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伊蒂絲老早就知道，這個世界階層分明，等級森嚴。

只是，在她發現這種對於人的劃分竟已經精確到了每一處細節，還是難免覺得意外。

她本來是以為，配置兩個貼身僕從是標配，可時間長了才發覺，並不是，維爾利三代的小輩中，能有資格住進塔格瑪特的，只有她和萊奧，是的，萊奧就是她的表哥。

原本在她沒有回塔格瑪特的時候，萊奧的確是有兩名貼身男僕的，可是，在聽說最終她也只留下了兩名女僕后，萊奧就解僱了他原本的一名男僕。這在城堡中不算一件大事，但是也足夠讓城堡上下的人知曉。

沒有人會說萊奧做得不對，因為，伊蒂絲的母親才是城堡的繼承人，不論未來如何，至少伊蒂絲現在是城堡第一順位的繼承人，萊奧雖然比她大，可從身份上說並不如她，所以按規矩，萊奧身邊的僕人無論如何也不能超過伊蒂絲的。

這些信息並不是伊蒂絲自己探聽來的，是離西告訴她的。母親給她選的人果然不一樣，伊蒂絲能明顯感覺出來，同為女僕，離西與瑪麗的不同。

當然，她的意思不是說瑪麗不如離西聰明，只是事實的確是，這些不言而喻的「潛規則」，有些瑪麗並不知道，城堡中的風吹草動，顯然離西要比瑪麗敏銳得多。

離西給她透露這些信息的時候並不刻意，也沒顯得太過輕描淡寫，那種感覺就像是，「城堡中發生了一件事，我覺得小姐您有必要知道」，但是知道了會不會有什麼舉動，這就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離西的職責，僅是傳達。

伊蒂絲有點滿意她的態度。

萊奧竟然主動解僱了一名貼身男僕啊！說真的，對於這個表哥，伊蒂絲沒見過幾面，自然也沒多少了解，大概唯一的印象就是，看起來挺溫和優雅的一人。她第一次實際意義上與這個表哥的正面接觸是在去紫羅蘭初級學院上學的時候。是的，萊奧當然也在紫羅蘭上學，所以在伊蒂絲去學校的那天，他選擇了等著與伊蒂絲一起。

塔格瑪特絕對不缺少馬車，但是那天早上，本該早已經出發的馬車卻停在門口長久不動。

伊蒂絲原本是不知道的，她穿上了一條嶄新的裙子，胸前寶藍色的綢緞蝴蝶結顯得她精緻可愛，伊蒂絲沒有注意到旁邊的馬車，是離西提醒了她。她在伊蒂絲準備上馬車的時候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

「小姐，旁邊是萊奧少爺的馬車。」

「他可能在特意等您。」

離西用了可能，但是伊蒂絲覺得，這就是事實。

伊蒂絲抬起的腳就放下，她的目光不自覺看向旁邊的馬車。車夫誠惶誠恐地朝她行禮，然後裡面的人似乎也聽到了動靜，門被僕從打開，一個俊秀少年從馬車中走了下來。

他長得實在好看，嘴角邊一抹如沐春風的微笑讓他看起來沒有絲毫攻擊性。萊奧走到伊蒂絲旁邊，伊蒂絲就昂頭喊了一聲：

「萊奧表哥。」

萊奧溫和笑笑，「我知道你今天去紫羅蘭，怕你不熟悉，特意等你一起。」

「伊蒂絲？我可以這麼叫你嗎？」看伊蒂絲點頭，他就說：「我的馬車就跟在你後面，等到了紫羅蘭也沒什麼好怕的，我會陪著你去見導師。」

「你覺得怎麼樣？」他溫和一笑，到最後還沒有忘記徵詢伊蒂絲的意見。

維爾利家當然早就為她打點好了一切，可萊奧的做法任誰也挑不出半點錯處。作為伊蒂絲的表哥，在妹妹開學第一天貼身陪伴，為她打理一些瑣事，這實在是一件再貼心不過的事。

這個表哥有一副溫柔的好嗓子。伊蒂絲在心裡評價了一句，然後提起兩邊裙擺，俏皮地屈了屈腿，直起身對萊奧笑笑：

「當然，我的榮幸！」

紫羅蘭初級學院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這裡原本是一片繁茂的紫羅蘭花園，紫羅蘭在艾斯達拉是純潔、美德和希望的象徵，也許是因為這點，學校在建立的時候並沒有將花園摧毀，而是依託著花園完成了學校的建築設計。

馬車一路駛進去，兩旁是開得茂盛的紫羅蘭花海，香氣馥郁。筆直的過道一路通向學院的主樓，這條路是校區的中軸線，以它為中心，學校顯得規則而富有美感。

等下馬車后，萊奧給伊蒂絲介紹：

「這是學院的主樓，我帶你去找導師。」

他帶著伊蒂絲走進純白色的大理石建築，一路上還貼心交代了許多注意事項，伊蒂絲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似乎有些走神，等停到一個門前，萊奧看伊蒂絲沒動，便理解地伸手想為她開門，結果沒碰到把手門就從裡面打開了。

一個女孩子從裡面走了出來，然後迎面撞上了發獃的伊蒂絲。

伊蒂絲被撞地往後退了退，她輕呼一聲，抬頭便撞進一對明媚的眼眸中。

竟然是少見的綠色！伊蒂絲在心中驚奇地想。少女皮膚白皙，長得明艷，一雙綠寶石般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她看起跟伊蒂絲差不多大，可能是因為出門就撞到人，臉色就有些不太好，她大約是想發火的，但看見伊蒂絲的時候，也不知道因為什麼，愣了愣，竟偃旗息鼓了。

