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之內

四海之內

自從獅族、豹族和銀狐族撤離承極山後,血腥和殺戮更快地瀰漫開去,此時只有帝都明闕城暫時被寂靜籠罩。

帝都的百姓都知道,皇帝蕭永業已帶著大部分兵力離奇地向東開去,而城外各路大軍壓境,一旦帝都被攻破,帝都上下難逃被血洗的命運。

低微的百姓是沒有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力和能力的,唯有想方設法找個空子逃離明闕城,但很快他們就發現明闕城已經被圍得鐵桶一般,就算出了明闕城也無法穿越各路反軍。而妖族屠殺百姓的傳聞不知怎的流傳了進來,讓帝都百姓陷入了更深的絕望。

只有宮中一群不曾露面的人在四處活動,想要贏得一線生機,只為了自己,至於能不能保住整個帝都百姓的命,就要看對方的意思了。

明闕城北面昌平原,「塞北柱石」唐坤帳內,不斷有士兵出入,報告著帝都內外和整個勝天國的境況。

「銀狐族在各處殘殺百姓,其他妖族似乎也蠢蠢欲動!慕江一帶的殺手們和各處修鍊人士正試圖擊殺作亂的妖族!神武門已破!」

唐坤的眉頭皺了起來,原本拉攏神武門人參與這場皇位之戰是他的計劃之一,豈知世事難料,橫生了妖族之亂,不但攻破了神武門,還在各處殘殺百姓!他對妖族的恨意陡然而生!

他沉聲道:「繼續跟蹤神武門人,必要的時候幫他們一把,但不可暴露,我軍軍力有限。」

「是!」那名士兵領命而下。

又一個士兵上前稟報道:「平遠將軍、定西將軍、東襄王仍在活動,想要離間武威將軍與靜都王。」

唐坤點點頭,這些都是他預料之中的。

自從上次拒絕了五軍來使后,五路大軍已不把塞北的戍邊軍放在眼裡,因此五路大軍結成了兩派,駐紮在帝都西面的定西將軍與東北方平遠將軍、東面東襄王實力稍弱,故而結成聯盟;餘下的西南面威武將軍、東南面靜都王實力雄厚,雙方聯盟牢不可破。這樣的結盟形成后,誰勝誰負尚難以預料,他們彼此都在絞盡腦汁想挖對方牆角,唯獨忽略了唐坤的勢力。而唐坤安排的人馬,已經繞過了大軍,應當就要抵達他們的目的地了。

唐坤靜靜聽著士兵們的報告,穩坐如山,心情逐漸明朗起來,帝都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而自己軍中還有一支不為人知的力量,那是戍邊軍取得最後勝利的籌碼。但,在亮出那份籌碼前,仍需要自己的部下去浴血搏殺。他在心中無奈地嘆了口氣。

「大將軍,明闕城來信。」所有士兵都稟報完畢后,一個士兵雙手呈上了一封信件。

**

大戰即將來臨,明闕城外各路大軍都在調動兵馬,準備攻城。

明闕城外西南面,威武將軍韓征大帳內。

「報——韓將軍,中軍捉住了一支人馬,約有數百人,是冰國人,全副武裝!」

中年人「嚯」地站了起來,他鼻尖扁塌,憤怒時五官便皺在一起,凶相畢露。「押上來!」

中軍士兵們押著四五個盔甲破敗的俘虜首領上來,其餘的都在帳外聽候發落。

那幾個俘虜身材高大,力氣也不小,在進帳的時候仍不停地掙扎著,因此被士兵們按著腦袋,幾人都是一頭淺金色短髮,只有其中一個女子長發及胸,沾滿了鮮血。

士兵們在幾人膝窩上踢了幾腳才讓他們跪下來,同時抓住他們的頭髮,幾人的面貌就在韓征面前露了出來。

韓征頓時被那名冰國女子勾去了魂魄。

冰國人膚色白皙、近乎透明,金髮碧眼,五官比雕琢的還要精緻。而那名女子既有著冰國人的美貌,也有作為冰國軍人的彪悍與野性,她目露凶光,緊抿嘴唇看著韓征。

「大將軍?」身邊的親衛小聲提醒了正在出神的韓征。

韓征這才回過神來,定睛看了看幾人,差點又要被那名女子震懾。韓征料想這群冰國士兵既然能穿越勝天國的千山萬水,一定會說中原話,於是也不問他們是否能聽得懂,就徑直問道:「你們深入我勝天國,有何目的?!」

