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章

木魚仔目瞪口呆地盯著她,見她臉色發白,神色緊張,猛的反應過來。民工們此刻也發現了人群中的她,互相對視一眼,狐疑地朝她走過去。

「你就是徐永林的女兒吧?」

徐皎唇瓣微抖,盡量讓自己聲音平穩:「是,我是。」

「看吧!我就說在這裡,找到你就好了,你爸爸欠了我們二十萬。他聯繫不上,你是他女兒,就替他還了吧!」

「二十萬?怎、怎麼會?爸爸不是說已經還完了嗎?」

「他騙你的!那麼大個工程,砸鍋賣鐵都不夠還,除非他去死。我不想跟你廢話,快把錢掏出來。」

徐皎被對方的氣勢嚇得往後退了一步:「我、我沒有錢。」

「別開玩笑了,小姐,我們也不是好騙的,來之前已經打聽過了,聽說你是小明星,不可能二十萬都沒有吧?」

領頭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深秋里還穿著短袖,露出結實的臂膀和猙獰的青筋。他的目光大膽而充滿敵意在她身上來回打量,與之伴隨的還有更多的目光,或詫異,或震驚,或憤怒。

徐皎只覺如芒刺背,根本抬不起頭來。

偌大的守意,一下子靜得嚇人。就在她快要喘不過氣來的時候,木魚仔跑到她身邊,急聲道:「快打電話給你爸爸問一下情況。」

徐皎這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去扯書包。書、畫冊,護手霜和各色物件散落一地,也沒有找到手機,她急得不知道手該往哪裡放。老嚴都看不下去了,提醒她道:「口袋找找。」

徐皎這才想起手機在外套夾層里。

她飛快找到那串熟悉的號碼,在木魚仔鼓勵的目光下撥了出去,然而電話沒有接通。她又撥打張蓉的電話,居然關機了?

「我沒騙你吧?你爸從三天前就聯繫不上了!看來他們也沒怎麼把你這個女兒放在心上,跑路也不通知你一聲。」

「不可能!你別瞎說,我爸不會跑路。」

徐皎無聲地對自己說,不要慌,不要急,頂著數不清的注視重又撥打徐永林和張蓉的電話,一遍又一遍。對方沒有耐心同她耗下去,眼看就要在守意鬧起來,章文桐驀然開口道:「出去。」

徐皎心猛的一抽,手機滑落在地。

「守意還要招待客人,無關緊要的人請立刻出去。」

「老章。」

劉長寧剛要開口,就與章文桐的目光對上。章文桐環視一圈,眼神如淬寒刀,用毋容置疑的口吻說道:「誰要再為她說情,就跟她一起離開。徐皎,我給你兩分鐘,收拾好你所有的東西,以後我不想再看見你。當然,我也希望你能為章意考慮一下,不要讓無謂的麻煩加重他的病情。」

無謂的、麻煩嗎?

徐皎蹲下身,把護手霜、指甲刀、手套一一收進書包。半分鐘后,她提著書包走到原先自己的工位上,將所有東西一齊掃到包內,合上拉鏈,一氣呵成消失在守意。

今天是小雪的節令,早上出門時安曉說北京下雪了。她們很久沒有一起街拍,約好今年初雪一起去長亭古街拍照,安曉還說到時候要拉上章承楊和章意一起,給兩兄弟拍一套古裝。

章承楊劍眉星目,穿明制飛魚服,肯定帥得慘絕人寰。而章意風流蘊藉,指點蒼穹,羽扇綸巾,就很絕美。

從那一刻起,出了門,到車上,穿過新城來到白牆黑瓦的老街,這一路她無不在憧憬初雪的到來。

可是現在,初雪不會來了。

徐皎頭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不理會身後追逐叫嚷的聲音,她盡量讓自己的身體擺動起來,以一種看起來可能沒有很狼狽的姿態加速逃離,及至街口人流密集的地方,她猛的停住腳步,雙手撐住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眼淚順著猩紅的眼眶不爭氣地滑落。

章承楊早晨臨時被客戶抓過去趕修座鐘,回來就發現氣氛不對勁,店裡空蕩蕩的一個客人也沒有,師傅們都坐在工位上,不工作,也不說話。

章文桐一動不動地站在櫥櫃前。那裡擺著的懷錶,時鐘,各種古董和收藏擺件與他無聲對峙,他雙目微垂,不知在看還是在聽。

「怎麼了?」章承楊不自覺放輕腳步,用口型問木魚仔。

木魚仔把頭轉過去。

章承楊又去找老嚴,一向沒輕沒重的老嚴,表情是從來沒有過的凝重。而劉長寧表面雖還是一派溫和,眼裡卻藏不住無奈。

章承楊心口慌慌的,繞了一圈又回到老爺子身旁。離得近了,他才看清老爺子的臉,眼角抿著,有淡淡的水痕,像是哭過一樣。

可他知道不是,章文桐不會哭。

「老二,你還記得咱們這家店哪一天開張的嗎?」

「記得,1821年3月春分。」

「不錯。」章文桐搭住他的手臂,緩緩回身。

守意自1821年開業,迄今為止已經199年,只要度過這一年的寒冬,就是整整兩百年。他嘔心瀝血,經營三代,矢志過半,鶴髮如絲。

未可始終。

「如果你們不想阿意跟他爸落得一樣下場的話,誰也不準將今天的事告訴他。」

此時,睡夢不深的江清晨,忽而被一聲囈語驚醒了。她靠上前去,聽見他唇間呢喃:「好冷,你可以給我唱愛麗兒的五十噚嗎?徐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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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十一月下旬,冷空氣驟然降臨,接連幾日陰雨綿綿,寒氣直往骨子裡鑽,劉長寧又犯風濕的老毛病,疼得幾乎下不來床。

