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變(上)

驚變(上)

皇帝送走了大長公主一行,又在文德殿留了一會,隨後,黃諍接了宮人報,忙低聲向他稟告。

皇帝聽了,立即起身,匆匆去了仁明宮。

見了跪迎接駕的齊皇后,他忙叫她起來,扶着她的手,道:「朕已經知道了,因為宮宴之上的事,母後為難你了?」

未等齊皇后開口,皇帝又急急道:「這件事,本就與你無干,母后既然為難你,你何不遣人告訴朕?」

齊皇后垂首,後退了一步,道:「陛下事務繁忙,今日宮宴又鬧了這一出,正是煩心的時候,何必再因臣妾,驚動了陛下。」

皇帝聽了,一陣沉默,過了好一會,才道:「你與朕,一定要如此生分嗎?」

齊皇后輕聲道:「陛下言重了。」

皇帝又是好一陣無言。

他的思緒,彷彿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那時,他還是當朝太子,在一次出遊途中,遇見了榮昌侯府的大姑娘。

他至今仍記得,她站在一株綠樹下,回眸而望時,他心中驀然泛起的那一片漣漪。

是啊,時隔雖久,他卻始終不曾忘卻。

當年,他也曾那樣熱烈地愛過。

皇帝沉默了許久,久到皇后以為,他不會再開口了。

他卻忽地對她道:「阿芝,朕今日要你一句實話。你對朕,可還有哪怕一點情意?」

乍一聽到他許久未曾喚過的,她的閨名,齊皇后一陣恍惚,怔怔地望着皇帝。

她很快便平復下來,垂眸,對皇帝道:「陛下,臣妾身為中宮皇后,自當恪盡職責,操持內宮,教導太子。」

「可是旁的,臣妾無能為力。」

皇帝雖然早已料到,但是此刻聽到她說出來,仍是感到了錐心之痛。

他一把握住她的雙肩,紅着眼對她道:「朕娶你那年,曾對你說,會效仿皇祖父,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當日,朕真的是那麼想的。憑他旁的什麼嬌人佳麗,朕都不稀罕,朕只想要你一個!朕也以為,往後,我們兩個,便會這樣一直過下去,就和民間最平凡的夫妻一樣,會吵架,也會和好,直到我們都老了,白髮蒼蒼,兒孫滿堂。」

齊皇后的目眶也紅了。

「可是,阿芝,你明明知道的,朕登基之初,容家勢大,為了牽制太後母族,朕不得已,才允了凌家所請,迎賢妃入宮。阿芝,朕親手毀了當年之諾,你以為朕的心裏,便不痛嗎?」

齊皇后的聲音微微發顫,道:「陛下當年的困境,臣妾明白。陛下的情非得已,臣妾也十分明白。」

皇帝苦笑起來:「原來你是明白的。」

齊皇后望着他,含淚道:「陛下,我們回不到過去了。臣妾雖明白陛下,可終究無法釋然。」

皇帝的雙手慢慢地從她的肩頭滑落。

他擺了擺手,道:「朕懂了,都是朕之過。」

他轉身離開,原本矯健的身姿彷彿一下頹唐了許多,一步一步走出了仁明宮。

****

兩日後是休沐日。

齊府。

齊允見了來府上拜會的顧君鈺,不覺失笑,道:「我還以為,你宮宴當日就會找上我,怎麼熬到今日才來?」

顧君鈺嘆了一聲,道:「還真叫你說中了,我原本的確是那日便想來的,是父親勸住了我,道不可急於一時。」

齊允亦嘆道:「沒想到啊,我那日不過因家中有事沒有入宮,便發生了那麼大的一樁事。說起來,我竟沒有一早瞧出蘇大人,哦不,蘇姑娘的身份,實在是慚愧。」

顧君鈺聽了,對齊允長揖到底。

「阿琛所犯的,是欺君大罪,陛下又在氣頭上,我原本不該來府上,讓你為難。但是,又不能不來。此事,萬望侯爺相助。」

齊允忙讓他起來,隨即道:「這件事情,朝臣們說什麼的都有,襄國公是一力主張嚴懲的,聽說,宮裏太后也是這個意思。」

顧君鈺沉默了一下,道:「太后本就不喜趙王。」

他說到這裏,便沒有再說下去。

他雖沒有言明,齊允心裏卻也清楚。

太后自從母族容家失勢,便一直親近賢妃與凌家,又因不喜趙王,自然希望皇帝嚴加懲處蘇子琛。

齊允對他道:「蘇姑娘的為人,我向來是欽佩的。此事,真的不是我不想幫。那天在宮宴之上,你也該看見了,眾目睽睽,又是陛下下令將蘇姑娘押入大理寺的,我還能如何?」

顧君鈺忙道:「侯爺能否入宮一趟,求見皇後娘娘?只要娘娘肯出面勸說,陛下想必會聽的。」

齊允搖了搖頭,又道:「仰止啊,先前因為御賜琳琅珠一案,我已經為了蘇姑娘,求了姐姐一回。你當時也說了,那是因為大長公主當日行事,有損天家之德,師出有名,皇后這才下了懿旨。可這回呢?這是欺君之罪,非同小可。帝后本是夫妻一體,你讓我姐姐有什麼理由出面?」