那女子開口答道:「為了蝦死、唐坤!」她的聲音說不出的好聽,彷彿就是冰國雪山上的一股清泉,冰冷而婉轉,又帶著冰國人特有的勇猛。

韓征聽明白了她並不標準的中原話,一手按劍,道:「唐坤在明闕城北面,你們卻闖入了我軍中來,說,你們是不是戍邊軍的細作?!」

那女子恨恨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毫不顧及上天賦予她的絕色美貌。「我們、恨唐坤!想蝦他,沒有成功!他和你們的門友、有往來!」

從女子簡潔的話中,韓征明白了這支冰國軍隊的來意——

唐坤作為塞北柱石,常年抗擊塞外的各個民族和部落,也包括冰國人,這使得無數塞外人被凍死在嚴寒之中,所以塞外人無比痛恨戍邊軍。此次唐坤南下,塞外各部應當都得到了消息,所以有所行動,冰國的計劃應當就是暗殺唐坤。然而唐坤已經從一個中原人,變成了塞北的蒼狼,靈敏而兇悍,僅憑几百個冰國人是無法在五萬大軍中取得唐坤首級的,他們便只能求助於其餘五路大軍中最強的自己……

看著冰國美人猶不肯屈服的神色,再想到他們是投奔自己而來,韓征面上仍是冰冷嚴肅,心中卻早已蕩漾不止。很少有人知道,在每一次的征戰前後,他都需要各種美人來慰藉自己,而這次的這個冰國人,無異於天神下凡。

「你叫什麼名字?!」他緩步逼到了幾個俘虜面前,低頭問那名女子。

「冬妮婭。」女子冷冰冰地答道。

「把這個女人留下,其他人押下去分開審訊!」韓征沉聲下令道。

「是!」士兵們拉起其餘的冰國男子。

那幾個男子用冰國話呼喊著冬妮婭,幾番掙扎,終於被幾倍於他們的士兵拉了出去。

中原人的褐色眼眸和冰國人的碧藍色雙瞳對上了。冬妮婭被捆住了雙手,卻沒有絲毫畏懼,韓征在她的眼中看見了對唐坤的憎恨和對自己的期盼。

「說出你們刺探到的消息!」韓征來到了冬妮婭身後,用壓抑的聲音問道。

冬妮婭雪白透明的脖子在臟污的金色長發后若隱若現,韓征忙移開了目光。

「唐坤、秘密接待了靜都王的使者。」

「他分明已經拒絕了我們五路大軍的使者!」韓征說著,豁然開朗——唐坤有意安排五軍使者在他的帳中見面並一齊拒絕,就是為了麻痹各路大軍!

其實使者們見過戍邊軍的寒酸樣后,各軍將領雖然有些不把唐坤放在眼裡,但還是暗自擔憂唐坤沒有顯露出來的手段,所以這隊冰國人的出現,就驗證了韓征對唐坤的懷疑,但為了謹慎起見,他來到冬妮婭面前,問道:「你有什麼證據?」

「我沒有證據。為了刺探這個消息,我們差點暴露!但是,我們悄悄把消息帶進了明闕城,他們會加強北面的布防、消滅唐坤。」冬妮婭說著,臉上露出些許快意。

韓征被她兇狠的微笑制服,他再也顧不得問更多的話,一掌將她打暈了,徒手撕開了她的鎧甲。

「大將軍!大將軍!有急報!」帳外突然傳來士兵焦急的聲音。

韓征火冒三丈,但還是強忍怒火,道:「進帳!」

士兵匆匆忙忙趕了進來,低聲道:「明闕城的布防正在變動,南面只留下三分之二軍力,其餘的……布在了北城牆!」

韓征如遭晴天霹靂,如果說方才還對冬妮婭的話將信將疑,那麼此時他徹底信了冬妮婭的話,若不是靜都王蕭潁和唐坤勾結的消息傳進了帝都,帝都怎會改變布防?大戰在即,這無異於在南面留出了一個缺口……至於為什麼將缺口留在南面,大概是帝都軍隊堅信他韓征打不進帝都,因為蕭潁就是唐坤布在他前進道路上的最大障礙!

