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步之遙

幾步之遙

隨著夜色降臨、人們散去,越來越多的蚊蠅和禿鷲聚集過來啃噬著草原上的屍體,原本凄慘的景象被它們的叫聲一擾,像是活了起來一般,越加令人作嘔。

魑魅看著冥使們將死者的魂魄排成長隊、帶領他們去往冥界。

花族和鐵寧玉經過了半天血戰,都是又累又餓,就繞過流花林的灰燼,找到一片乾淨的草地,坐下休息了。

魑魅在原地用靈力幻化出兩隻妖獸,方便雲河來尋找他們,她就往花族那邊去了。她擔心與花神碰面會被他纏著問東問西,就在遠處停住了腳步,用結界將自己籠罩住,閉目休息了。

花族許多人一到夜晚就昏昏欲睡,又都帶著傷,一個個七仰八叉地倒在了草地上。

花神急得踢踢這個踢踢那個,大叫道:「都起來,現在睡過去就永遠別想醒來了!都起來,讓本花神給你們療傷!」

「不行了,花神,我已經累崩潰了!讓我好好睡一覺,別吵我……」喇叭花喘著氣說道,全身幾乎都乾癟了。

「真是太沒用了……」花神失望地拍拍額頭,就伸展開許多花枝,伸到每一個族人身邊,花枝自動斷開,在族人的傷口上滴下汁液,眾人的傷口立即開始癒合起來。

「花神,你真是一株神葯啊!」

「花神,你是吃什麼長大的啊?教教我們唄!等我們學會了這個,以後受傷就不用勞煩您老了!」

「老子和你們不一樣,老子是神,你們學不來的!」花神一想起自己的身世和在天界的往事,就不免心煩意亂,沒好氣地說道。

「明明是你太笨,不知道該怎麼教我們。」喇叭花躺在地上懶洋洋地說道。

花潮聽了,氣得咬牙切齒,慢慢走到喇叭花身邊扯住他的耳朵就是一頓臭罵:「你說誰笨呢?就你嘴賤!」

「算了,花潮,聽者不受,罵者自受嘛。」花神虛弱地說著,垂下了眼帘。

鐵寧玉見花族的傷口在逐漸恢復,但眾人仍是無精打采,就取出乾坤玉,運行起了靈力,一時間紅光大盛,很快就讓花族恢復了生氣。

「謝謝鐵姑娘!嘿嘿!你一定餓了吧,來來來,吃果子!」幾棵果樹走了過來,殷勤地遞上各種水果。

「那就多謝了。」鐵寧玉這些天一直靠吃果子為生,所以與幾人已經熟稔。

花神被乾坤玉的紅光照了一會兒,很快恢復了體力,他來到鐵寧玉身邊坐下,說道:「鐵姑娘,你想好要去哪裡了么?」

鐵寧玉怔住了,她還是沒有決定是否與雲河一起去六界山。

花神嫵媚地一笑,道:「沒關係,鐵姑娘去哪裡,我們就跟著你去哪裡。」

「你剛才也看到了,流花林外有許多修鍊之人,你們跟著我,以後會遇到很多危險。更何況,我是要去對抗魔族,魔族比我們凡人更可怕,你們該如何自保?」

花神尷尬地笑笑,說道:「你不用擔心我們。我只要是想……想保護你……咳咳……」花神的聲音越來越輕,說到後半句的時候連自己都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啊!該死的凡人!」那邊突然起了紛亂,喇叭花跳了起來大罵著。

而食人花看見有凡人靠近,也跳起來,去追那幾人。

鐵寧玉和花神忙起身衝過去,只見是幾個凡人撞開了正在療傷的花族,將花神的分枝緊緊攥在了手中往自己的傷口上擦。這個舉動激怒了被搶走花枝的花族,大家便追著幾人喊打。

「嘔——」花神差點吐出來,忙將花枝收了回來。

那幾個遊俠慌忙跑出了花族的範圍,接著都跪倒在了地上,痛苦地呻吟起來。

鐵寧玉舉起乾坤玉,看見幾人的傷口忽然腫了起來,就在原地問道:「你們怎麼樣了?花族的療傷方法不一定適合凡人,如果嚴重的話,可能把胳膊砍了比較好,否則會出人命的。」

遊俠們聽了,後悔不已,看見鐵寧玉步步逼近,以為她真要來砍他們的胳膊,紛紛掙扎著起身要離開。

「別怕啊,你們想要療傷,那就都給你們吧。來啊!老子讓你們見識見識,什麼叫自取滅亡!」花神想起這些凡人給族人帶來的傷害,不由怒從心生,就伸出許多花枝向著幾人靠去,明艷的臉上帶著陰暗的笑。

