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那一頁缺失的報導里,一個平凡修表人的日常,所訴樸素而珍貴的情誼,大約就是眼前這片情狀吧?讓他一生至死都要守護的人和物,如同一幅濃墨重彩而又濃淡皆宜的畫卷鋪陳開來。她只是窺其一角,就已經心馳神往。

她不免會想,如果看到那畫卷的全貌,她又該如何意難平呢?轉瞬她又開始難過,為什麼這個城市留給她的不是眼前的畫卷?為什麼是她,不是她?

「這一局算我輸了。」她聲音很低,低到只有徐皎一人可以聽到。

徐皎知道,這杯酒是她敬自己的。杯子擺在石桌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徐皎仰頭也喝完一小杯白酒,火辣的灼傷感直入肺腑,她沖江清晨一笑。

江清晨微挑了下眉。

孔佑上前攬住她的肩:「好了,要來不及了,現在是你喝,待會兒估計就是我喝了,唉,打工人不容易啊。」他好不頭疼的樣子,給大傢伙告了罪,拉著江清晨出門。

兩人一路無言穿過狹窄漆黑的巷弄,青石板路在腳下延綿著,盡頭是如此漫長。待到路邊,江清晨忽而回頭:「要不要去喝一杯?」

孔佑笑道:「我可就等著你這句話呢。」還沒表白就已經失戀,他心痛難耐,捂著胸口說,「剛才光讓你出風頭了,我都沒有表現的機會,晚上你請。」

江清晨嘴角一勾:「行,去哪裡?你的場子還是我的?」

這是他們倆才懂的暗號,小時候在一塊玩,江清晨的場子大多是偏運動型的遊樂場,滑雪場,而孔佑則偏安靜的海洋館,書店。長大了之後也無不同,江清晨在國外最愛去鋼管舞表演的酒吧,喝到興頭還會上去扭兩下,孔佑則偏好小眾有情調的酒窖,安安靜靜,聽會兒歌,喝再多好似也不會醉。

而今晚,似乎更適合濃烈。

「你的場子吧。」

「行,那我來挑地。」

兩人都抱著一醉解千愁的心,喝起來就沒有節制。孔佑以為經過這一晚,她應該放棄了,而江清晨也以為他知難而退了,可兩人一對上眼,卻都笑了。

從小到大即便不是最萬眾矚目的資優生,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挫敗的時候,槍子上了膛居然先走火了,把自己燒了個七零八落。肉眼可見的開始,好似已經變成結束。要說甘心嗎?肯定不甘心。

非但她不甘心,孔佑也不甘心。

「小時候每次考試不是你第一就是我第一,說實話還沒被人這麼傷過。」

「那是因為你沒碰到厲害的。」江清晨看他磨牙輕笑,「男人的自尊心,可真是……」

「真是什麼?」

江清晨扭過頭去,只笑不說話。孔佑一看就知道她在腹誹他,反正這個口口聲聲以姐姐自居的傢伙,從來沒有表現過身為姐姐的大度,遇上別人尚能風度翩翩,一碰到他就原形畢露,小氣又記仇。

但凡落了下風,後面一定要追擊反超,嘲笑根本不在話下。他吊著眉毛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在愛情跟前丟了面子也就算了,偏偏這個「姐姐」還總是笑話他。

章意就這麼「厲害?」

他有這麼「差」嗎?

「我長得不帥嗎?」他忽然板起臉說道。

江清晨神色一怔,酒差點噴他一臉,忙拿紙巾遮掩,想解釋什麼,孔佑已經炸毛了,高舉著手臂嗷嗷直叫。

「江清晨,你太過分了!」

這小子,一看就喝大了。江清晨忍笑:「對不起,你很帥。」

「你很假。」

「我是真心的。」

「信你才怪。」

「好吧,你非要我昧著良心……」見他臉沉了下來,看似真的生氣了,江清晨忽然有點打鼓,小聲罵了句幼稚,可脫口而出的卻是,「那你說,怎麼樣你才相信我。」

「叫我一聲哥哥。」

江清晨瞪大眼睛:「你做夢!」

孔佑冷笑一聲,隔著長桌撲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今天不是勢必要你說,但你說的每一句都將作為呈堂證供。江清晨,今晚還想回家嗎?」

酒吧燈光炫目,音樂聲震耳欲聾,他這麼橫在桌上,兩人即便躲在角落裡也格外引人注目,旁邊人來人往紛紛向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江清晨也不知是什麼緣故,忽然臉有點熱。