這樣想著,他在心中恨恨吐出了「蕭潁」二字,便揮手遣退了士兵,撕開了冬妮婭身上僅存的貼身裡衣。

大戰就要開始,他知道,每一次他在戰前享用的美人越是美貌,戰鬥就越是驚險,而自己的戰果便越是驚人。這一回他經歷的,將是其餘幾路大軍的圍攻,而他得到的,必定是那九五之尊的皇位!

**

攻城之戰打響了。

蕭永業雖然帶走了帝都的大部分兵力,然而留守帝都的十餘萬兵馬仍足以對抗數十萬敵軍,雙方戰況慘烈。

勝天國常年秘密重金養一批修鍊之人,用來訓練軍隊,更不惜一切為所有軍隊配備勁弩,殺傷力極大,幾乎是百戰百勝。所以若不是被皇帝的嚴苛和冷酷鎮壓得急了,各路大軍也不會反。

正如韓征從冬妮婭那裡得到的情報,南面防守果然薄弱,他的大軍和靜都王的軍隊很快就攻入了明闕城。

東西兩面的防守也即將崩潰,而北面的帝都軍正與唐坤戰得不相上下。

韓征大軍與蕭潁大軍一照面,韓征便下令猛撲蕭潁大軍,帝都南面半座城池頓時血肉橫飛。

蕭潁還沒反應過來,雙方交戰片刻,蕭潁明白應當是韓征中了離間計,正要解釋,這時東西兩面的防守也被攻破。

韓征見三路大軍都派了小部分兵力來支援蕭潁,更認定面前的皇親靜都王是個兩面三刀的陰險貨色,死命拼殺。

很快三路大軍趕到,見韓征與蕭潁已先廝殺了起來,軍心大振,二話不說便撲了上去。

明闕城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景象,被攻破后百姓沒有遭受殺戮和劫掠,反而是幾路大軍馬不停蹄地相互廝殺消耗。百姓們都閉門不出,膽戰心驚地聽著屋外震耳欲聾的戰鬥聲。

廝殺持續了將近一日,五軍各自的聯盟早已破裂。韓征和蕭潁作為最強的兩支軍隊,糾纏著不肯停手,都殺紅了眼。而其餘三軍時而想削弱這兩軍的軍力,時而想撤出戰局去佔領皇宮,但都會被周邊的敵軍死死鎖住。

五軍進退不能,等到各將領發現己方損耗嚴重,想要重新開始尋找盟友時,明闕城的北面防守被攻破了。

「蒼狼來了!」韓征在馬背上怒吼著,唐坤小半生與塞北人交戰,在勝天國其他將領眼中已然成了塞北人崇拜而畏懼的蒼狼。

廝殺停止了,大軍被血霧籠罩,而北方的風沙之中,無數高頭大馬的影子越來越近。

靜都王蕭潁知道自己無端被韓征大軍殺戮便是唐坤一手策劃,心中對唐坤怨恨無比,大吼道:「唐坤此時一定只剩小半兵力!都給本王上!得唐坤人頭者,封萬戶侯!」

蕭潁帳下各將奮勇上前,其餘大軍也同仇敵愾,洶湧往北面殺去——他們要將之前被忽略的那條孤傲的狼,第一個斬殺在這裡!

然而風沙之中的人馬終於顯露了出來,使得五軍將士都沉寂了,巨大的恐懼令萬馬齊喑。

唐坤和負責守衛帝都的大軍將領齊頭並進,雙方人馬軍容整肅,似乎並未交戰。而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的空中,不少修鍊之人騎著天馬緩緩而來。

*

勝天國東部,風涯海灣,方圓百里內無數百姓都被徵集在此築造船隻,車水馬龍,一片繁忙氣氛。

皇帝蕭永業和冷烈並肩而立,靜靜地看著巨大的木船被築造起來。

他從沿途和各地召集來的二十餘萬大軍,分散在各處,監督鞭撻百姓。

勝天國從未有過海戰,但仍在沿海一帶設置了為數不多的水軍,船隻也不甚多。在蕭永業剛出帝都不久,冷烈就要求他提前下令風涯海灣築造船隻。

天馬急報到達風涯海灣后,此地水軍將領奉命行事,然而蕭永業帶著二十萬大軍抵達后,才發現日以繼夜造出的船隻只能堪堪承載一半兵力。水軍將領們不敢問蕭永業出海的目的,但認出他身邊的冷烈是個修鍊之人,只當是蕭永業突發奇想,要去海上尋找永生的秘法。將領們一邊在心中痛罵皇帝,一邊頂著壓力令百姓繼續造船。