那幾人連忙相互攙扶著跑開了,躲在附近觀望的更多遊俠也被嚇得默默離去了。

草地上又恢復了平靜。

正好雲河在妖獸的帶領下往這邊走了過來。鹿族要在林中為死者下葬,按照鹿族的習俗,此時不能有外族人在場,雲河就離開了流花林。

「狐……王……吃點東西吧……」幾棵果樹熱情地湊了過去。在他們看來,雲河為救他們出了不少力,以他們的心思,根本想不到這場災難是面前的狐妖帶來的。

「額……那就多謝了……」雲河也已經飢腸轆轆,也就不嫌棄這是素食,接過來飽餐了一頓。他看見花神滿臉不悅地拉著鐵寧玉走遠了,心知鐵寧玉還是在意那件往事,他就知趣地在原地盤腿休息了。

不過雖然這樣,他還是希望鐵寧玉能接受自己的長生咒,這樣才不會辜負先祖們苦心研究出這個秘咒,也算是為凡界造福了。

而面對鐵寧玉時,那件往事給他造成的痛苦,他想,他應該會慢慢適應的。

而鐵寧玉被花神拉開后,心中再度掙紮起來,方才因為面對的是心魔,所以她能與雲河聯手抗敵,可是現在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先祖做的一切,而雲河看自己的眼神卻是若無其事,這讓她痛苦不已。

花神則發現鐵寧玉看雲河的眼神和看自己的不一樣,不由心煩意亂,氣呼呼地去查看族人傷勢的恢復情況了。

很快,草原上萬籟俱靜,眾人經過半日的苦戰,都各自睡下了。

*

午夜,雲河猛地心悸起來,他再次在夢境里看見了被殘忍殺害的母親。而不同於以往的噩夢,這一回,銀狐族與凡人多次交戰的場景都在夢裡一一展現,許多曾被他遺忘的生離死別洶湧而來,彷彿要把他壓垮一般。

而在那些久遠的記憶之下,族人被屠殺的記憶呼嘯而出。

「小菀!」他驀地睜開眼睛高呼起來,「離疆!小心!九闕長老!」

他像是回到了那一晚,他瘋狂地奔跑著,想要帶領身邊並不存在的族人和母親逃離敵人的殺戮。

「母親,快走!快走!」他痛苦地呼喊道,可是一回頭,他看見母親突然被無形的刀劍砍斷了脖頸和四肢,屍體散落了一地。

「母親!」他止住了腳步,長嘯一聲,雙手握刀,殺氣騰騰地看著面前的「少帝」和「少君」。

被狐嘯聲驚醒的鐵寧玉和花神趕了過來,看見雲河正往花族眾人走去。

花族大部分人睡眠極深,還在睡夢中,花神伸出花枝一鞭子抽下去,將族人驚醒了。

「快跑!」花神大吼一聲,花潮和紫藤當先起身將眾人拉了開去。

巨大的銀色彎刀落了下來,劈在草地上,斬出一道深而長的裂痕。

「雲河!」鐵寧玉見雲河彷彿被殺神俯身、完全失去了理智,她心痛不已,衝到他面前,高聲道,「是不是那段往事讓你痛苦?如果沒法忘記的話,你殺了我吧!」

「是!我沒法忘記!」雲河還沒有從噩夢裡完全清醒過來,任由怨恨支配著自己,「我的母親被殺,我的族人被害,我都沒法忘記!」他握緊了彎刀,臉上布滿汗水,目光森森,像是要把鐵寧玉穿透一般。

「那就殺了我吧!」鐵寧玉高喊著,自己的仇恨也噴涌而出,她能體會不能手刃仇人的痛苦,當她從冷烈口中得知東方涵已死時,她沒有痛快,只有接近崩潰的悲傷。所以,要讓雲河徹底從他母親的慘死中解脫出來,只有讓他殺了自己!

「殺了我吧。」鐵寧玉的語氣幾乎變成了乞求,「殺了我。」

雲河一步步向著鐵寧玉走去。此時他已經分不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誰,只知道那是自己的仇敵,那是毀滅了整個銀狐族的罪魁禍首!