她躲開孔佑的視線,低罵一句:「你膽肥了?」

「你就說叫不叫。」

江清晨怕被人認出來,一把拍掉他的手,不想力道太大,孔佑一個不察下巴摔磕在桌上,痛得臉都變形了。江清晨忙放下杯子察看,卻被他再次握住手腕。

男人的手寬厚有力,灼熱的溫度傳遞到大腦。他眼神微有些迷離,借著桌子的支撐仰頭看她:「姐姐,我要是毀容了,你得賠我下半生。」

江清晨只覺手腕發燙,心跳加速。

也不知道他是真喝大了還是存心鬧她,她一時間手足無措,傻愣愣地盯著酒杯,裡面的酒還在晃動,打著旋兒盤桓著。她抿了抿唇:「你酒品真差。」

孔佑哈哈一笑,捂著吃痛的下巴起身。

「姐姐,被我嚇到了是不是?我演技可真好,你都不知道剛才你什麼表情。」

江清晨眉頭一皺,見他靈活地蹦躂了幾下,搖頭晃腦一副得意勁兒,憋屈整晚的沮喪頓時煙消雲散,氣惱似的捶了下他的肩。

「小樣兒,你竟敢捉弄我!」

「我哪敢,逗你笑好不好?」孔佑哼哼兩聲,「倒是你,下手真狠!我疼死了,還說什麼姐姐,哪有姐姐這麼對弟弟的?」

「我看你演得那麼逼真,想必疼不到哪裡去。」江清晨到底內心發虛,想了想還是丟了酒瓶子陪他去看醫生。

「現在知道關心我了?真毀容了可怎麼辦?」

「就磕那麼一下,至於嗎?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嬌氣。」

「你才嬌氣!不解風情。」

「誰要解你的風情。」

「反正你最過分。」

兩人笑鬧著,酒興未盡,已至深夜。而此時此刻的守意,眾人吃飽喝足,各自找了舒服的姿勢或躺或坐靠在一起說話,影幕上是一部經典老影片《霸王別姬》。

小豆子被當妓女的母親切掉左手上畸形的指頭后,進入關家戲班學戲。關師傅為人嚴厲,訓練殘酷,動輒打罰,小豆子飽嘗艱辛,幸好在這偌大的戲班子里,還有師兄小石頭對他愛重有加,他對師兄也情深義重。

看著畫面里兩個小兄弟相互取暖的畫面,老嚴不禁心生感慨:「想我們當年學藝的時候,師父也這樣嚴厲,打罰是常有的事,不過手要做工,還要練手藝,通常都不打手。」

「那打哪裡?」

「還能哪裡。」老嚴拍拍后腰,「屁股蛋遭罪唄。」

劉長寧嫌棄地朝他擺擺手:「你別一口一個屁股了,還有年輕女孩在這兒呢。」

「這怎麼啦?長得再漂亮,屁股也是屁股!徐皎我說的對不對?」

徐皎假裝沒聽見,臉埋到章意的肩上小聲道:「嚴叔又喝多了。」說完一串泠泠的淺笑,也不知道是被哪句話逗笑了。

章意看她反應就知道她離醉也不遠了。

老嚴轉頭一瞧,兩人肩挨著肩,章意正低頭整理徐皎臉上的頭髮,染著酒意的臉龐微有點郝然。他翻了個白眼,嚼著花生米道:「哼,現在的年輕人,一談戀愛就渾然忘我。那個呢?是不是還在逗小黃?」

被提到名字的「小黃」喵了一聲,躲到水池旁的假山上。安曉頭也不回道:「嚴叔,我都跟您說過好幾遍了,它叫財旺,和家旺是兄妹。就算按照毛髮顏色來取小名,也是小橘好不好?不是小黃,小黃好像土狗哦,人家明明是小奶貓。」

「我管它小黃,小橘還是小藍,不就是只野貓嘛。」

「是財旺!」安曉說。

「就是小黃。」

「財旺啦,您再說她,她更害怕了!」原本已經躲到假山後頭,被老嚴一聲吼,差點腳滑摔到水池裡。

老嚴就喜歡看小姑娘發脾氣,躺在搖椅上樂呵呵地眯起眼來:「讓她跟家旺睡一晚就好了。」

劉長寧瞪他:「你信口胡謅個啥?家旺睡在水池裡,財旺能睡水裡?」

「財旺是貓,家旺是魚,這獵物就在眼前,還怕個水?」

「你才是魚,家旺是烏龜。」

「水裡的,四捨五入都是魚。」

「你可真是……多有意思的小動物,被你說得四不像,我看你就是個酒鬼,除了酒什麼都不放在眼裡。」

老嚴笑得肚皮一起一伏:「瞧瞧,老傢伙生氣了。」

劉長寧不想理會他,轉過頭自動關上「耳朵」,只留下眼睛盯著電影幕布,不跟一個喝醉的老東西扯皮。老嚴自找沒趣,轉而投向安曉和章承楊。章承楊看他越說越不著邊際,把財旺抱回屋裡躲清靜,安曉捂著嘴直笑,也跟他一起溜了。