這一帶的繁忙,將整個勝天國天翻地覆的消息都擋在了外面,直到造滿了四百艘巨船,所有水軍將領和百姓勞力才鬆了大半口氣,為自己能保住性命而暗暗欣慰,根本無暇為死去的勞力惋惜。

蕭永業立即下令大軍登船出海,著實令水軍將領們震驚了。

「皇、皇上,所有的戰船須得先試過水才可出海,否則萬一……」一名將領跪地請求道,倒不是因為真的關心皇帝的安危,而是擔心一旦出現意外,船隻傾覆,皇帝卻大難不死,歸來后必定震怒,降罪於所有督造船隻的將士和造船百姓,到時候便是死傷無數。

其餘將領也紛紛跪地請求。

然而蕭永業只是淡淡地令大軍登船,幽深漆黑的雙瞳望向了無限遠的東方,說道:「水軍眾將聽令!全員即刻出海!」

「皇上!」眾將不可思議地驚呼,海外到底有什麼,竟讓這個身處盛世的年輕皇帝親自隨大軍前去,連王朝的存亡都不顧了?

蕭永業不耐煩地閉眼又睜開,目光冷冷地掃過眾人,並不答話,站在他身後的幾名士兵立即舉起弩對準了眾將。

有膽大些的將領抬頭看了皇帝一眼,想要再勸諫,然而在看見他的雙眼時全身一陣惡寒,默默低下了頭,暗暗示意傳令官去令水軍起航。

很快,四百多艘巨船相繼出海,氣勢浩蕩。

然而令水軍將領不解的是,為了節省造船時間,新造的船隻沒有風帆,甚至不需要人力划槳,二十萬大軍也沒有帶多少糧食,就那樣毫無顧慮地出了海……皇帝甚至令水軍也不必整裝,更不必帶任何武器裝備。

所有船隻都在一股奇異而隱秘的力量下快速前行。

海岸上,摩倻終於帶著弟子們恨恨現了身。

在皇帝離開帝都不久后,他就奪到了皇帝用來發布聖令的璽印,他打算一邊追擊蕭永業和冷烈,一邊用璽印召集勝天國的軍隊,卻不料皇帝身上揣著能直接調動軍隊的虎符,將沿途的大軍早就調走了,他手上的璽印幾乎毫無用處,於是他只得帶著門下弟子在這一帶潛伏觀察,卻又找不到下手的時機。

直到看見大軍出海,他才想起手中的璽印,於是計上心來,決定以「皇帝被挾持」為由,向各處發聖令,讓各地軍隊前來救皇帝。

弟子們將蕭永業的貼身內監押了上來,讓他擬寫聖令。

那名內監只是冷笑,道:「區區幾名草莽,也想趁亂攫取聖上的江山!實話告訴你們,聖上必定早就調遣了各處軍隊隨他出海了!」

摩倻冷笑一聲,這內監被看管得嚴嚴實實,想來還沒見著方才皇帝出海的場面,他便說道:「出海的將士總共就二十萬,你們皇帝手中只有二十萬兵力?」

那內監頓時陷入了深思,摩倻也疑惑起來——偌大一個盛世王朝,聖令一下,前來效力的只有二十萬兵力?其餘軍隊去了哪裡?

看來自己尚有機會調動餘下的大軍!而那狗皇帝帶著軍隊去歸墟海打撈魔族,必定會損失慘重,自己尚有機會與那狗皇帝和魔族一搏!