「你瘋了么?」花神擋在了鐵寧玉面前,花枝向兩人伸去,他想要麻痹兩人。

然而兩人一齊用武器斬斷了花枝。

「你們!」花神震怒而驚恐。

雲河的彎刀順勢向著兩人落了下來,花神轉身撲倒了鐵寧玉,帶著她滾了開去,堪堪躲過了雲河的一斬。

「狐王!」魑魅趕了過來,周身散發著溫和的光芒,很快將雲河的情緒安撫了下來。她給了花神一個眼神。

花神心領神會,帶上鐵寧玉遠離了兩人。

雲河終於清醒過來,看見了草地上的裂痕,心中不由一驚,四下張望有沒有傷到人。

「還好,沒有人被你傷到。」魑魅淡淡說著,將目光對上了雲河的雙眼。

那是……小菀的眼神?

說也奇怪,雖然看見了白菀的眼神,雲河非但沒有因為她已經死去而悲痛,反而內心分外平靜。

小菀……小菀……那是他一直以來想要保護的、失去了所有親人的孤兒,她柔弱而膽小,本該是他將來的妻子……

白菀用小手捧住了雲河的臉,輕聲說道:「雲河哥哥,忘記以前的仇恨吧,很快你就能見到我們了,您的母親現在和我們在一起,她說她不恨殺了她的人,她只想和你一起轉世,轉世后我們還是最親密的族人……忘記仇恨吧,好嗎?」

「你們……真的不恨嗎?本來母親可以看著我長大,可是她離去后,父王的性格變了那麼多……本來你們可以生活在青澤,本來你和我可以……可現在你們只能在冥界受酷刑,這一切不該是這樣的!」雲河說到這裡,不禁落淚。

「雲河哥哥,比起對凡人和神族的恨,我們更心痛現在的你啊……你既然連生命都能捨棄,為什麼卻無法捨棄過去的舊怨呢?」白菀讓雲河靠在自己的肩上,低聲安慰道。

遠處,鐵寧玉看著雲河靠在了魑魅的肩上,不由自主地皺眉轉過身去。

花神看見鐵寧玉的反應,嘴角抽了抽。他鼓起勇氣上前,說道:「鐵姑娘,我沒看錯的話,你……喜歡那個狐妖?」

鐵寧玉冷冷反問道:「他是狐妖又怎麼樣?」她顯然誤解了花神的意思,用銳利的眼神看著他。

「額……我沒有看不起妖族的意思,在我們神族人眼中,凡人和妖族的地位是一樣的……我的意思是,他那麼恨凡人,還無法控制自己,你就不怕被他傷到?」

鐵寧玉知道花神想要說什麼,就不加回答。

花神見她沒有反駁,信心大增,就拍拍胸脯,說道:「你可以考慮我啊……我性格好……」

「性格好?」鐵寧玉皺眉,想起了花神時常大罵族人的場景。

「額……我不會隨時暴走傷人……」

「我現在不想考慮這些。大難在即,我們還是想想要怎樣應對魔族吧。」鐵寧玉淡淡說道。

「哎,鐵姑娘,終身大事也很重要的啊,有空你考慮考慮我說的話啊……」花神鍥而不捨。

「我……你!」鐵寧玉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鐵姑娘,我有話要對你說。」雲河突然來到兩人身後,打斷了花神的窮追猛打。

鐵寧玉不知該如何面對雲河,一向好強的她只得默默低下頭。

花神見了鐵寧玉的神色,便醋意大發,盯住雲河的眼睛,道:「又要動手殺鐵姑娘嗎?」

雲河也對上了花神的目光,冷冷道:「我找到解決那件事的辦法了。」說完,就轉身離去。

「你不要跟著我,這件事只能我們兩個人解決。」鐵寧玉對花神說著,忙跟上雲河的腳步,留下花神獨自在原地垂頭喪氣。

兩人沉默著往流花林走去。

鐵寧玉見魑魅已經回到了她方才休息的地方,懸在半空繼續閉目休息,她不知道方才兩人說了什麼,卻又不好開口相問。

雲河打破了沉寂:「剛才妖后想要用媚術化解我的仇恨,但不是所有的恩怨都能夠用那樣的辦法解決的,否則三界之內只需要她一人就能平息所有戰亂了。我佯裝被她說服,把她打發了,剩下的事,還需要我們自己想辦法解決。」

