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不、不用了,我快叫到車了。」

「沒事的,小姐姐,你一個女孩兒大晚上回去不安全,再說你不是傷著手了嗎?計程車哪有我開得穩。」

徐皎看著他稚嫩的臉,心想您成年了嗎?可由不得她拒絕,木魚仔已經跑去開車了。這會兒正是午夜最熱鬧的時分,機車黨,跑車黨,馬路邊上絡繹不絕。章意上前兩步,不動聲色地站到她外側。

「手還疼嗎?」

徐皎下意識搖頭,過了一會兒又點頭,小聲說:「疼。」

其實已經沒那麼疼了,可她還是覺得很疼,手臂疼,心裡也疼。她低著頭看腳尖,露出一圈烏黑的後腦,章意這麼看著,忽然露出個笑來。

「別低著頭了,把手舉高一點,你那樣血液會堵在一起。晚上睡覺方便的話,把手放平了再睡。」一想到章承楊和木魚仔的睡姿,可能小孩都這樣?他又說,「要是夜裡動靜大的話,還是得固定好。」

「哦。」徐皎乖乖應下。

「平時護理也要注意點,石膏別進水了。」

「嗯。」

「看那裡。」

「啊?」徐皎跟著他的手往對面一看,見他變戲法似的掏出顆糖,遞到她面前。徐皎接了過去,聽他帶著點笑意問:「不躲我了?」

在酒吧時,就算燈光很暗,也一眼就看到了她。原本好好坐著的人,立刻跑沒影了。

從下午到現在,他連她一個正臉都沒看到。

「你在生我的氣嗎?」

「沒。」怎麼會呢?徐皎揉著糖紙,「手代言人的事,對不起。」

「雖然這未必是我們都想要的方式,但真的沒關係,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很好。」

「可是……」

她看得出來,和金戈做推薦這件事讓他為難了。他跟那個女人應該有什麼關係吧?「不要多想,之所以猶豫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我自己。」

「嗯?」

章意回首看向繁華的夜市,眉眼間籠罩著一股淡淡的憂思。他什麼都沒有說,徐皎卻更加難過了。

回去的路上木魚仔發揮話嘮的優勢,硬是把聊死的天又給扯活了。知道她過兩天要去醫院做復健,章意和她約了時間,準備陪她一塊去。

徐皎心裡的一頭小鹿,跟著車晃啊晃,撞啊撞,似乎又活蹦亂跳了。

五月里的雨一場接一場,老人家說今年梅雨季來得有點早,轉念一想,天氣這麼個老祖宗,誰說得准。

安曉要補修上學期的課,徐皎陪她一起。兩人擠在一群學弟學妹中間,明明只大一屆,卻已經感受到幾分畢業前夕緊張的氣息了。

午後窗外小雨淅淅瀝瀝,老教授正在解析一首古詩。

積雨空林煙火遲,蒸藜炊黍餉東。

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

山中習靜觀朝槿,松下清齋折露葵。

野老與人爭席罷,海鷗何事更相疑。」

「這是王維的山水田園詩,描寫的是輞川山莊久雨初停時的景色,前面四句主要寫詩人靜觀所見,後面四句寫他的隱居生活……」

台下徐皎對著教案記錄了幾句話,見安曉還趴在桌上,戳戳她的手肘:「你有沒有覺得,守意給人的感覺很……古樸?」

「你想說守意,還是章意?」

小心思被安曉毫不客氣地揭穿,徐皎低頭笑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教授一講這個詩我就想到他。」

「教授現在講什麼詩你都會想到他。」安曉把頭轉了過來,「就是放個屁,你也會想到他。」

徐皎推她:「你能別這麼粗俗嗎?」

安曉哼哼兩聲,耷拉著眼皮睨她:「行,那我斯文一點,你是因為一行白鷺,炊煙裊裊想到他,還是看木槿花開,和露水吃素食想到他?」

徐皎說:「都不是。」

「那是什麼?黃鸝婉轉?該不會是農夫耕田吧?」

見徐皎沒說話,安曉勉強支起腦袋:「不會吧?真是農夫?他那個氣質跟農夫有一點靠邊嗎?」

「我只是覺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也挺幸福的,每天在城市打拚,都沒時間去做自己喜歡的事了。耕地不好嗎?多簡單啊。」

