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第八十九章

章意低下頭,沒有說話。

木魚仔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跟悶葫蘆比緘口,沒有人能賽過他師父。就這種無聊的「閉嘴」遊戲,他以前還跟章承楊玩過,章承楊最長三個小時沒有說話,而他撐了四個半小時,可章意,卻能一天一夜都不說話。

好像只要他手裡有這些零件,他就能沉默到天荒地老。

「算了,還是我來告訴你吧,她沒有拒絕,接受了。」

「好。」

章意語氣淡淡,似乎早就猜到了。

「我到底哪裡露餡了?為什麼師父你總是能猜到我的心思?」

章意放下螺絲,轉而用鑷子夾住遊絲,木魚仔立刻將檯燈轉過來,不用章意開口,眼神一動,木魚仔就知道送什麼過去。

兩人無聲打配合,默契無間。

這就是答案。

「你有什麼心事都會擺在臉上,藏也藏不住。」而且就算她沒有接受,以他們的關係,他也會想辦法讓她接受。

「好吧,我被師父看透了。」

「這沒什麼不好。」

「師父,我想問你,就前陣子家裡催我回去那件事,你擔心過嗎?」

國內製表業江河日下,家裡幾次三番催他回去當上門女婿,為這事他確實發愁過一段時間。木魚仔眼神真摯:「其實我動搖過。」

章意說:「因為徐皎?」

木魚仔不好意思地臉紅了。

「你心情不好的時候我確實擔心過,不過不是擔心你會離開,而是擔心我們之間的關係。我會想是不是我平時太嚴格了,以至於你從來不跟我說心事。」

「不是的!你不嚴格,只是我……我彆扭。」他悶頭抓了下耳朵。

章意輕笑道:「那就好,以後我把眼睛閉起來,不猜你的心思,等你來找我說,好嗎?」

「不好。」木魚仔說。「不要總是等我來找你說,偶爾你也找我說說話吧,不管是我的心事,還是師父你自己的心事,我們都可以說給對方聽。咱們都是大男人,沒什麼不好說的,就算師徒也沒關係!」

他說得慷慨激昂,其心昭昭,章意已經被他循循善誘,沒有回頭之路了。

「對了師父,你給徐皎介紹的是哪個朋友啊?我之前見過嗎?一出手就二十萬,靠譜嗎?」

「梁豐的何總。」

「何總?就那個挖礦的?」

木魚仔在腦海里搜索了下何擎的長相,煤礦起家,家底豐厚,祖上有點書香底子,氣質溫平,長相雖不出挑,但也不難看,人近中年橫肉相加,笑起來還有點彌勒佛的意思。

何擎這個人什麼愛好都沒有,唯獨鍾情美玉,家裡的玉石收藏沒有成千也有上百,都是一等一的稀罕品,隨便拿出來一樣都可能價值連城。

前幾年何擎找章意給自己的名表鑲嵌了一圈玉珠子,每顆玉珠只有魚眼大小,呈雪碧色,晶瑩剔透,夜間在完全黑暗的環境下還會發光,比之鑽石毫不遜色。這塊玉珠表在他私人展會陳列公開的時候,引來了不少媒體的關注,文物協會和鐘錶單位都為他開了專訪。

之後他用一塊完整的和田玉讓章意定製了一面玉鍾,掛在自家客廳,來往賓客無不嘖嘖稱奇,直接把自己送上了某財經雜誌年度人物榜單TOP前三。

以他的身家,想要給陳列品找個展示模特根本不是錢的事,只關乎專業和素養。起先章意找到他,他還有些驚訝,同章意開玩笑說:「從來只有我找你,還沒見你主動找過我,突然駕臨,寒舍蓬蓽生輝啊!」

得知他的來意后瞬間明白過來,「你是喜歡人家小姑娘吧?」

章意沒有否認,何擎便說:「那行,你推薦的人一定錯不了,叫她過來試試吧。」

約好時間后,徐皎按照何擎秘書發來的地址,找了個借口撇開胡亦成,坐上何擎派來的專車。而此時的木魚仔,也正準備出發前往何擎和徐皎約見面的私人住宅。

章意站在不遠處注視著他,眉宇間凝結著一股思緒,不知在想什麼,這讓木魚仔想到那一晚,當他打聽到對方是何擎時,師父忽而停下動作,露出了一個跟此刻相似的神情。當時他沒有注意,現在再想,似乎有了答案。

