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毒

下毒

過了幾日,蘇子琛帶着府衙捕快,仵作孫順,又特意叫上秦謙,一道去了南華巷命案苦主葛員外家中。

葛家是做綢緞生意發跡的,除了在京城開有兩間店鋪,京外也有產業,可謂家大業大。生意做大了,難免與人有些磕碰,京中霓裳居的老闆邵員外,便同葛員外深有積怨。

當日,邵員外找上門來與葛員外相見,兩人話不投機,當場便翻了臉。

因從前邵員外便同葛員外起過衝突,外頭伺候的僕役們開頭並不曾在意。誰知,二人在前堂花廳里越吵越凶,沒過一會,忽地便傳出葛員外的一聲慘叫,接着邵員外匆匆跑了出來,撞開守在花廳前的僕役便往葛家大門外跑。

僕役們這才驚了起來,進花廳的進花廳,追邵員外的追人,想去稟告葛家太太的便往內院奔,亂成一團。

幸而有一位寄居在葛家的遠房堂侄,臨危不亂,趕到花廳里,見葛員外受了刀傷,倒在地上,便當機立斷,命人前去請大夫,自己又留在花廳,看護葛員外。

誰知,葛員外受傷太重,待大夫進府的時候,已然不治身亡。

葛夫人當場昏厥過去。

葛家家人趕去京兆府衙門報官。

沒過多久,官差上了邵家,帶走了邵員外。

邵員外被押送到京兆府衙門,蘇子琛坐堂審訊。

邵員外很快便供認,他確與葛員外爭吵,盛怒之下以匕首刺傷葛員外,逃出葛家后,因為害怕,又將那傷人的匕首隨手扔在了路邊的一個破漁筐里。

京兆府的差役找遍了邵員外說的那地方,也沒有找到兇器,便推測大約是皇城街道司的人在灑掃時,無意間將那漁筐收拾了。

府衙的雷捕頭帶着差役連夜搜尋,幾經輾轉才在一處穢污所發現了那把匕首。

這一下,可謂人證物證俱全。

但在此情形下,邵員外卻一徑喊冤,直說他只是一時氣憤,拉扯間刺傷了葛員外,那傷口雖深,卻不在要害,絕不至於要人性命。他堅稱兇手另有其人,懇求京兆府徹查。

案犯遲遲不肯招認,案子便懸了下來。

邵員外這頭在喊冤,那頭葛家也來喊冤,求告京兆府儘早結案,將兇手邵員外繩之於法。

蘇子琛先是溫言安撫葛家家人,又言明邵員外一日不認罪,此案便一日不能潦草了結,且他也認為,此案的確有疑點,因此讓他們先行回去,京兆府自然會給他們一個交代。

葛家家人卻不肯罷休,日日前來京兆府府衙堂上哭冤,蘇子琛皆是細細聽了,卻毫不鬆動。

葛家人見他不肯將邵員外定罪,話語里便不覺失了尊重,開始夾槍帶棒。蘇子琛念在他們傷心,也不與他們計較,只叫人送了他們回去。

數日後,他又請動京兆府府尹尹顧君鈺,一同去了葛家,說服了葛家太太開棺驗屍。

這才有了秦謙入京兆府時,在後院看到的,蘇子琛與孫順查明葛員外死因那一幕。

****

這時,京兆府衙門一行人已到了葛家。

葛家太太帶着人,將他們迎入了堂上。

蘇子琛命葛家太太將案發當日在場的僕役、家人盡數叫到堂上,命差役把守各處,又與秦謙低語幾句,秦謙點頭應了,轉身繞了出去。

因葛員外意外過世,葛家家人都戴着孝,葛家太太神色郁凄,一時並未出言。

葛家堂侄葛仲翰冷哼一聲,道:「蘇大人,我葛家這樁案子,你們京兆府衙門只管拖着,遲遲不肯將那姓邵的兇手定罪,前幾日,你們居然還要開棺驗屍,如今,又不知是要來做些什麼?」

蘇子琛沒有理會他,對葛家太太道:「葛夫人,本官今日來,正是要告知府上,葛員外的死因京兆府已經查明。」

一旁的葛仲翰忙道:「既然如此,那姓邵的何時與我堂叔賠命?」

蘇子琛看了看他,道:「邵員外傷人不假,卻並不曾殺傷人命,何來賠命之說?」

葛仲翰聽了,竟勃然怒道:「好你個草菅人命的昏官!我堂叔明明是死於那姓邵的手中,家裏這麼多人都看見了,你卻遲遲不肯結案,如今,更是說出此等繆言,可是欺我葛家無人?我堂叔雖然去了,家中還有我呢!」

