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

「你應該以你的姓氏為榮！」在路德維希記憶里,他的母親一次次地向他強調這句話，她的高大的,蒼白的,她的手按在他肩膀上，每次都把他按得很疼。

威爾遜、威爾遜、威爾遜……這個姓氏在都鐸代表著古老的榮光，這是他的祖輩用鮮血與忠誠換來的,這就是他母親作為一位女人支撐家族的力量源泉,作為威爾遜的嫡支，她絕不會放權給那些虎視眈眈的叔伯,也不允許自己墮了威爾遜家族的名號。

在路德維希眼裡,母親一直是強大的,強勢的,壓迫性十足的,在獲得力量的時候他多麼興奮啊,他想著——我這麼強大，能代領威爾遜家族走到更高的位置上，母親,你也不願意阻擋我的道路對吧。

直到母親倒在自己面前,他才發現對方甚至比自己要矮上二十厘米,但她永遠是用那種蔑視的、高貴的眼神看向他,看向他們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兒子。

路德當然沒有殺死她,他要她活著看見自己將威爾遜家族變得更加強大。

這位鐵血的夫人如今就虛弱地躺在威爾遜家族的私人療養院中。

有人認為她是路德維希的弱點之一,也有人在心中泛著嘀咕。

真的嗎？

*

威爾遜家族的墓園。

如今陰雨連綿，即使是白日，天空中一道雷光劃破烏雲,一看就是恐怖片里盜墓詐屍的好天氣。

墓園中,守墓人帶著槍，暗啐了一口這破天氣，他擔心槍進了水走火。

風吹得他雙腿濕冷，黑色的雨衣也讓他額間跳個不停，總覺得有什麼不受控制的事情將要發生。

他沒注意自己停在了一塊墓碑前方。

這是路德維希直系祖上的妹妹，莉莉薇特·威爾遜的墓碑，她在族中的混稱是「老處女」，因為在十八世紀末，她作為一位高貴的淑女，居然沒有嫁人，而是一直在家中，由自己的兄長撫養，直到死亡。

據說在她死後，因為不知名的疾病無法見人，秘密發喪，就葬在兄長的不遠處，關於這個女人的過去一向乏善可陳，守墓人隨意瞥了眼墓碑，就想回自己的小屋去。

就在他離開不久，大理石澆築的地面發出「砰」一聲巨響，甚至以某一個點位基點裂開了十數條縫，又過了一會兒，地下那個生物似乎緩了過來，這次陣勢更大，推開華貴的棺材，拂去棺材蓋上的碎石，已經是一位死人的莉莉薇特女士伸出手，輕撫棺材接縫處的銀制灌漿。

她冷笑了一聲，在雷電劈裂天空的那一瞬，雷光照亮了她的臉，這位「老處女」依舊有著一位十四歲的少女的面容。

「白銀對我可沒什麼用，」愚蠢的哥哥以為這樣就能將她帶入地獄嗎，真是難為他死前依舊想著帶著日漸無法壓制的吸血鬼妹妹一起去死，「……先去報復誰好呢？」

她嗅了嗅空氣中殘留著的人類氣息，面色扭曲了一瞬，突然覺得自己像狗一樣，而且好像有誰這麼嘲笑過她，記憶里卻實在想不到那個人是誰。

乾脆不去想了，這位矜持的淑女抬起赤足踩在自己的墓碑上，一臉厭惡地看著雨水下泥濘的道路。

*

守墓人給自己開了一瓶威士忌，正準備喝，卻聽到窗口彷彿小動物撲棱翅膀的聲響：「什麼鬼？」

他拉開窗戶，只看到一隻拳頭大小的黑影撲進了屋子，下一秒，他就人事不知了。

莉莉變回人形，拎起酒杯看了眼，她湊過去聞了聞酒香，發了會兒呆，隨手把杯子扔到牆上，杯子「啪」一聲碎了。

莉莉瞥過一旁男人的脖子，神色厭惡地踢了他一腳。

半小時后，她已經出現在了威爾遜家族的療養院，療養院中最大的房間里，躺著她兄長的直系血脈。

就這麼一小段時間，剛剛蘇醒一直沒有進食的少女神色愈發不耐，她盯著必須通過指紋和聲控才能打開的門看了會兒，飛到窗口則是一頭撞到了防彈玻璃上，而就在監控室，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少女已經讓保鏢們警鈴大作，保鏢隊長帶著一隊人直接來到這位夫人的門前。