這樣想著,他給了內監一個狠厲的眼神,示意內監擬聖令。

那內監猶豫著,又是惜自己的命,又是怕惹出事來皇帝歸來會重罰自己。

「你不用多慮,皇帝被魔族劫持,我們都是為了皇帝的性命著想,才會用假傳聖令的下策,他日救得皇帝歸來,皇帝定是只賞不罰。」摩倻說著,一步步上前,弟子們將劍壓在內監的肩上,越壓越重。

那內監如何不知道摩倻的真實用心,只是為了自己的性命著想,他只得咬咬牙,終於點頭答應了。

茫茫大海上,水軍將領們目瞪口呆地看著船隻越行越快,轉眼就出了風涯海,他們面面相覷,意識到了皇帝身邊那個修鍊之人的強大。

那樣一個近乎天神的人,為什麼會來追隨他們的皇帝出海?皇帝又是用了什麼承諾,去換取了他的幫助?

金錢?權力?美色?

只怕那個人光憑著自己的力量,就能輕易得到吧?

水軍眾將不由悄悄議論了開來,當談及此次出海所需的時間時,眾人的臉色「唰」地變了。

「聖上讓我等輕裝簡行,連口糧都沒帶……莫非、莫非……」

「莫非是讓我們去送死?!」

「是了!是了!並不是那個修鍊之人來助聖上尋找什麼寶物、什麼長生之法,而是聖上被那人迷惑了,要用我等性命,去海上換取什麼東西!」

眾將七嘴八舌地議定,不敢聲張,唯恐風聲傳到了蕭永業耳中。他們悄悄傳下命令,讓所有船工舵手調轉船頭,就算背上違抗聖命之罪,也要回到勝天國去!

眾將強作鎮定、面色如常地站在船頭,心中卻忐忑不已,可是等了許久也不見水軍的戰船調轉方向。

這批戰船雖然龐大,然而為了更好地作戰,戰船本身的轉向能力和船工們的控船能力都是一流,平時傳令下去,不出片刻就能完成轉向,此刻卻……

眾將的臉色蠟白了。他們死死盯著遠處第一艘巨船上的模糊身影,那個黑衣人彷彿回過頭,對他們詭異地一笑。

「跳海!」終於有人想出了這個主意,輕聲說道。

然而眾人的腳像是被釘在了甲板上,再也抬不起來。

諸將相互間看見了對方眼中的驚恐。

船隊從午後一直開到了入夜,一直風平浪靜的海面突然電閃雷鳴。所有將士站在甲板上,趁著閃電亮起時看見前方的大海形成了一個巨大到難以想象的漩渦,像是一隻眼睛死死盯著每一個人。

巨船開始隨著海浪起起伏伏,在如林的閃電間穿梭。除了蕭永業和冷烈,所有人都被無盡的黑暗和恐懼包圍,而閃電一瞬間的光明所帶來的漩渦的畫面,讓眾人更加驚懼欲死。

「征服三界的力量,就在那裡么?!」蕭永業見了那無邊無際的漩渦,興奮地大聲吼道。

冷烈在風帽下淡淡地笑了笑,他忽地舉起雷鳴劍,刺痛眾人眼睛的閃電落了下來,擊穿了每一艘戰船。

戰船上的將士們驚駭不已,高聲呼喊著,根本無法移動腳步。所有戰船一邊快速下沉,一邊被漩渦吸了進去。

「這是幹什麼?!你、你要弒君?!」蕭永業憤怒地抓住冷烈的斗篷,高聲責問道。

「帶你去見識能征服三界的力量!」冷烈一邊靠過來,一邊冷冷地說著。

蕭永業在他的眼中看見了狂暴吞噬著船隻的漩渦,以及在船隻上悲慘求救的二十萬將士。

「就那樣下海,我們都會死的!」蕭永業在雷聲中大吼起來。

「哦?」冷烈沒有回答,只是玩味地質疑了一聲。

蕭永業在心中大吼——

瘋了!這個人瘋了!

這一定只是一場噩夢!和曾經做過的、自己被弒殺在皇宮某一處的那些噩夢一樣,只要醒過來就好了!