他轉向葛家太太,哽咽道:「堂嬸,既然這京兆府衙門如此不公,咱們這就上刑部,上大理寺喊冤去,一定要替堂叔討回公道!」

葛夫人一臉驚疑不定,蹙眉看向蘇子琛:「蘇大人,先夫亡于姓邵的之手,乃是罪證確鑿。敢問大人,為何不肯將他定罪,還口口聲聲要為殺人兇手辯解?」

蘇子琛掃視了一遍眾人,對堂上所有人道:「因為葛員外的死因,本官已然找到,並非是刀傷,而是中毒。」

葛夫人大驚,顫聲道:「中毒?怎會是因為中毒?先夫明明是因被那姓邵的所傷,所以才……」

蘇子琛道:「葛夫人,本府仵作已然驗明,葛員外之死,是因為被人下了蒼翎雀尾羽之毒。」

見葛夫人猶自震驚,不敢相信,他便往下說道:「蒼翎雀是長於泓州叢林之中的稀有禽鳥,外地之人多不曾聽聞。其尾羽有劇毒,但此毒中毒后跡象不顯,故而一時也難以勘驗分明。所以本案一開始,人人都以為葛員外是中刀后失血而死。」

「但只要詳加推斷,便會發現,此中另有疑點。葛員外受傷后,沖入花廳里的僕役都曾作證,當時葛員外雖一直呼痛,流血不止,但那傷口確實不在要害,僕役還曾替他敷了葯,緣何會撐不到大夫趕到?」

堂上眾人一開始都覺得蘇子琛之言不可思議,但待聽他說到此處,許是因他氣度華然,語調沉着,又更因他條分縷析,令人折服,便都開始信了幾分。

眾人皆聽着他說,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堂上安安靜靜的,唯有蘇子琛清宛的聲音在不疾不徐地響起。

「原因便是,葛員外並非死於刀傷,而是在受傷無力時,被人哄騙或強行灌下蒼翎雀之毒才致死。」

葛家太太聽到此處,猛地抬頭,道:「蘇大人,先夫曾對小婦人說,姓邵的那霓裳居去過泓州販貨,賺得不少銀錢。」

蘇子琛頷首,道:「不錯。驗明葛員外死因后,這幾日來,本府亦查明了這一點。半年前,邵家的確曾派出商隊去過泓州。本官明白葛夫人的意思,但你不妨一想,若邵員外有意用蒼翎雀之毒加害葛員外性命,那日在花廳里,他尋機下毒便可達到目的,又何必要刺傷葛員外呢?這樣豈非多此一舉,反而將自己暴露在眾人面前?」

葛家太太一怔,喃喃道:「那……還會是誰?」

蘇子琛道:「葛夫人,若你覺得去過泓州之人皆有嫌疑,那麼,當日在花廳內,葛員外的近身之人當中,還有一人也曾去過泓州。」

葛家太太思索片刻,驀地回首,瞪視她那堂侄,「你,難道是你?!」

葛仲翰大驚,急道:「堂嬸,我與堂叔一向親近,怎會害他?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哪!」

葛家眾人不防事情有此變故,一時都瞠目結舌,哄然議論起來。

蘇子琛抬了抬手,示意眾人噤聲,那些人都聽從他,堂中瞬時又靜了下來。

蘇子琛對葛仲翰道:「邵員外交代,自半年前霓裳居的商隊去了泓州回來,葛家便也意動,打算效仿,幾個月前,葛員外曾派你也帶人去了一趟泓州販貨,可有此事?」

葛仲翰驚怒交加,梗著脖子道:「大人,就算是我也去了泓州又如何?難道去過泓州的便就是下毒之人嗎?且不說這是不是說得通,便就說那毒|葯的源處,那毒難道就不能從泓州流到京城裏來嗎?若是有人自京城裏弄到了毒,下在我堂叔身上,誰又能說沒有這個可能?如此說來,那豈不是在這堂上的都有嫌疑了?」