安曉搖搖頭:「你這是由他而己,想到胡亦成了吧?」

徐皎微微揚眉,不置可否。擰好護手霜的蓋子,她把沒有受傷的手放到桌下,套上手膜,整理好邊角,擺在膝蓋上。

安曉嘖嘖稱奇:「你可真是身殘志堅,都這樣了還不忘護手。」說完湊過去聞了聞,「換了新的?什麼味道?」

「果木香,最近換季,手有點乾燥,這個牌子的護手霜有甘油和礦物質提取,比較滋潤。」

「借我抹一點。」

徐皎手不方便,示意她自己拿。安曉跟沒有骨頭的軟體動物似的,一點點蹭到她旁邊,擰了半天才把蓋子給擰開。

「你怎麼回事,昨天夜裡去打家劫舍了?瞧你的瞌睡從坐下來就沒停過。」

安曉沒好氣地瞪她一眼:「我幹啥去了你不知道?章承楊是精神病患者嗎?為什麼一有空就要拉人去看恐怖片?兩場轉早場,我看了整整三場恐怖片。他倒好,前兩場光顧著呼呼大睡了。」

「那你怎麼還陪著?」

「我……」安曉胡亂搓著手,「我這不是為人民著想嘛,這麼個禍害,能隨便丟那裡給人民添亂嗎?」

徐皎看著她笑,安曉被看得臉熱,也跟著笑起來。

「說真的,看他閉著眼睛蜷在座椅里睡覺,安安靜靜的,不凶也不鬧騰,我竟然覺得還挺享受。」安曉又問,「你呢?章意送你回來,你們就沒說什麼?」

徐皎說:「還有個小孩在車上,能說什麼?」

「你想說什麼呀?」安曉拉長了尾音,色眯眯地盯著她,「再說人已經十八歲,不是小孩了,就是長得顯小。章承楊說,章意就這麼一個徒弟,全店捧在手心裡的寶貝疙瘩,你可別小瞧人家了。」

「啊……」

「啊什麼啊?你到底想好沒?」

徐皎看著她乾笑:「想什麼呀?」

「別跟我裝傻,你這腦子就沒停下過想人家吧?章意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得打多少個噴嚏?這人到底是誰啊?這麼不厚道,背地裡惦記,明面上卻不敢露臉吶?誒,那什麼,我好像聽說某人明天要跟債主一起去醫院,這麼好的獨處機會,哎呀……」