「是,總要想辦法解決的。」鐵寧玉點頭道。

正說著,一隻年幼的鹿帶領著幾隻雄鹿從流花林里趕了過來,幾隻流螢在它們身邊飛舞著。

「狐王!」幼鹿化成了一個少年模樣,兩道不易察覺的靈力向兩人飛來。

靈力沒入了兩人的額頭,鐵寧玉沒有察覺到,只是好奇長生為什麼會突然來見兩人,甚至連自己為什麼與雲河在這裡也想不起來了。

雲河也是一怔,便對長生說道:「鹿王,你們這就準備出發了?」

長生搖頭道:「明日一早我們便出發去神武門。狐王,鐵姑娘,這次多謝你們,請替我向花族和妖后道聲謝。等我身體好了之後,我會離開神武門,與你們一起對抗魔族的。」

雲河欣慰地點點頭,道:「也許我們會有機會再見的。但是你一定要先養好身體,不能讓我辜負你父王的重託。」

「我知道,我不會讓狐王為難的,所以我會注意自己的安全。」長生笑道,「我先回去了,兩位多保重。」

雲河與鐵寧玉笑著與長生告別,鐵寧玉已完全忘了鹿族害得鐵家被滅門的仇恨。

長生轉身,恢復了鹿身,在侍衛們的簇擁下消失在了夜色里。

**

離開了流花林,遠離了那片剛遭受了火災和屠殺的地獄,幾個時辰前的遭遇也越行越遠,遊俠們和無極派眾人都開始後悔起來,有人停止了東行的腳步,扭頭往西趕了回去。

「吳劍仙,你們去幹什麼?!」一個瘦小的年輕遊俠緊張地問道。

「去追上那狐妖!我們花了那麼大力氣找到他,九死一生,就這麼放棄實在是太可惜了!這一回沒能抓到他,不代表永遠抓不到他!慕容老弟,快來!」遊俠們吆喝著。

「可是,他們那麼強大,說不定什麼時候又會冒出幾個幫手來……我、我不去了!」

「瞧你那點出息!他們一定想不到我們悄悄跟著他們,我們可以趁他們不備發動突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等我們得了長生咒,你就干羨慕吧!」

那個姓慕容的年輕遊俠在夜色中兀自搖了搖頭,不去理會以「吳劍仙」為首的同伴,獨自往東趕去了。他發現許多遊俠也在爭論著是否該回去繼續跟蹤狐妖,他自認為不可能得到長生咒,就斷絕了回去的念頭。

摩倻聽著遊俠們再次對長生咒起了覬覦之心,自己也不由心動起來——

當今修鍊界,除去不理世事的神武門、爭鬥不休的萬神山莊、已被剿滅的光華門,便屬無極派最強,而青秋山創派不過二十年,都是些女子,成不了氣候。

若是自己得到了長生咒,就可以永生不死、一統修鍊界了!到時候得到了各門派的修鍊秘法,自己要修鍊成神便是指日可待!

永生不死,由人化神!

脫離凡塵,入主天界!

這是每一個修鍊之人的最終夢想!

這樣想著,他低聲對弟子們下了命令:「另擇道路返回那片樹林,連夜趕路追上狐妖!」

弟子們煞白了臉色,追擊狐妖對他們有百害無一利,就算他們豁出了性命,最後抓到了那狐妖,長生咒也不會落到他們手裡!

「都愣著幹什麼!快走!」摩倻氣急敗壞地說道。

「掌、掌門……後面好像是皇帝的大軍來了……」有弟子說道。

摩倻聞言,也一時間六神無主起來,雖然他們在大軍之後離開流花林,但是眾人趕路速度快,早把大軍甩在了後面,沒想到此時眾人停留在此,又被大軍追了上來!