老嚴雙手一叉腰,氣鼓鼓道:「這小子,先還嘰里咕嚕埋怨曉曉給他送只貓來,死活不肯要,這才多久就寶貝疙瘩似的寵著護著了?小木魚,你們那個網路流行語叫什麼來著?」

「打臉。」

「對。」

「還有真香。」

章承楊進了屋還能聽到老嚴的嘲弄,連帶著一串笑,不覺氣堵,望著床上瑟瑟發抖的小橘,哦不,財旺,眉頭緊鎖:「它怎麼老是抖?是不是餓了?」

安曉仰頭大笑:「你這麼盯著它,它能不怕嗎?」

剛才在院子里也是,大家圖個新鮮,個個都來盯一會兒,把財旺嚇得差點尿家旺的池子里。小貓剛到新環境還需要適應,讓她自己玩一會兒就好了。

安曉說:「財旺膽子挺大的。」

「就這?膽子大?」

「你看著吧。」

章承楊翻了個白眼,走到窗邊,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摸出根煙來,正在手裡把玩。安曉一個箭步衝上前去:「不知道你們這種手藝人是不是都有職業病,手就閑不下來嗎?那你擼擼財旺好了,別整天抽煙了,臭死了。」

她說著就把煙取了下來,擺在一旁。怕章承楊再去拿,還偷偷往角落推了一下。

章承楊沒錯過她的小動作,勾著嘴角,眼神在她身上遊走:「現在是我抽煙,你也要管?」

他整天忙得自己都快顧不上了,哪有時間照顧小動物?可她偏要買只貓送給他,也不知安的什麼心。

「你別這麼看我,我能對你做什麼?你脾氣差,嘴又壞,一個小奶貓而已。」她說著說著聲音小了下去,「每次跟你見面,你都跟炮筒子一樣,難道我們以後要一直吵架嗎?你看財旺多可愛,只要你溫柔一點,耐心一點,它會感化你的。」

「就它?」章承楊看出了她的良苦用心,這事要是放在從前,她才不會管他怎麼樣,先杠上再說,現在倒會懷柔政策了。他心裡不知多受用,嘴卻還是一如既往的硬,「要靠它來感化我,還不如讓老爺子直接打死我。」

「你又瞎說!章爺爺還不是望孫成龍,你怎麼老是不懂事?」

「呵,我不懂事,你懂事?懂事地到現在還沒什麼規劃,現在可以理直氣壯地花家裡錢,畢業之後怎麼辦?你想過就業的事嗎?」

「我……」

她扁扁嘴,往床邊一坐,有點不高興了。老章家家風嚴謹,規矩森嚴,章承楊雖然是個名正言順的富三代,但經濟有限,和店裡的師傅們一樣每月拿工資和獎金,完全沒有自家人的優勢,頂多逢年過節老爺子多包個大紅包,可安曉就不一樣了,家裡做生意,從小養尊處優,幹什麼都三分鐘熱度,學習不上心,未來也沒仔細想過,實打實一個紈絝。

這倆人除了性格上總是針鋒相對,對生活的很多看法也大相徑庭。

花家裡的錢,做什麼都沒規劃,是章承楊對她最不滿的一點,可她就跟沒長大一樣,每次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從沒真正放在心上過。

這次也一樣,章承楊看她嘴巴噘得老高,嘆了聲氣:「算了,難得在一起,我們不要吵架了。」他招招手,「過來,讓我抱抱。」

安曉心裡有氣,一動不動。

他倚在桌邊沖她微抬下巴,笑容又痞又邪:「再不過來我就去抱別人了。」

「你敢。」

「我怎麼不敢。」

說是這麼說,還是他先上前把人抱在懷裡,狠狠地親了一口。安曉扭扭捏捏地摟住他:「外頭還有人呢。」

「沒事,小聲點他們聽不到。」

「又不幹嘛。」

「那你還怕?」

「我不是怕那個,就是……我們總是吵架,我怕他們不喜歡我。」

他們都是不肯輕易低頭的人,情濃時自然看什麼都美,連麻煩都別有情韻,可過了那熱戀期,頭腦漸漸冷卻下來,看待周遭又不一樣了。平常有點頭疼腦熱,要麼關心不到,要麼力不從心,偶爾想約會也沒時間,章承楊每天忙得像只陀螺不停地轉,難得休息還總是吵架,她心裡也不舒服。

不知道從哪天起,一向恣意任性的她,也開始顧慮他家人的眼光。

大概這就是愛情原本的樣子吧?並不完美,可每一份殘缺都很美,美到不忍心親手打碎。

有了困難也不會退縮,反而更加有勇氣面對了。

「擼貓可治癒了,你平常覺得干不下去的時候就去看看它,抱抱它,它會一直陪著你的,就像我。」

章承楊被她的話說得心頭軟乎乎的,朝她親昵撒嬌:「對不起,剛才我不該那麼說你。」

「好啦,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不然不知道被氣死多少回了。」

「你以為你的小暴脾氣好到哪裡去?」

她盯著腳尖,不願意承認:「我沒有進步嗎?」

「嗯,看到了,很棒。」

好不容易湊到一起可以安安靜靜地說會話,章承楊也不想做些別的,就是抱著她,和財旺一起躺在床上。

財旺熟悉了環境后膽子逐漸大了起來,上躥下跳。章承楊看著看著笑了起來:「別說,確實膽子不小,像你。」

「哪裡像我?」

「又調皮,又可愛。」

安曉咻的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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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總是不開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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