老嚴將傘收起,拂去肩上的水珠,一邊朝後院走一邊說:「王丫頭那家麵店歇業了?怎麼好幾天沒開門,害得我又白跑一趟。」

「你給長寧買了什麼?」

「楊記牛肉湯。」

「哎喲,今年這麼早老楊家就開張了?聞著可真香,有我的份嗎?」

「你個徐大頭,除了吃還有點出息嗎?」老嚴打趣了兩句,從身後變魔術般把一碗牛肉湯遞過去,又叮囑道,「你去院子里吃,別在店裡。」

「沒事,不打緊。」

老嚴說多無用,怕湯冷了,趕忙提溜著去找劉長寧。兩人在屋裡說話,老嚴擔心他的身體,想帶他去看醫生。劉長寧擺擺手:「家裡現在這個情況,孩子們心思都不在,我別給他們添堵了。再說就是老毛病,熬一熬就過去了。」

「可你……」

手腳都開始變形了,明顯跟之前的情況不一樣。

「你呀,這凡事為他人著想的壞毛病能不能改改?年輕孩子要磨礪,受點挫折算什麼?倒是你老胳膊老腿,都是要罷工的老部件了,還不好好修理?我看你哪一天徹底壞了修不好的時候怎麼辦?」

「修不好就聽天由命吧,已經這把歲數了,還想什麼?」

「呸呸呸,我瞎說的,童言無忌。」老嚴還是怕,背過身打自己的嘴巴。

劉長寧含笑不語。

一碗湯還沒喝完,前院好像起了爭執,只聽見徐大頭咋呼的聲音。老嚴起身對劉長寧道:「你先吃著,待會等我來收拾,千萬別自己動!我去看看。」

約莫五分鐘,老嚴步履匆匆地回來,往凳子上一坐二話不說先是長嘆了聲氣。

「怎麼了?」

「徐大頭又闖禍了。」老嚴手搭在膝蓋上,細細向劉長寧解釋,「前兒個客人送來一塊有誤差的萬曆年表,小章交給他來調校。也不知道他腦子裡整天在想什麼,居然把時間往前調了整整一天!你是沒看到當時小章那個臉色,要不是一貫脾氣好,又念著大頭是咱店裡的老夥計,鐵定當場發難。你說就這樣,大頭還不警惕,剛才喝牛肉湯就把表擺在桌上,這水蒸氣進去也就算了,他一邊喝湯還一邊打電話,手機掉進湯里,直接把湯打翻了!我就怕他麻痹大意,還特別跟他說去院里,他不聽,你看,這下闖禍了吧?」

老嚴一臉難言的表情。

「闖禍也就算了,偏偏還當著小章的面。也不是第一次了,是個人都要發火,難怪小章一點不給面子都沒給他留,直接在店裡訓斥了。」

「承楊和小木魚他們都在?」

「可不,大頭臉都青了。」

劉長寧把湯碗遞過去,老嚴默契地接住碗底,放到一旁桌上,拿紙巾給他擦嘴。

說實話,當著大傢伙的面在店裡訓老師傅,這種情況還沒出現過。徐大頭那個人本就不仔細,在老爺子手下當學徒,近二十年才出師。裡外找不到更好的工作,只能留在守意,大家念著情分,平時對他多有照顧,只把相對簡單的活計交給他。

你也不能說他是老油條,不過他的工作態度確實有待商榷。

「倒是老二最近讓我有點刮目相看。那隻倔驢,沒想到性子沉下來竟能坐得住,底盤也穩,還出奇地有耐心。就你生病那天,晌午有個小阿姨看不懂萬曆年表,他半下午都在教人怎麼看時間。今早還遇見個傻老帽兒,戴潛水錶去蒸桑拿,表壞了,找承楊算賬,非要他賠一塊一模一樣的,那脾氣叫一個差,我在旁邊看著都捏把汗,可你知道嗎?他忍住了,非但沒發火,還把客人說得服服氣氣,一毛錢沒多花就把麻煩解決了。」

老嚴笑著笑著,有些唏噓:「這兩兄弟,跟換了人似的。以前老二動不動就臉紅脖子粗,現在倒好,變成小章把不住自己了。」

他撫掌擱在膝上,虛拍了拍褲管。

「我還沒見過小章發這麼大的脾氣。過去這麼久了,心情還沒調整過來?」

劉長寧搖搖頭。

恐怕不單是心情的問題。

自打醒來,就沒見他笑過。他是多聰明的孩子,不用人說發生了什麼,凡事都能猜到。攔不住,也不想攔,老爺子親自送他去找徐皎,趕巧碰到她上胡亦成車,原來那輛老破舊的桑塔納已經換成了新車。

老爺子具體還說了什麼誰也不知道,不過章意回來后就沒再提過徐皎。

這麼些天,兩人就跟斷線的風箏一樣,越飛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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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總是不開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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