夜色中傳來幾聲慘叫,其中有那個吳劍仙的聲音。

眾人一片沉寂,接著不約而同地往東逃去——這麼龐大的軍隊不可能開入城中,只要進城就好了,就算大軍進了城,也不可能當著百姓的面對他們進行屠殺……

「快進激流城!」摩倻當機立斷地說道。

所有人拔腿往東趕去,大多數人都帶了傷,運不起御風術,然而箭雨破空而來的聲音追了上來,讓他們心中都是一涼。

「不要讓任何人逃脫了!」那個被雲河砍去了一條手臂的將領冷厲地說道。

一輪箭雨過後,又有兩成的人撲倒在地,或死或傷,餘下的人以摩倻為首,不顧一切地往激流城趕去。

很快激流城就出現在了眾人面前,城門緊閉,城牆上點著燈,密密麻麻地站著守城的士兵。

「怎麼回事,我們離開這裡時沒有這麼多士兵!」摩倻嘴上這樣說著,心中卻已經明白了大半,那個勝天帝國的最高統治者,想要所有知道長生咒消息的人再也無法說話!

「開城門!」遊俠們一窩蜂衝到了城門下,運起靈力敲打起了城門,然而城牆上的士兵始終無動於衷。

「這裡進不去了,繞過激流城!」摩倻忙帶領弟子們北上。

第二輪箭雨追了上來,而城牆上也忽然落下了帶火的箭支。

「該死的狗皇帝!」

眾人紛紛咒罵起來,齊心協力撐起了結界,同時往北衝去。

轟!

巨大的弩/箭擦著他們的結界,射在了前方的城牆上,擋住了眾人的去路。

「逃啊!快逃啊!」獨臂的將領痛快地大笑起來,「再往前走一步試試?!」

眾人大怒,摩倻是一派之首,從來只有弟子們對他唯命是從,而遊俠們自由慣了,遇到這樣的勁敵,又是懼怕又是震怒。

「和他們拼了!」有遊俠怒吼一聲,當先沖了出去。

又一支弩/箭射來,那遊俠咬牙凌空而起,踏著弩/箭飛得更高,幾劍落向了大軍,然而他自己也身中數箭摔落在地。

「沖!拼了!」箭雨中,所有人都被激怒。

弩/箭不斷地射來,很快就把激流城的西城牆炸塌了,城牆上的士兵早已撤下,帶著弓箭從南北兩面向著眾人合圍過來。

血戰中,摩倻義憤填膺,已經忘了生死,一邊用劍去擋流矢,一邊竭力救著身邊能救的每一個人,怒道:「等我們出去,一定去殺了那狗皇帝!」

「殺了狗皇帝!」所有人悲憤地吼道。

城外的廝殺驚醒了激流城的百姓,然而沒有人敢點燈出來查看究竟,這些天士兵在城中的巡查已經使得整座城池鶴唳風聲。

只要躲在家裡,事不關己,就不會有事吧?

百姓們在家中瑟縮著、祈禱著,很快,他們發現有軍隊從主街上行了過去。

摩倻等人已經全身浴血,轉眼瞥見城內又來了大軍。所有人都崩潰了,更加不肯停下手中的武器,絕望地抵擋著箭雨,還有人在不斷地倒下。

城內開來的巨/弩被拉開,而西面的追兵也準備好了弩/箭。

這回,所有修鍊之人都停止了反抗,箭雨也停了下來。

激流城的夜,真安靜啊……

呼——

兩邊的弩/箭同時射出,眾人閉上了眼睛,縱是驚懼欲死也不吭一聲。

然而那足以吞沒他們生命的爆炸並沒有發生,只有眾人上空震耳欲聾的巨箭撞擊聲,金屬的巨大箭鏃相撞,炸開了分外耀眼的火花,漫天落下。

摩倻等人震驚了,他們往東面的大軍看去。

只見幾架巨/弩一字排開,正中央的巨/弩上,赫然站著一個紅髮男子和一個湖藍長裙的女子!

「那是狐妖!」有人脫口而出。

那邊的大軍點著火炬,赤焱和青眉的神色被修鍊之人盡收眼底,他們也渾身是血、面色凜冽,死死盯著西面的大軍。

兩人離開白露城后片刻不敢停歇,剛到激流城下,就遭到了凡人軍隊的猛烈襲擊,然而經過幾個時辰的浴血奮戰,兩人終於掌控了為首將領的意志,為了防止西去的途中再遇到凡人大軍,赤焱決定留著這支軍隊為他們開路,沒想到剛穿過激流城,就遇到了這樣一支勁旅!

所有修鍊之人燃起了生的希望,他們前所未有地感激起一直被他們唾罵追殺的狐族來。

「你們的狐王,在那邊!」摩倻很快猜到了兩隻狐妖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就往西一指,大聲喊道。

其他人也跟著喊起來,只要吸引那兩隻狐妖西去,就多少能阻住身後大軍的腳步!