他在擔心徐皎。

「師父,你在擔心什麼?」木魚仔終於還是問道,「不會是何擎有什麼問題吧?」

章意搖搖頭。

何擎在商界風評甚好,從來沒有花邊新聞,跟妻子鶼鰈情深,一度都是業界佳話。若一定要說他有什麼讓人詬病的地方,大概就是幾年前傳出的一個消息,一個年輕的玉石雕刻師在家中自殺,系何擎所為。當然只是傳聞,沒有證實,後來何擎還親自出面解釋,自證了清白。

當時他還不認識何擎,認識的是那名玉石雕刻師。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個女孩有著跟徐皎相似的一雙手。

他也說不準自己在擔心什麼,可就是心神不寧,甚至還產生了一絲悔意,不該看酬勞豐厚就急於推薦給她。

章意再三思量,還是說道:「去附近等著,兩個小時還沒出來的話,就進去看看。」

「可今天是何擎跟徐皎的私人會面,我貿然前去會不會不太好?要是被何擎發現的話就尷尬了,師父,你會不會關心則亂?」

章意低聲道:「我就是太關心則亂才……」他的目光轉而投向遠方,那思緒淡了,化作悠長的思念,「她還好嗎?」

就為這句話,木魚仔其實已經在心裡賭氣了大半個月,就等著他哪一天撐不住先開口。可終於等到這句話,氣消了,卻還是高興不起來。一個自欺欺人,一個粉飾太平,就這樣放棄,還以為他們有多甘心,明明彼此都挂念著對方,為什麼偏偏要靠他這個中間人來傳遞關心?

師父是這樣,怕她承受不了債款,想幫她,又不肯出面,非要以他的名義故布疑陣。她也是,明明已經快要扛不住,大半夜站在路邊喝涼水發泄,卻還強顏歡笑說什麼一切都好。

一個人究竟好不好,任外人怎麼看都是弄虛作假。

只有自己知道疼不疼。

木魚仔說:「師父,你知道嗎?那天她問了跟你一樣的問題,我告訴她你很好,這應該是你想讓她知道的答案吧?可我多想說你不好,一點也而不好,這樣說不定她就會來找你了,可是這麼做對她公平嗎?一直以來,都是她在走向你。」

木魚仔義正言辭道:「她或許怕拖累你,不敢來找你,可這麼多天了,你為什麼不去找她?師父,這個答案你可以不用告訴我,但你必須告訴她,否則你們就真的不可能了。」

說完,木魚仔發動車子離開。

何擎的私人別墅隱蔽性極高,普通物業跟他這裡的安保防衛可謂天壤之別。木魚仔不敢靠得太近,在半山找了個避風口等待,手機里有半小時前徐皎到達之後給他發來的消息,之後就沒有了音訊。

別墅是連幢兩棟樓,高五層,前後都有花園,還有片小魚塘,光是保姆和司機就不下二十人,秘書簡單介紹了些情況,告訴她需要注意的地方。

提到何擎這個人時,秘書格外認真。

「何總不喜歡別人隨便亂碰他的東西,你一定要注意,不讓你動的千萬別動。裡面藏品很多,我會在旁邊配合你,讓你展示哪一件就哪一件,哪一個角度就哪一個角度。記住,不要自作主張,更不要自以為是,盡量少說話,知道嗎?」

徐皎點點頭,跟秘書坐電梯到五樓,一進去她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如果說班霍夫大街湖邊的老字號Atel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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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ch是一間小型鐘錶博物館的話,那麼何擎別墅五樓這層展廳,不啻於國內任何一間大型博物館,入目所及不只是玉石類收藏,各種珍奇古玩應有盡有,按照標籤陳列在大大小小的櫥窗里。

對這些初次到來的參觀者臉上的震驚、訝異,甚至於驚艷與不懷好意,秘書早已見怪不怪,何擎想要看到的也是這一幕,沒什麼新鮮的。她昂頭闊步走到最裡間,向徐皎展示傳說中真正富可敵國的「玉庫」。

金色大門一展開,裡面星河浩瀚,流光溢彩,沒有任何一幅畫卷可以將此描繪。

徐皎總算相信業內報導,何擎是痴愛美玉到極致的藏家。

何擎已經在裡面等了一會兒,手中拿著一塊軟布正在擦拭玉觀音,聽到動靜從羊皮沙發間抬起頭來,微微眯眼打量徐皎。好一會兒,他動作輕柔地將玉觀音擱在架子上,朝徐皎招手。

徐皎以為他是打招呼,趕忙伸手:「你好。」

何擎動作一頓,注意到她的手,瞳孔驟然一緊,竟往後退了兩步。在徐皎詫異的目光下,他用軟布擦了擦並不存在的手汗,這才伸手碰了下她的指尖,蜻蜓點水般一觸即離。

「對藝術品要懷有敬畏之心。」何擎笑著說,「請原諒我的不禮貌,我只是覺得,你的手很漂亮,我不想冒犯了它。」

徐皎縮回手,說道:「您過譽了。」

「不,是你太謙虛了,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沒見過這樣的手了。」靈慧奇巧,神韻天成。他顯得有些興奮,匆忙回到沙發旁拿起相機。