然而他沒能像往常那樣停止噩夢,而是隨著二十萬將士和辛苦建造起來的四百艘巨船沉入了深海,奇怪的是,他看見所有人並沒有溺水的跡象,他們在掙扎片刻后好奇地相互張望。

「我們沒有死?!海底究竟有什麼?我們是不是下沉了很久?怎麼還沒到海底?!」蕭永業掃去了心中的驚恐,靜下來后問出了一連串的疑惑。

冷烈沒有回答他,巨船在黑暗中快速下墜,不知墜落了多久,他運起靈力,減慢了船隊的下墜速度,最後所有船隻都墜入了海底的一個巨大洞窟之中,巨船隨著他的靈力,一艘一艘地連接了起來,一直往下探下去。

蕭永業不說話了,包括他在內的所有凡人將士都被心魔控制了心智,他們整齊劃一地往下方集結,在最後一艘戰船的盡頭,仍是沒能探到歸墟的底部,冷烈需要這些凡人士兵組成人梯。

二十萬餘凡間的精英就這樣在黑暗中面無表情地行軍、木然地搭成梯子,耗費了大概三天時間,冷烈終於順著人梯找到了被推下來的魔族部眾。

「魔神,你來了。」魔君當先開口。

冷烈掃了被困的眾人一眼,擁有著相同容貌的魔君和魔帝、他們各自體態迥異的部下、以及無數願意為了掀翻天界而肝腦塗地的魔族人,正用期待的眼神看著自己。

雷鳴劍出,姬雲境的封印轟然破碎。

魔族人立即順著人梯奮力往上攀去,歸墟海水落下的力量極強,魔族攀爬得極為緩慢,當他們終於爬出了歸墟,踩上海底地面的時候,所有魔族一齊在海底發出了巨吼,作為凡間即將迎來更大災難的警告。

「衡,那二十萬凡人大軍用來築造通天塔的底盤,應該夠了吧?」冷烈對體型龐大的怪物說道。

衡會意,立即帶了部下去打撈大軍和通天塔。

冷烈示意部下將蕭永業帶上來。

蕭永業已經恢復了清醒,在看見魔族眾人後沒有驚恐,反而像是看見了得力的部下一般,欣喜不已:「這便是能征服三界的軍隊?好,很好!那便隨朕掃遍四海,征戰三界!」

容貌英俊的魔帝在一旁冷冷瞥了他一眼,並不與其他人多說話,就帶著部下起程了。

*

雲河攜著乾坤玉,與赤焱和五名鹿族戰士奮力往北趕去。幾人輪流用乾坤玉提升了靈力,即便沒有十足的把握能一舉奪得妖皇令,但在沿途遇到妖族作亂時隨手阻攔已經不是問題。

北方妖族本就不多,然而南方大亂之後,北方百姓人心惶惶,一些小妖便開始趁火打劫,偷盜糧食、傷人性命的事隨處都能看見。

雲河不忍看見無辜之人被殺,有時候會將那些妖族追出很遠,最後被赤焱和鹿族戰士及時追回,他只得強忍怒意繼續北上。

還沒有出勝天國境,幾人就遇上了羅浮山一行人,雙方都有些詫異。

「明迦掌門,你們剛去過妖皇谷?」雲河問道。

「狐王,諸位。」明迦等人向幾人行了禮,道,「我等在帝都眼見皇帝被心魔誘騙,帶了大軍去歸墟海,我等便來到妖皇谷請求妖皇下令所有妖族去往歸墟海阻止心魔……」明迦說著,垂下眼帘微微搖了搖頭。

赤焱性急,忙問道:「看來妖皇沒有答應?新任妖皇是什麼身份?」

「新任妖皇是狼族之王,狼族向來孤傲,自然是不願答應我等的請求。」

赤焱冷笑道:「對抗魔族受益的不只是凡人,狼王此刻作為妖界至尊,竟然能對魔族入侵一事視而不見?」

明遠道:「諸多妖族與凡人交惡,妖皇願意見我們已經出乎我們意料,不願意聽我們的倒是意料之中的事,之前我們已經在妖皇谷碰壁過一回……這次我們舌頭都要說爛了,也沒能說動妖皇,他下了逐客令,我們再多加停留,他便會用武力驅趕我們,我們只好先退出妖皇谷,想找神武門明提掌門商量對策。」

雲河搖頭道:「中原已有妖族作亂,神武門和各門派正忙於應對。」

羅浮山眾人無奈地點點頭。

「我們這一行就是為了去奪取妖皇令,以號令所有妖族與凡人共同對抗魔族。」雲河對眾人正色道。

明迦臉上的無奈之色更加深了,他溫聲說道:「願狐王此行能旗開得勝。只是那妖皇不易對付,我等曾見過各妖族覲見妖皇后的景象,當時獅王應當與他發生了爭鬥,戰況看上去慘烈異常,兩人都負了重傷,妖皇卻仍能抵抗心魔的力量。狐王若要奪取妖皇令,非智取不能得。」