顧君鈺忙道:「侯爺,阿琛隱瞞身世,實在是迫不得已,並非有意欺君。」

齊允道:「可她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也已經犯下這等大罪了。如今,便只端看陛下能不能寬恕她了。」

顧君鈺沉默了下去。

他知道,齊允方才所言,沒有一處是不對的,此事,確實也是他強人所難了。但是,如今雲珩人在戰場,襄國公又咄咄逼人,現在唯一能救蘇子琛的,便只有榮昌侯府了。

他又開了口,道:「侯爺,我有一句話,原本不當說的,但是,如今情勢所迫,也不得不說了。」

齊允嘆了一聲,道:「無妨,你都說到這份上了,還有什麼話,便接着說罷。」

顧君鈺便低聲對他說了一句話。

齊允幾乎跳了起來。

「什麼?你說蘇姑娘是雲珩的……」

他驚覺自己的聲音大了些,忙放輕了,道:「當真?」

顧君鈺點了點頭,道:「千真萬確,阿琛是殿下的心上人。」

齊允呆住了,腦中快速掠過雲珩與蘇子琛相識后,他見到的種種。

他又在房裏團團轉了幾圈,忽地轉頭,壓低了聲音,對顧君鈺道:「此番我若是不救蘇姑娘,等雲珩回來,會不會吃了我?」

顧君鈺默默地看着他。

齊允咬了咬牙,道:「罷了,看來這回哪怕是龍潭虎穴,也得去闖一闖了。」

顧君鈺拱手,道:「侯爺,大恩不言謝。」

齊允擺了擺手,道:「事到如今,不必這樣客套啦。」

他瞧著顧君鈺,腦中倏地又轉過一事,正要脫口問他,忙急急咬住了舌尖。

他早年,曾苦苦思索顧君鈺心繫何人,又在上回琳琅珠一案,顧君鈺來齊府時,追問他,都無法得到答案。

如今,既然已經知道蘇大人其實是蘇姑娘,他再加以稍稍一猜,便明白了。

雲珩與顧君鈺都喜歡蘇姑娘,瞧這情形,美人是向著雲珩的。

所以,他這時可必得把持住一顆八卦心,萬不能再在人家顧君鈺的傷口上撒鹽了。

他在心底為自己的高風亮節暗暗喝了一聲彩,便打疊起精神,別過顧君鈺,入宮求見皇後去了。

****

齊皇后見了弟弟來,很是高興,命人端上各色宮中的小點,讓他一氣好好吃個夠。

齊允也不客氣,一面剝着手中的瓜子,一面對皇后提及了來意。

齊皇后沉吟了片刻,與齊允低聲說了許久的話。

隨後,齊允便與皇后告辭,出了仁明宮。

他裝了一肚子的茶水點心,吃是吃得開心了,面上卻是愁眉苦臉,沒有一點笑意。

「唉……」

他長長地嘆息了一聲,開始自言自語:「姐姐不能去說情,也是意料之中的。好歹我也是儘力了,往後雲珩回來,也當能交差了。」

他長吁短嘆,碎碎念地往宮外走。

行了一路,沿途不斷遇到往來的宮人,巡邏的禁軍,見了他,都向他致禮。

他素來沒什麼架子,一一衝他們點頭。

可慢慢地,他的眉間卻鎖了起來。

他不覺停下了步子。

今天的禁軍,巡邏人次似乎有些不對,較之往日,少了些。

他往前走了一段,迎面恰好遇上了統領禁軍的兩位副使之一,正帶着人過來。

兩廂廝見,齊允道:「將軍,前方戰事順利,京中歡慶是自然的,但宮中的戍衛可還是不能疏怠。」

「侯爺說得是,今日指揮使大人不當值,卑職自會小心為上。」

「那便好。」

齊允頷首,便與他們錯身而過。

他正往前走了幾步的工夫,忽聽聲後傳來一聲壓得極低的「拿下!」

正是方才那副指揮使的聲音。

他心頭大驚,還沒來得及揚聲喚人,已被幾個禁軍牢牢挾住,捂住了嘴。

緊接着,他便覺腹中一涼,一陣劇痛襲來。

那副使拔出滿是血跡的佩刀,對左右道:「將他拖出去,別叫人發現了。」

齊允捂著腹部的刀口,慢慢地軟倒在了地上。

他感到自己的力氣在流失,一片混沌中,他聽到有個禁軍在問:「將軍,這……這畢竟是榮昌侯爺,皇后的親弟弟,真的就這麼害了他?」

「你懂什麼?方才他已經瞧出不對來了,只能如此了。」

「可是……」

「啰嗦什麼?齊家都快倒了,咱們還怕他作甚?還不快去!」

「是,是,小的領命!」

齊允被人拽了起來,再然後,他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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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見府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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