就在他們想要打開門時，窗邊突然傳來了玻璃破碎的聲響，隊長面色一變，做了個手勢，隊員翻去窗邊，而他們要打開門還需要時間。

「一個拳頭大小的洞？開什麼玩笑——有窗帘，看不清楚！？」

「內部沒有監控嗎，監控面前的是誰，為什麼不說話？！醫生究竟什麼時候來——」必須有夫人的主治醫師在場，才能打開門，他們只能在門口無能狂怒。

莉莉可沒有管外面發生的事情，她的手指在面前的活死人脖間游移，可能是小男孩的心理陰影什麼的吧，路德維希雖然沒有殺死自己的母親，也沒想過讓她醒過來，面前的中年女人早就和真正的死人沒什麼兩樣，所有醫生見到這具軀體的檢查報告，都只能得出「腦死亡」的結論。

但這個世界是不能靠科學來解釋的。

威爾遜夫人用虛弱的聲音低吼一聲，彷彿處在巨大的痛苦中。她無力地在床上掙扎，指甲變長，力氣變大，就在她的掙扎逐漸停止時——

她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猩紅色的眼睛。

它和另一雙猩紅色的眼睛對視了。

這位夫人眉頭一跳，一個名字就在那個瞬間出現在她頭腦中，和傳承記憶混在一處，她用沙啞的聲音問道：「莉莉薇特……母親？」

那是初擁的儀式。

啊，現在這個世界上有兩隻吸血鬼了。

*

此時，遠在漢斯國的路德維希一無所知。

*

威爾遜夫人反應很快，立刻做出決斷：「必須封鎖消息，不能讓路德維希知道。」

她甚至來不及喝一口水，她看向了監控器，莉莉眨眨眼：「我已經控制了那後面的人。」

這就好辦了。

僅僅是一個對視，對方就能為己所用。

很快，靠著莉莉薇特的能力，威爾遜夫人的經驗以及威信，他們在不驚動路德維希的情況下將威爾遜家族重新掌握到手中。

不過一小段時間，威爾遜夫人就從虛弱地躺在床上變成行走自如，而發現自己能重新站起時，她也一點兒都沒驚訝，聯想到對方在見到自己的那個瞬間脫口而出的名字，傳承記憶可只會教給她能力的使用，而不會有關於莉莉本身的記憶。

莉莉恍然：「你知道你有一個血族祖先。」

夫人沉默良久，這才開口：「是，這是我們家族代代相傳的機密。」

因為代代相傳，當然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別的曾經知道這一消息的都死了，而威爾遜夫人也沒覺得什麼不對。

她如今彆扭地感受自己彷彿重生般的身體，自然而然地感受到了渴血的慾望。

莉莉薇特看出了她的渴望，朝這位新晉「女兒」點點頭，從療養院扒拉過來血氣最旺的那位保鏢隊長和年輕漂亮的護士小姐，體貼的準備讓給夫人先喝。

主要是她厭惡這種食血的方式，彷彿從人類退化成了動物。

威爾遜夫人：「……母親，你要嘗試一下血袋嗎？」

莉莉薇特：「！」

兩百年前的老古董迅速被血袋征服了。

*

此時，遠在漢斯國的路德維希依舊一無所知。

*

這一波被送離海鳴鎮的都是因為各種原因本就和人類社會聯繫不淺，但因為自身的缺陷，不得不避開人類的。

這其中唯一不一樣的是洛嘉。

「走吧，兌現一開始的承諾。」

洛嘉和畫骨一樣，是不存在的人，自然，這個世界也沒有他們的過去，倒不如說，因為遊戲的原因，除了知情人士，其他人都以為洛知府真的有這麼個兒子。

他的身體能凝聚，靈魂卻沒有故鄉。

他們在孤兒院門口分別了，王爾亦本來能直接將洛嘉送去領養家庭，但站在孤兒院門口，洛嘉突然決定就留在這裡。

他是安靜的，沉默的，所有記憶被修改後的人都默認他的存在，王爾亦蹲下身，當然，目前他使用的不是自己的臉，他對小孩說：「放心，最多一兩年……」最多一兩年，洛嘉即使暴露出了能力，也不會因為異常而被驅逐。

因為那時候，全世界都被異常的存在籠罩了。

小孩推了推他的額頭，示意他可以走了。

他會修改自己的長相，並且擁有一個新的名字，也許是院長媽媽給他取的，也許是自己想要的。

王爾亦本可以就此解散這個分/身，但一道光短暫地破開了陰雲，再然後，才傳來悶悶的雷聲。

他微微蹙眉。

紫紅色的雷點在天際連成一條線，人們見怪不怪的從包中取出傘，不一會兒，從上空向下看，各色圓傘匯聚成多彩的海洋。

如果某一處在下雨，那還很正常，但全世界都被陰影籠罩——

王爾亦還未深想，他在船上的那具身體就得到了新的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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