館內拍攝環境都已經布置好,何擎的雙目一眨不眨,透過鏡頭聚焦徐皎的手。

當柔和的光暈籠罩在那雙比美玉還純凈的手上,它像是活了一般,呈現出一種具有強衝擊力的美感。何擎突然低喝了一聲,激動地語無倫次。

「太棒了,太棒了,我終於又找到它了!」

他親手把玉觀音捧到徐皎面前。

「你會喜歡它的。」何擎如是說道。

徐皎一摸玉觀音就知道價值不菲,觸手即是涼意,過了一會兒就變得溫潤起來,看它色澤統一,呈現一種無暇的碧色,讓人忍不住喜歡。她以為何擎只是對藝術藏品有一些特別的喜好,並沒有多想。

何擎對秘書說:「你先出去,有事我再叫你。」

秘書以為自己聽錯了,之前每每有人來拍攝,她都全程陪同,今天怎麼回事?何擎正拚命尋找角度,忙中抽空看了她一眼,神色已有不耐:「還不走?」

「何總,我……」

「噓,別說話,我快有靈感了。」

「可是……」

「對了,別讓任何人進來打擾我。」

秘書無可奈何,向徐皎投去一個自求多福的目光,關上門離開。徐皎本來不覺得有什麼,突然閉塞的空間只剩下她和何擎兩人,某種安全的平衡被打破,就忐忑起來。好在何擎沒有廢話,一下子進入狀態,她也表現出自己的專業。

拍了大概有一個多小時,何擎總算讓她放下玉觀音休息。

「太完美了,你的手簡直就是為它們而生!你看,畫面是不是很美?」何擎走到身邊來給她看原片,徐皎發現每一張照片都只有手和藏品的特寫,沒有一點她個人多餘的部分。

看來他熱烈的目光並不是專註於她,徐皎心中最後一絲疑慮就此打消。

何擎沉浸於對這些照片的欣賞當中,自說自話了一會兒,忽而想起什麼:「我下周有一場展會,你到時候可以來參觀。」

「好,謝謝您。」

徐皎看了眼時間,晚上還要跟胡亦成去一場飯局,已經要來不及了。她說:「何總,不好意思,今天來得匆忙,以為只是來試拍一下,沒有安排太多時間。如果您滿意的話,我再找一天過來為您拍攝,好嗎?」

「你要走?」何擎猛的起身。

「抱歉,耽誤您這麼久,怪我一開始沒有說清楚……」

「你不準走!」何擎彷彿沒有聽她的解釋,重點只落在她要離開這件事上。「你要去哪兒?參加活動嗎?對方給你多少出場費,我給雙倍,不,三倍五倍隨你開價,只要你留下來……你必須留下來,我真的很喜歡你的手,它太美了,美得我心醉。」

這是多麼令人血脈僨張的畫面!「你瞧這些小傢伙多興奮,他們都在誇你,叫你不要走,留下來陪他們。」

何擎完全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已經完全進入自己的世界。

「那些人總說這間展館是星星,是宇宙,是銀河,他們錯了,銀河算什麼?這些小傢伙才是無價之寶。好多年了,我差點以為不會再見到那雙手,呵……」

「不是,何總,我……」

「這樣吧,你跟我簽約,做我公司的獨家簽約模特,我要買下你所有的時間。價格你報個數字,我馬上讓秘書打錢。」

徐皎總算察覺到哪裡不對勁。以前她不是沒有為藏品拍過照片,不過大多數人選擇手替,是為了在手的襯托下,讓藏品更加立體鮮活,具有多維的美感。而手再好看也只是陪襯,是綠葉,不是花。而何擎的照片,不管從比例和表現力來看,手和藏品都是不相伯仲的,是花和綠葉,卻缺一不可。

他追求的是一種更加深遠的高級的美感。說得直白點,是一種極致發瘋狂的個人主義。

何擎目光痴迷地盯著她的手,就像在看一塊美玉,時而癲狂大笑,時而悲憫悵然。他在自我世界掙扎、交鋒,激烈鬥爭,最後變得平靜。

他平靜地對她說:「把你的手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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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總是不開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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