安曉話還沒說完,胳膊上就多了個掛件。安曉只差在課堂上熊抱她了,眼巴巴地瞅著她,聲音又軟又甜:「師父,從現在起您就是我的寶貝疙瘩,求您傳授我幾招吧。」

師父老人家點點桌子,徒兒立刻將錢包雙手奉上。

師父道:「得嘞,看你還算機靈,為師勉為其難收你兩天,先試用一下。」

徒弟一臉泥腿子樣:「謝師父,師父您的筆記我都做好了,晚上想吃什麼,徒兒去給你買。師父神功蓋世,舉世無雙……」

到後來,徒兒問師父:「師父,您不是說天涯何處無芳草嗎?」

師父摸摸徒兒的腦袋,笑道:「天涯雖大,但惦記了三年的草,總歸不多。」

「我可以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行不行?」

可有些事,後來才知道不管怎麼努力,不管老話說的「隔層紗」有多容易,不管電影里的哥特風情有多誘人,不行就是不行。

同樣的午後,老城區卻大雨滂沱。章意收了傘,拍拍身上的雨水,將傘放進傘架里。剛要推門,門就從裡面拉了開來,木魚仔捧著一杯熱茶遞過來。

「師父你剛一出門雨就嘩啦啦的,跟洪水倒灌一樣,我說去接你,師叔還不讓。蔣阿姨也是的,這麼大的雨還讓你上門維修,師父你也太好說話了。」

話說一半,對上章意的眼神,靜靜安然的,也沒什麼威懾力,偏讓人後背發涼。木魚仔立刻轉移話題:「蔣阿姨那邊情況怎麼樣了?」

章意接過茶,木魚仔接過他的工具箱,兩人一手一換,練就的是默契。章意說:「是座布谷鳥座鐘,運輸過程中激烈碰撞,鳥不叫了,三大針停擺不走,八音盒也不響了。」

「這麼嚴重啊?好修嗎?」

「齒輪變形,尖也斷了。」茶溫正好,章意淺啜一口擱在桌上。一路往裡走,到自己工位也沒停下。

木魚仔一看這架勢就是要檢查他的功課,忙不迭小跑上前。

「那得矯正栽尖吶,調試起來估計得費點功夫。」木魚仔拉開椅子,「師父您坐。」

半大的孩子,被師父考校功課難免局促,一張紅撲撲的臉,笑地不自然,手還擰著褲縫。章意也不想太嚴厲了,神色一緩,笑道:「下午做什麼了?」

「就跟老師傅學著製作零件,對了師父,我剛自己刨了個盤遊絲,您給我掌掌眼唄。」

「在哪裡?」

「諾。」

章意看向他手指的方向:「這個?盤遊絲?」

木魚仔羞臊捂臉:「是有點丑。」

說丑都算誇獎了,章意盯著面前像毛毛蟲一樣的盤遊絲,好半天才做好心理建設,拉開檯燈,對照著光細細察看。

手活比較生疏,意思是有了,形還差得遠,精細更是一點也算不上,仍需打磨。他說了幾句,木魚仔聽得認真,頻頻點頭。

他十二歲來守意,不知不覺已經翻過六個年頭,從開始學理論常識,到後來獨立修復簡單的鐘錶,現在不太難的問題基本都能上手。按照規矩,起碼得再練個三五年的功夫才能自己製作零件,不過章意有心栽培他,時不時就讓他在旁邊學習。

店裡幾個老師傅輪流傳授經驗,他腦子靈活,學得也快,就連守意上一代傳人——章意的爺爺章文桐也誇他有天賦。

只一個,心性不定。

章意放下盤遊絲,拉開抽屜,手探到最裡面。手機屏幕仍在閃爍,他一眼就瞄見個少兒不宜的畫面。

章意問:「茶是誰幫你泡的?」

木魚仔撓撓耳根,不敢吱聲。章意環視一圈,將視線定在另一個罪魁禍首身上。應該也是才溜回工位,燈還沒來得及打開,就假模假樣地擺弄著工作台。

章意不覺好笑,把手機拿了出來。一看是電影《布拉格之戀》,他問旁邊的少年:「看懂了嗎?」

「差、差不多吧,雖然有些地方莫名其妙,不過我挺佩服他的,家裡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這麼爽了他還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章意皺眉,木魚仔趕緊改口,「我就是覺得他太花心了,娶了老婆還在外面瞎玩,這不工作也弄丟了。」

「你知道這是哪部小說改編的嗎?」

「啊?我不知道。」

章意想起三年前在蘇黎世第一次看這部電影,當時的自己也懵懵懂懂,不太理解主人公的選擇,可這兩年他似乎有點懂了。

「小木魚,想不想去讀書?」

木魚仔一聽,頭搖成撥浪鼓:「師父,我就想跟你學手藝,讀書有什麼好?最後還不是得工作,我有手藝傍身就夠了。師父你別生氣,以後我不貪玩了。」

章意摸摸他的腦袋,沒再說什麼,只讓他把電影看完。晚上章家兄弟出去打牙祭,兩人坐在煙火蒸騰的夜市吃酸辣牛肉麵,一個姿態優雅,一個狼吞虎咽。

不過麵湯實在太辣了,饒是注重形象的章意也辣紅了臉,額頭冒汗。章承楊托著下巴看他哥狼狽的樣子,笑得合不攏嘴。

章意讓他別喝冰汽水,傷胃,他突然問:「下午在蔣阿姨家是不是遇見什麼人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你總是不開竅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你總是不開竅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