雲河道:「那我便先勸說妖皇同意與凡人聯手對抗魔族,並讓他下令妖族停止作亂。若他不願以大局為重,我們再伺機奪取妖皇令。」

明迦搖頭道:「狐王所說的第一件,妖皇就不曾答應過我等,便是答應了,狼族何等桀驁,豈會時時受諾言的約束。便是此時各妖族作亂,妖皇若是有心維護凡界,早就會出面阻止各妖族。想來……妖皇仍是不願與凡人有過多接觸。」

雲河低頭沉思片刻,斬釘截鐵道:「看來,這妖皇令還是非奪不可了!」他扭頭看向赤焱,後者對他堅定地點點頭。

明迦道:「有需要弊派相助的地方么?」畢竟奪取妖皇令關乎凡界的未來,羅浮山眾人立即將這件事放在了首位。

雲河思忖起來:羅浮山眾人願意來相助,自然是很好,可如此一來,交戰時其餘狼族也會參與進來,只會徒增死傷,對自己奪取妖皇令的幫助並不大,不如還是一行七人前往妖皇谷,用言語激妖皇答應以一敵一,其餘狼族不得參戰,狼族便失去了人數上的優勢,自己又有乾坤玉在手,得勝的可能性大增。

雲河便婉言謝絕道:「多謝明迦掌門,各地百姓遭受妖族屠戮,他們更需要貴派相助。妖皇谷那邊,我們會做好萬全的準備再出手。」

明迦知道了雲河的用意,就點點頭,雙手合十道:「那便祝幾位一切順利,早日得勝歸來了。」

雙方正要告別,雲河忽然說道:「我族青眉被獅族擄去了,還請明迦掌門在南下途中多多留意獅族去向。」

雖然獅族的去嚮應當與明迦等人的路線不會有交集,但云河還是懷著一絲希望,期待羅浮山能順手將青眉救出來,而只要青眉在場,羅浮山眾人應當不會有傷亡。

羅浮山眾弟子聽見青眉的名字,心中都不由泛起漣漪,唯有明迦心如止水,卻微笑點頭道:「狐王的囑託,在下記住了。」

雲河覺得好像哪裡不對,想了片刻,發現明迦似乎誤會自己對青眉有意,但北上行程緊張,他也不多加解釋,與眾人告了別,雙方便分道揚鑣了。

赤焱對雲河提起青眉的事百思不得其解,就問道:「你是看出了青眉鍾情於羅浮山掌門,所以特地提醒他們去找獅族救青眉么?可就算他們兩情相悅,人和妖也無法修成正果。」他一語雙關,在暗示雲河與鐵寧玉之間的感情難以善終。

此時的雲河已不可同日而語,自然聽出了赤焱話外的意思,心中涼了半截,沒想到赤焱雖然消除了對凡人的怨恨,願意與他一起保護凡人免遭銀狐族的屠殺,卻還是無法真正接納鐵寧玉。

只是不管別人看法如何,自己對鐵寧玉的那份感情,是始終不會改變的!

現在她得到了長生咒,又是凡人之中數一數二的佼佼者,自己就要奪取妖皇令,才配站在她的身邊,更能讓所有妖族默許兩人之間的感情!

這樣想著,他一邊趕路,一邊開始思量起對付妖皇的辦法來。

**

青眉被獅族帶離承極山後,一直對遼原軟語相勸,所以獅族至今都沒有離開勝天國。青眉一路聽聞各妖族濫殺無辜,心中焦急不已,就開始催促獅王北上,想以獅族之力去保護凡人。

遼原不解地問道:「美人,聽說你們狐族長久以來被凡人追殺,這時候你為什麼想要保護凡人?莫非,你還對那隻銀狐念念不忘?」

一想起雲河,遼原心裡就有些窩火,那個小白臉,光憑著那副皮囊就勝過了自己的雄風,在女人眼裡,恐怕世間其他男人再多的豐功偉績都比不上那個小白臉!