赤焱和青眉並沒有看眾人一眼。

「林將軍,你真是好樣的,奉了聖命鎮守激流城,現在卻為了那狐狸精倒戈了!」那獨臂將領用嘲諷的語氣喊道。

摩倻等人趁著兩軍暫時停止交戰,忙帶著弟子們往東北方撤去。

「呵呵,那個一手哥剛才不也是中了那個妖精的迷魂計,這才讓我們逃了出來!」一個無極派弟子鄙夷地說道。

「閉上嘴,快跑!」摩倻用劍在弟子後腦勺敲了一下,惡狠狠地說道。

所有能行動的修鍊之人轉眼就逃得乾乾淨淨,只留下雙方大軍在夜色和薄霧中對峙著。

「讓路!」赤焱踏在巨/弩上,運行起靈力對那獨臂將領喊道,聲音如驚雷一般穿透夜空。

「都給我上!寧死勿休!」獨臂將領下令道,已經聲嘶力竭。

「所有巨/弩準備!給我射穿他們!」赤焱冷冷說道。

一時間萬箭齊發,弩/箭在空中接連相撞、炸開,照亮了夜空。

而赤焱和青眉毫不留情地從巨/弩上躍起,飛在了箭雨之上,如雨燕一般往西衝去。

那兩支皇帝的大軍,就由著他們去自相殘殺吧!這一場廝殺本可以不必發生,是那個坐擁這片疆土的統治者,用一紙聖令將成千上萬的生命斷送了!

青眉無奈而惋惜地回頭看著兩軍在箭雨下成排地倒地,又有弩/箭不斷炸開,而接下來的一幕,令她和赤焱不由心驚——

東面的大軍脫離了青眉的掌控,終於清醒過來,兩軍匯合,發現讓修鍊之人和兩隻狐妖走脫了,任務失敗,兩位將領都放出了雨燕傳書,接著便下令屠軍。

膽大些的士兵立即操起武器殺死身邊不敢自盡的同袍,接著剩下的士兵紛紛自刎而死,兩名將領也一齊自盡了。

赤焱和青眉對視一眼,這一路行來,兩人見識了皇帝派出的大軍的可怖,他們不止戰力極強,而且冷酷異常,斬殺同袍和自己都毫不手軟!

這樣的皇帝,對凡人、對凡界,都是一場災難!

而他引發這場災難,只是為了他一個人的永生?!

「都是為了長生咒啊……」青眉不由替死去的人不值。

「都是為了長生咒!」赤焱卻用鄙夷的語氣重複了一遍,「那是凡人自己的決定,我們不必同情!」

東方亮起了一絲曙光,兩人不再觀望那成堆新死的屍體,立即往西奔去。他們一言不發,心裡卻都升起無盡的悲涼——為了長生咒,有人用詭計去欺瞞,有人用生命去廝殺,而那個還被族人蒙在鼓裡的狐王,知道這一切之後,會做出怎樣的反應呢?

*

天終於亮了,雲河當先起身向遠處走去。

自從午夜的噩夢過後,他就沒有入睡,擔心再有人來襲,所以後半夜他始終在聽草原上的動靜。

幸而他有長生咒在身,不用休息也能很快恢復體力。

他用靈力沿著草原檢查了一圈,確定了周圍確實沒有外人,就回到眾人休息的原地。

花族和花神都迎著日光醒來了。花族一個個精力充沛、神清氣爽,又開始了毫無意義的對話。

鐵寧玉和魑魅也整裝待發。

「這就出發了嗎?」看見雲河回來,鐵寧玉問道。

雲河望向流花林,道:「再等等。」

花神見兩人之間融洽了不少,原本不錯的心情又陰沉了起來,而鐵寧玉看雲河的眼神也不再懷有愧疚,他就脫口問道:「你們兩個,昨晚發生了什麼?莫非你們已經……啊!」說到這裡,他傷心地捂住了嘴。

「莫非什麼?」雲河一臉不解地問道。

「咦?花神怎麼了?鐵姑娘和狐……咳咳,狐王發生了什麼了么?」花族紛紛對鐵寧玉投來好奇的目光。

鐵寧玉和魑魅都明白了花神說不出口的話。

鐵寧玉尷尬地遠離了花神幾步,心想花神莫非是自己的剋星不成,一遇到他,自己就狀況百出,不是摔跤、遭雷劈,就是被人這樣獵奇地觀賞!看來真要想個辦法讓花族不要跟著自己……