眾人聽了他這話,頓時炸開了鍋,紛紛跪倒在蘇子琛跟前,替自己辯白喊冤。

蘇子琛命雷捕頭將他們叫起。

他看向葛仲翰,仍舊是不疾不徐的語調。

「你倒是乖覺擅辯。不錯,有無去過泓州,可以作為佐證,卻不能作為直接指認兇手的條件,這話你說得甚對。但你忘了,當時你為了下毒方便,將留在花廳里的僕役都差遣出去請大夫,此事,有葛家僕役證詞在堂,沒有冤枉你罷?故而,葛員外中刀后,只有你一人,曾與他單獨待在一處,也只有你一人,具備下毒的時機!」

他聲色雖清和,卻語出鏗然,句句中的,聽得眾人驚心動魄,再無疑慮,紛紛怒視那葛仲翰。

葛仲翰大驚失色,卻仍舊高叫道:「你胡說!我不曾做過!這一切都只是你的推斷,你並無證據!」

蘇子琛冷冷道:「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了。你放心,自然會給你證據。」

他揚聲道:「秦謙何在?」

不知何時歸來的秦謙大步上前,昂首抱拳,道:「大人,屬下奉命,已搜查過嫌犯屋舍,果真搜出此物,經仵作驗看,便是那蒼翎雀尾羽製成的毒丸無誤。」

他說罷,遞上一個小小的青花瓷瓶。

末了,他還添上一句:「這廝下毒后,竟還不將這毒|葯丟了,也不知還想留着害誰。」

蘇子琛拿着那瓷瓶,目視葛仲翰,「你還有何話說?」

葛仲翰死死盯着那瓷瓶,面色灰白,恨恨道:「你怎知我不曾將這毒|葯扔了?」

蘇子琛道:「你歹毒無情,善於偽裝,這數日來無人窺破你的罪行,以你這般人物,一計既成,自然得意洋洋,未必急於毀棄物證。加上這毒罕見,得來不易,如此,便不難推斷,你或許會冒險留着它。故而,方才一進來,本官便先命秦司法前去查探。」

葛夫人目眥欲裂,掙脫身邊丫鬟的攙扶,撲上前去,痛打那葛仲翰:「你這個喪盡天良的,你堂叔待你不薄,你為何要下此毒手?!」

葛仲翰任她推打,顧自一徑冷笑。

蘇子琛沉聲道:「來人,將這兇徒帶回府衙審問。」

差役們上前,將人綁了,葛家一眾證人也被帶去了京兆府府衙。

經過堂審訊,此案的真相方才水落石出。

原來,葛家多年來一直無子,葛員外便將他一位堂兄的兒子,也就是葛仲翰接到了京城,言明來日將其過繼入葛家,繼承家業。

葛員外一心將這堂侄當做少東家培養,出入都帶着他,時刻提點教導。

然而,相處久了,葛員外卻發現他這堂侄人品不正,便開始不放心將產業交託,過繼一事也緩了下來。

誰料,葛仲翰卻因此生出了歹意,意欲除去葛員外,霸佔葛家家業。

在去泓州販貨時,他無意中得到了蒼翎雀之毒,此後便將那毒一直帶在身上,尋機下毒。

終於在那一日,邵員外失手將葛員外刺傷,他便遣出僕役,待只剩他和葛員外二人時,便稱那毒乃是療傷的良藥,哄騙了葛員外服下,致使葛員外毒發身亡。

蘇子琛按律法,當堂判了兇手斬刑,待三法司審錄后問斬。至於那傷人的邵員外,也因傷人之罪被判了徒刑,押入京兆府大牢。

案子判結,犯人們都被押走。

邵員外被衙役押下的時候,外頭觀堂的人群里,衝出幾個邵氏家人,其中一名少女與他抱頭痛哭,隨後,又沖着堂上的蘇子琛連連叩首,口中道:「民女多謝大人還我父清白!」

蘇子琛見她滿面淚痕,一時詫然,詢問后才知,原來這少女是那邵員外的小女兒,閨名喚做英娘。

邵英娘自她父親這樁案子出了以後,便日日在家中垂淚,時刻擔驚受怕,如今她父親的殺人污名終是得以洗清,萬分感激,便特意來堂上給京兆府衙門行禮磕頭。

蘇子琛命人將她扶起,撫慰了葛、邵兩家人一番,便讓他們都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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