青眉看出了遼原心中的怒火,有意不提雲河,答道:「正是因為我族常年被凡人追殺,所以很多次我都陷入險境,但最終還是凡人屢次出手救我。如今妖族作亂,我怎麼能袖手旁觀,眼睜睜看著我的恩人們喪命?」說著,青眉想起了明迦,自從白露城一別後,不知道他在何處為何事奔波著,想起那襲灰衣和俊逸臉上淡然的神色,她就不禁面頰一紅。

遼原聽了青眉的解釋,釋然道:「原來是這樣,那我們這就去找救過你的人。嗯?美人,你又在想那個小白……那隻銀狐了?!」

青眉佯裝生氣,並不回答遼原的話,倒讓遼原立刻反過來向她道歉。

「美人莫生氣……處理完了這裡的事,你就和我去草原,你會喜歡那裡的!在我們大草原,有數不盡的食物,我們族中的母獅會去獵食,美人你只管和我在樹蔭下乘涼……」遼原帶領著族人折向北方,口中卻對青眉細數起故鄉的風景來。

青眉一邊草草聽著,一邊觀察著沿途的景象,各處都有大小不等的妖族作亂,所有屋舍早已空空蕩蕩,街上倒著許多被殘殺的凡人,一些小型妖族在肆無忌憚地啃食著凡人屍體,讓青眉又是噁心又是難過,比起如今各妖族對凡人的殘殺,凡人曾經對狐族的迫害簡直不值一提。

遼原令族人們嚇退了那些小妖,以免它們再讓青眉感到不適,接著他對青眉說道:「美人,你的恩人在哪裡?我們不能這麼漫無目的地走下去。」

青眉一怔,微笑道:「有幾個在羅浮山……其他地方還有許多手無寸鐵的百姓……他們都曾救過我……」

遼原聽到這裡,已然明白青眉並不是真的有什麼恩人等著她去救,而是她不忍看見凡人被殺的慘狀,但他並不點破,而是用不容違抗的眼神掃了族人一眼,冷冷道:「去把前方作亂的妖族都擊退!」

「是!」族人們領命而去,只留下幾名侍衛保護遼原。

很快,獅族所過之處,殺戮反而減少了不少,因此羅浮山眾人輕易就找到了獅族的蹤跡。

羅浮山上下齊心協力,趁著獅王不備,沒有費多少力氣便將青眉救了出來。

「該死的、凡人!竟敢搶我的人!」遼原怒氣衝天,一邊怒吼著去追擊羅浮山,一邊召集回了族人,浩浩蕩蕩地向前衝擊。

青眉還沉浸在明迦從天而降的驚喜中,痴痴地看著明迦微垂的眼帘,不覺自己的兩頰紅了又紅,一顆心像是要跳出來一般。她一手遮住了自己的臉,一手按著胸口,生怕被明迦看見自己的異樣。

明迦卻只是專心扶著她前行,同時輕聲念著咒語撐起保護眾人的結界,與弟子們一齊往西趕去。

「禿驢!你們不是清心寡欲的修行之人么?怎的和我搶女人?!」遼原的獅吼功傳了過來,震碎了明迦的結界。

青眉這才回過神來,見獅族火速追了上來,眼看雙方就要交鋒,她面色一變,掙脫開明迦,衝到遼原面前,伸手將羅浮山眾人護在了身後,湖藍長裙和栗色捲髮在風中蕩漾開。

羅浮山弟子們頓時目眩神迷,簡直不敢相信他們竟然要這個絕色美人來救。

「他們就是我的恩人——羅浮山弟子!」青眉高聲說道。

「哦?」遼原看著羅浮山弟子魂不守舍的樣子,有些懷疑青眉的話,卻不敢當著她的面出手傷人。

明迦默然上前擋在了青眉前面,讓青眉心中又是一陣悸動。「這位是獅王吧?挾持弱質女子不是大丈夫所為,還請獅王不要再為難於青眉姑娘,妖族和凡人的恩怨,就在你我之間解決。」

遼原大怒,也不管這人到底是不是青眉的恩人,二話不說就要動手。

青眉忙道:「明迦掌門,我想你們誤會了,獅王與我同行,是在阻止其他妖族的暴行。」

羅浮山眾人一怔,但很快就信了青眉的話。

青眉又勸了遼原幾句,雙方誤會解除,遼原就不加追究,帶上青眉,與羅浮山上下一起上了路。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狐王傳·長生咒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狐王傳·長生咒
上一章下一章

四海之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