魑魅忍俊不禁,道:「花神啊,鐵姑娘已經做出了選擇,你就不要白費力氣了吧……」

花神見了魑魅,只覺得自己又被捅了一刀,急得臉都紅了,說道:「你不要來火上澆油,你當初也……老子的霉運,都是從你拒絕老子開始的!回想那之前,哪有人會拒絕老子!」

聽著花神嘮叨個不休,魑魅用同情的目光看向鐵寧玉。

花族又嘲笑起了花神,雙方吵成了一團。

雲河看著花族上下其樂融融的樣子,心中唯有一陣悲痛,就別過頭去。

流花林里,長生帶著鹿族趕來了。鹿族人雖然都有重傷,然而平時鹿族在流花林中馳騁,少不了被花族使絆子,斷腿破皮都是常有的事,久病成良醫,鹿族人治外傷的能力在花族的「幫助」下進步不少,所以經過一晚的休整,昨天的創傷對鹿族人已無大礙。

花族看見鹿族現身,都停止了打鬧,有的遠遠躲開了,有的則站在花神身邊做出迎敵的架勢。

長生幻化出了人形,帶著秦老師和幾個侍衛上前,他向在場的眾人一一點頭,就向雲河說道:「狐王,這回可真的要道別了。」

雲河鄭重地點頭,拍了拍長生的肩,說道:「一定要注意安全。」

「真希望以後還能見到狐王……」長生有些傷感地說著。

雲河不禁想起了小軻,他又是難過又是欣慰,說道:「或許會有機會的。」

鐵寧玉見雙方正在依依不捨,就對除了自己以外唯一的一個凡人——秦老師禮貌性地微笑點頭道別,又向長生微微一笑。

長生也面帶微笑看向鐵寧玉。

鐵寧玉便趁機道:「鹿王,如果您在神武門遇見一個獨臂的中年人,請代我向他問好,請他一定要開心地活下去,事情辦完后,我會去看他的。」

「我會的。」長生點頭道。

鹿族許多士兵都知道鐵寧玉與黎光的爭執,此時看見她對長生的態度,驚訝之餘起了警惕之心。

長生卻不以為意,再次對眾人點頭道別,又對著花神深深地低頭,說道:「這些年來真是多有得罪了,我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真是萬分抱歉。希望日後相見,花神能既往不咎。」

花族頓時炸開了鍋,一個個掰著指頭數起了被鹿族吃掉的族人,很快就數糊塗了。

花神不耐煩地說道:「算了算了,吃都吃了,道歉也晚了。我們食人花也吃過你們,對吧?都是為了活下去,又不像人類,為了這個為了那個,能造下那麼多殺孽。」

「咳咳……」秦老師尷尬地咳了起來。

長生不好意思地笑笑,目光掃過鐵寧玉和雲河,就望向魑魅,道:「昨天多謝妖后出手相救。」

魑魅點頭道:「妖皇身體抱恙,我來替他保護妖族也是應該的。」說著,幾隻巨大的妖獸從她身後躍出,她對長生說道:「你們去神武門途中可能會有兇險,這幾隻妖獸能保護你們,如果遇到它們不敵的人,它們會讓我知道的,到時候我會派更多妖獸保護你們。」

「多謝妖后。」長生致敬道,說著,他再次向眾人點點頭,就恢復成鹿身,帶領族人緩緩離開了。

「那就出發吧。」雲河對鐵寧玉說著,就看見花神喜滋滋地走了過來。他一怔,忙說道,「你們花族那麼多人跟著我們,很容易再被凡人追上。這是我和鐵姑娘兩個人之間的事,你們花族就不用跟著了。」

「你和……鐵、鐵姑娘兩個人……之間的事……」花神簡直要氣暈過去,「你們兩個人之間的事……也成……但是我要去哪裡,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再說,你也太小看我們花族的能力了。」

