珣似笑似哭，他的意識慢慢的模糊起來：「你騙得我好苦，四郎，若有來生，我一定要第一個找到你，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

當夜，謝珣駕崩，享年三十八歲。

謝珣在位六年，興科舉，修律法，重建郡縣，為一代中興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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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珣落幕，從之前寫他有心疾就是安排了這樣的結局，但是這一章很不好寫，蠢作者改了幾遍，女主對謝珣的感情其實是非常複雜的。另外全文結來后，會有謝珣的一個免費番外答謝天使的支持

另外五石散在歷史上魏晉時期士族名士很多人都是服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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