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心

民心

元昆四年五月初八,大軍乘勝追擊,謝定之與成靜兵分兩路夾擊敵軍,羌人連連敗退,成靜此番兵力充足,又無之前之顧慮,便在戰場之上重振之前的偽飾,與柯察爾鬥智斗勇。

這一回,謝定之非但沒有對成靜屢次針對,反而以其屢屢立功之名,上奏對其加官晉爵,為振奮軍心,皇帝親自下旨封其為綏鄉侯,又以其忠君愛國,升為大都督,賜其兵馬七萬。

此令一下,舉國震驚。但逢此危難之際,若吝於封賞,則令天下將士白白寒了心,而且成靜屢立奇功,確實當得起如此過重封賞。只是從本朝開國之時起,如此平步青雲之人簡直少之又少,越是這樣一飛衝天,便越是有可能從高處摔下來粉身碎骨。

但,成靜從他十七歲幫助太子登基之時,便已經向全天下人表明了態度。他一路走至今日,從未畏懼過被群起而攻之,所以升任大都督,於他,也不過只是一盤調味小菜罷了。

他在意的是,應該如何破敵。

此外,謝映棠已經懷孕七個多月,她生產在即,軍中大夫又全都為男子,加上又沒有穩婆,成靜擔憂不已,唯恐她這樣瘦弱的身子骨禁受不住,是以在路過村莊時,破天荒下了個奇怪的命令。

凡路遇流民之中有女子,俱要細細詢問是否有過生產經驗,凡能為翁主接生者,便以利益交換其隨軍,以備翁主生產。

此令一下,沒過多久,便大概找了三四名產婆,加上軍中本有的大夫,應該是無恙了。

對此,謝映棠還對成靜笑侃道:「我自己都不怕,靜靜卻這般憂心,從前我倒是瞧不出,你竟有這般為人操心的本事。」

成靜卻皺眉道:「此事實在馬虎不得。」他坐在床邊,她卻躺在床上,不住地拿腳趾去勾他腰封,實在是頑皮得很,成靜按住她作亂的腿,低叱道:「怎的懷孕了還這般胡鬧。」

她眉心一皺,不滿地嘟囔道:「我就這麼躺着難受,肚子重得很,腰也酸,腿也酸。」

他連忙伸手探向她腰間,柔聲問道:「要不要我替你揉揉?或者喚紅杏進來?」

她故意道:「不要!你都說我胡鬧了,總歸我這孕婦無人憐憫,腰酸疼便酸疼罷……」

話還未說完,成靜便一把捂住了她的唇,柔聲道:「好好好,是我不對。夫人最大,你想做什麼,儘管做便是。」這丫頭說起反話來,也實在是讓他頭疼。

謝映棠這回滿意了,她像只捋順了毛的貓兒,仍舊用腳趾去作亂,成靜無可奈何,直到將她摁在床上,撓了她一頓痒痒,她才癢地不知如何是好,連連求饒起來,發誓再也不放肆了。

晚上溫香暖玉在懷,不得不說,成靜看着這樣的謝映棠,還是有動了慾念的,只是她大著肚子,他碰也碰不得,也只能生生忍下了,待她睡着后便自個兒去帳外吹冷風,某日路過的宋勻看到成靜大都督獨自坐在山丘上,便也一屁股往他身邊一坐,喚道:「將軍。」

成靜轉眸看他一眼,微微一笑,道:「這麼晚了,還不去歇息?」

「將軍不也是沒歇息嗎?」宋勻笑道:「我就知道,您一旦回來,羌人便再無可勝之機,戰事勝利指日可待。」

成靜淡淡道:「非我一人之功,大將軍作戰多年,指揮得當,亦是功不可沒,眾將驍勇,士氣高昂,更是一大助力。」

宋勻抬手拍了拍腦袋,忽然想起自己憂心許久之事,乾脆趁現在無人問了出來:「將軍,你與謝族……當真是和平共處了么?」

成靜眯眸道:「什麼?」

宋勻道:「您如今歸來,軍中便開始莫名流傳您與世族不睦之謠言,又將如今戰況稱作您一心立功,藉由翁主討好大將軍,故而讓大將軍舉薦封您為大都督……」話還未說完,宋勻便噤了聲。

他看見成靜溫和的眼神霎時冷凝成冰,瞳仁身處如靜海生波,泛起淺淺的殺意。

成靜垂眸深思片刻,腦中倏然而過什麼,驀地冷笑道:「原來如此,看來我欲放過,他謝族卻仍舊想與我一較高下了。」說完便拂袖而去。

留下愣原地的宋勻,沒由來地打了個寒戰。

後來的作戰之中,成靜屢立奇功,逐漸被天下人神話,天下將士俱對他萬分佩服,民間也漸漸開始流傳著大都督打仗時的各種傳言,坊間說書人對此樂此不疲,百姓拍案叫好,一時大都督成靜,成為了民心所向。