目光偏轉，才看見萊奧，他還保持著伸手的姿勢。少女的怒氣似乎有了發泄口，她狠狠瞪了萊奧一眼，從鼻腔中輕巧哼一聲，扒開他走了。

萊奧對伊蒂絲無奈笑笑，說：「紫羅蘭脾氣最不好惹的小姑娘，應該跟你同級，你要不喜歡就不必勉強跟她打交道。」

萊奧做事一貫周到，不過他大概沒想到這少女沒走遠，還恰恰好聽到了他的話。

腳步一轉就扭了回來，少女毫不客氣地尖聲反駁：「誰脾氣不好了，我脾氣再不好也比你這隻笑面虎好。」完了還似乎覺得不過癮，又轉過頭指著萊奧交代伊蒂絲：

「你才應該跟他少打交道。」一本正經的樣子。

伊蒂絲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沖她笑笑。少女輕哼一聲，終於走了。

萊奧的臉色從頭到尾都沒什麼變化，他看起來就像是很不容易生氣的那種人，哪怕剛才那姑娘的語氣的確不大客氣。

「格林家的大小姐，橫行霸道慣了，我們不用跟她生氣。」

生氣？伊蒂絲眨眨眼睛，作為一隻顏狗，她對於長得好看的人可是很有包容力的，再說她覺得剛才那小姑娘的脾氣挺率真的啊！

至少比她眼前這位看不出多少情緒的表哥好。

伊蒂絲的導師是一位戴著眼鏡，氣質溫和的女性，她見到伊蒂絲倒是很高興，誰不喜歡乖巧可愛的孩子呢？

——不說內里怎樣，反正伊蒂絲的外表長得絕對能唬人。

大概就是，只要她軟萌地眨眨眼睛，任誰見了都會忍不住想把全世界最美好的東西送給她。

當然，就算伊蒂絲的脾氣調皮搗蛋，女導師也絕對不會說什麼的。

就好比剛才格林家的女孩子，能在紫羅蘭橫行霸道，那麼，毫無疑問，我們的伊蒂絲.維利爾小姐顯然更具有橫行霸道的資本。

因為諾比亞城的每個人都知道。

——維爾利才是這個封地最古老的大貴族。

當年輕的女老師帶著伊蒂絲走進教室，併當眾宣布她的名字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轉了過來。

這就是維利爾家的那位大小姐？聽說她上個月才回到塔格瑪特！

眾人就算沒有見過伊蒂絲，但是她的存在是絕對無法被忽視的。維爾利家族爵位更替，塔格瑪特城堡有了新的主人，曾經諾比亞城的頂級名媛因為一場失敗的婚姻淡出貴圈，如今時隔多年卻以閃電般的速度繼承了這個古老家族的爵位，強勢回歸！

而這位女侯爵唯一的女兒伊蒂絲，腦門上自然無可避免地刻上了「塔格瑪特下一代繼承人」的標籤。

強烈的注視讓伊蒂絲愣了一愣，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提起裙擺行了個淑女禮，落落大方地說：

「你們好！我是伊蒂絲.維爾利。」

哦，看來這是個乖巧的天使！

這群貴族孩子自然不會發出什麼起鬨聲，這不符合貴族教養，但是從他們一個個恨不得露出最完美的笑容來看，至少這群人是不排斥她的。

伊蒂絲隱隱鬆了口氣。

等女導師走了之後，下面的人一齊圍了上來，他們有的是在跟伊蒂絲打招呼，而有的卻在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譬如：

「你以後真的會繼承塔格瑪特嗎？」

伊蒂絲：……我也不知道啊！

「維爾利家族在魔法天賦上一向出眾，以後你會是一名魔法師嗎？還是說你會成為維爾利家少見的騎士？」

伊蒂絲：騎士嘛，她這個身板兒……還是魔法師吧！

有些甚至問，「你是什麼系的魔法師？」

伊蒂絲：我還沒覺醒呢……

就在伊蒂絲被這些古怪的問題問得頭疼的時候，一聲清越的女聲響起：

「你們能不能看起來別那麼像一群聒噪的鴨子，或許你們可以放過我的耳朵？」

這群人明顯愣了，就像是被人捏住鴨脖子，所有人的聲音戛然而止，能說出這種話的人……他們幾乎毫不費力地在靠後的沙發中找到了聲音的來源。

伊蒂絲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然後瞪大了眼睛。

這不是就是之前撞到她的女孩子，萊奧之前怎麼說的來著——

「格林家的大小姐，艾琳娜，脾氣有些不太好。」伊蒂絲旁邊的男孩友善地提醒，對那個女孩的評價與萊奧相差無幾。

伊蒂絲的視線與那女孩的綠眸對到一起，出乎眾人意料，伊蒂絲走了過去。

剛才的男生本來想拉住他，結果手一頓，想起了什麼，對啊，他們怕格林家不代表眼前這位怕啊，維爾利完全不必畏懼格林家的權勢。

那個男生甚至驚恐地發現一件事，如果這位維爾利小姐願意，她在紫羅蘭甚至能比艾琳娜更加橫行無忌——最恐怖的是，沒有人可以阻止她。

——如果說，格林家還可以有維爾利壓制，那麼，在諾比亞城，誰還可以壓制盤踞了幾百年，勢力根深蒂固的維爾利家族呢？

男生被自己的想法嚇得狠狠打了個冷顫。

他飛快地搖了搖頭，將腦中的東西甩去。

他安慰自己：

維爾利小姐看起來就像個天使，她怎麼可能與惡魔般的艾琳娜一樣呢！

世事絕對沒有這麼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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