話音剛落,花潮和紫藤就率先恢復了原形,轉瞬就消失在了茫茫大草原上。

「看,我們隱遁的能力還不錯吧,我們不會拖累你們就是了,必要的時候,還能施毒放倒敵人!」花神得意地說道。

「我們要去的地方是雪山,你們不適合長途跋涉,更不適合去那樣的地方……」鐵寧玉說道。

花神伸出右手食指搖了搖,說道:「你們走你們的,不用擔心我們。實在不行,我會改變主意離開你們的。就這麼說定了。」

雲河和鐵寧玉見無法擺脫花族,簡直頭大如斗,兩人對視一眼,只得默許了。

魑魅始終在一旁看著三人,直到大家出發,她與花神並肩前行,笑道:「看來這一回你是認真的,但是人家心有所屬,你就不要勉強了。」

花神點頭道:「你是想讓我對你回心轉意嗎?已經晚了喲!」說著,他對魑魅做了個鬼臉。

離開了大草原,魑魅派妖獸將草地上的屍體都掩埋了,以防追蹤雲河的人找到有關眾人去向的線索、再度來偷襲眾人。

**

赤焱和青眉一路風塵僕僕,趕到他們認為的雲河的落腳點時,看見的只是一片蒼茫的草原,連青眉打聽出來的那片樹林都不見了蹤影。

兩人一連狂奔一天兩夜,又屢次與凡人大軍交手,看見這出乎意料的景象,再堅強的意志也崩潰了。

赤焱強撐著要倒下的身體,對青眉說道:「你先找個地方休息,我找找看這裡有什麼蛛絲馬跡,那些凡人在逃亡時說的話不應該有假。」

青眉靈力本就不及赤焱,就點點頭。

赤焱不顧那彷彿要將他拖倒在地的倦意,在草原上奔了一圈,沒有看見任何人影,而方才那些修鍊之人和大軍分明都是從這個方向去往激流城的,那些人不會說謊,那就是有人刻意將這裡的痕迹抹去了!

這樣想著,他頓時倦意全無,靈力在草原上緩緩散開,很快,他就發現地下應當埋藏著為數不少的死者。他更仔細地搜尋起草原上遺留的力量,果然發現有一隊人馬往西去了。

「青眉,上路!」赤焱忙去叫上青眉,兩人往西走去。

然而正要跨出草原的一刻,幾隻巨大的妖獸突然出現在了兩人的面前。

「你們也要阻止我們前進?」赤焱說著,左手撫上了刀背,一道火焰從天而降,籠罩住了所有妖獸。

「吼!」妖獸們轉眼就衝出火焰,向著兩人撲來。

「住手!」青眉展開雙臂,死死盯著被激怒的妖獸,她的眼中波光流轉。

妖獸愣了愣。

雲河一邊聽著不遠處花族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一邊皺眉回望了一眼,大草原上什麼也沒有,但他似乎分明察覺到了有兩股力量在爭鬥。

「你發現什麼了?」鐵寧玉也察覺到了,輕聲問雲河。

「應該是有人追來了,離得太遠我沒法分辨他們的身份。」

「來者不善,我會阻擋住他們的,前面我也會派妖獸清路。」魑魅說著,幻化出許多妖獸往眾人四周散開去。

這一路上,不知埋伏了多少不同種族、不同目的的人手,鮫人、軍士、修鍊之人……

而自己出現在這裡的目的就是為了讓雲河儘快到達六界山。

所以,任何想要阻擋雲河腳步的人……你們的願望都會落空的……

魑魅不易察覺地微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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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火焰被妖獸用靈力彈了回來,赤焱忙飛騰著閃過。

「更多妖獸過來了!」極度疲憊之中,青眉的意志真的要崩潰了。

赤焱被妖獸一掌打飛了出去,他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

「赤焱!」青眉高呼一聲,卻沒有力氣去救同伴。

「雲河還沒有走遠,快去、快去!」赤焱伏在草地上一邊吐著血,一邊竭盡全力說道。

青眉勉強聽清了赤焱的話,掙扎著起身,然而幾隻妖獸攔住了她的去路,其餘妖獸則將赤焱團團圍住了。

青眉施展開媚術,妖獸們絲毫不為所動,她恢復狐身再次想要魅惑妖獸,仍然不見成效。

「怎麼回事……媚術竟然不起作用了……」青眉心急如焚,忽然眼前一黑,她累得暈倒了過去。

赤焱也在妖獸的圍困下動彈不得,很快就陷入了昏睡。

幾百步之外,雲河與眾人一起,越走越遠。欣喜和溫情在他心中冉冉升起:族人們,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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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傳·長生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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