洛陽皇宮的御書房中,一如既往地氣氛壓抑。

皇帝眯眼看着御史公從民間搜刮來的話本子,翻開俱是有關成靜的各種軼事,所謂三頭六臂,武曲下凡,暗中得到世外高人秘籍傳授等等,皆是無稽之談,將滿案話本猛地拂落在地,冷喝道:「我朝有功將領,豈能由得人如此編排,着實胡鬧!」

下面御史台和尚書省的官員面面相覷,謝映舒低眼看着腳尖處散開的一頁話本,上面正明晃晃地寫着「大都督神兵由天降,十七萬敵軍丟盔甲。」不由得皺了皺眉,抬手道:「陛下,臣以為此事,不在百姓,實是國家戰事拖延多年,如今有大都督破敵,自然便將希望寄予他一人身上,實屬可以體諒。」他略略一頓,嗓音清冷,「只是……如今百姓之中卻有些不好的言論。」

皇帝驀地抬眼,「什麼言論?」

「百姓中有人言,先帝在時,尚書令成諍無罪而誅,而今……」謝映舒驀地停住。

皇帝聽見「成諍」二字,眉心便跳了跳,冷聲道:「繼續說!」

謝映舒未曾搭話,身後的尚書台小官員連忙上前道:「稟陛下,百姓是說,如今陛下您無所作為,成靜心胸寬廣,不計前嫌,一心為國為家……」

話尚未說完,皇帝驀地起身道:「胡言亂語!」

那官員連忙噤聲,所有人惴惴不安地低頭。

皇帝閉了閉眼睛,「在此時機,將軍在外作戰,對內若再有人傳播謠言,論罪收押,不得輕饒,尚書台給朕盯緊了。」

謝映舒應道:「臣遵命。」

皇帝抬眼看了他一眼,揮袖道:「都退下罷,謝卿留下。」

眾臣悉數告退,謝映舒獨自留下,抬頭淡淡看着皇帝。

皇帝重新坐下,抬手揉了揉眉心,沉聲道:「若瑾以為坊間傳言如何?」

謝映舒微微一笑,「自然是無稽之談,只是……」

「只是什麼?」

「陛下,您是知道的。」謝映舒抬頭看着皇帝,淡笑着搖頭道:「這幾場戰役下來,朝廷折損太多,士族亦是。如今各大家族,包括謝族,都是元氣大傷。臣只希望,待戰事結束,謝家可以好好休養生息,家君在信中,亦是與臣反覆提及願解甲歸田之事……至於成靜,他如今已經不同於往日了,臣說一句心底話——謝族不願再爭,亦無力去爭。」

這一番話,不可謂不推心置腹。

他心知肚明,皇帝也心知肚明,甚至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成靜與世族始終都是在爭的,從前或許還可以理解為,是皇帝在與世族暗中較量。

皇帝繼位之初,先帝親自欽定幾位輔政大臣,而那些人除卻一人是宗室外,其餘三位皆是世族領袖,而那唯一的宗室,在一年之後暴斃身亡。

自那時起,皇帝便覺得,世族之隻手遮天程度,實在令人難以想像,他若在皇座上做一個傀儡皇帝,冷眼看着臣子們爭權奪利,對他肆意擺佈,倒不如不做帝王。

所以,他才選擇了最親近的成靜。

可這些年下來,越來越像一個合格的臣子,而不像一個兄弟。

是成靜變了嗎?

謝映舒如此驕傲之人,如今竟會在御書房直言這話,他為了對付謝族所養大的這隻野獸,是不是真的長大了?

皇帝看着謝映舒,驀地挪開目光,低聲道:「朕知道了。只是大將軍未老,朕還需要他的輔佐,若瑾勿再說此話,你與你父親,於朕都很重要。」

謝映舒淡淡一笑,沒有再說話。

心裏覺得有些諷刺。

什麼重要不重要,不過是帝王籠絡人心冠冕堂皇的手段,若他當真覺得重要,為何要那般對待阿姊?

終究是不放心皇後生下儲君,才用此手段令她早產,可卻逼死了她。

阿姊又何其無辜。

身為一國之後,端莊優雅,實為天下典範,她從未做過一絲一毫逾距之事,卻被指為不祥。

謝映舒帶着假笑看着眼前這人,忽然就覺得自己愚蠢,為什麼年少之時會選擇支持他為帝?為什麼他與成靜都攤上了這樣無情無義的君王?又憑什麼……阿姊白白地喜歡了他那麼多年!

謝映舒袖中手緊捏成拳,青筋迸出,面上仍舊冷淡,輕聲道:「陛下若無要事,臣便告退了。」言罷,便轉身離去了。

走至殿門口,他又回頭看了一眼。

正好對上皇帝投來的目光。

兩人目光隔空相撞,俱帶着難以捉摸的深意。

謝映舒率先收回目光,微微一笑,不再遲疑,推門出去。

殿門闔上,徹底隔絕了身後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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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與我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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