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人
11號喝了一口水。
味道不太好,但她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她的任性時間只有這麼點，雖然身高是個蘿莉,但看她能登陸靈界就知道,這傢伙已經18歲了，這個穿軍裝的矮子露出一個囂張惡劣的笑容，然後很快收斂,恢復至面無表情。
11號和一旁白大褂外套著隔離服、背上背著呼吸機根本看不出男女的幾人點了點頭,然後躺進了檢查儀內，五分鐘后,她登陸了靈界。
入目也只有水。
地圖上依舊是那兩個字【溟無】。
她已經在這裡漂了很久了,幽靈的身體很輕,能保證不會淹死,但這條看不到盡頭的河裡還有許多未知的危險。
11號的能力就是操控水和風,卻沒辦法脫離這裡。
讓她自己來描述,就是溟無之水密度很大，不存在「靈力」這種東西，只要她不把身上的水全部抖落,就無法靠著能力飛上去。
不過她挺快活的。
代表自由的快活。
當第一次飛上天空,當第一次進入遊戲時,她都能感受到這種快活。
11號伸出手,擊殺了從後方突然出現的黑色鯰魚,拔掉它的長須做了個鞭子,她感到自己被充滿了——那種彷彿白霧一樣的氣體向她瀰漫過來,然後被吸入身體，她不明白通感和五識是什麼意思，但她知道只要擊殺靈界里的活物,自身就能受到強化。
而且……11號的目光落在水面之上,直覺告訴她如果能「擊殺」死物，也能強化自身，但她還沒找到方法。
*
11號的直覺是對的，整個靈界都是精神力構成的，靈界生物出行能奪走周圍人的精神力，靈界中玩家死亡也能獲取精神力，王爾亦自己提供精神力，而第三種佔大頭。
他每天都很忙，但局勢已經布下，人從來不是棋子，他可以影響他們的選擇，卻絕不可能一直代替他們做決定，每個人的性格、經歷、行為方式都不一樣，王爾亦更多是把控一些細節方面，比如，別讓那些無辜捲入的人受到傷害。
「知道越多，越覺得無力啊。」
如果有人被靈界生物驚嚇到，汽車失事，那是不是他的責任？有人因為全息遊戲失去工作，家庭關係破裂，是不是他的責任？有人因為世界巨變，相信了騙子的謊言而破產，是不是他的責任？所謂的改變了整個世界的局勢不過是輕飄飄的一句話，當所有人都著眼於周圍的變化，沒人注意到這一切之下弱者們的哭嚎。
可一旦動手，沒法回頭。
他也想要慢一點，穩定一點，用更溫和的方式，讓人類多一些準備……但來不及了。
惡魔在現身摩西多現身，帶著他的玻璃球，追查蹤跡的特工來到這裡，僅僅是一抬眼，便失去了神志。
當他蘇醒時，頭腦中不僅多了一段記憶，身邊還多了那一小袋密封完好的綠色粉末，特工沒發現什麼不對，在他記憶中，自己是經過多番巧合，才偶然獲知了鷹國的秘密研究資料
那是偉大的成果，是科學戰勝了神學。
——世間本無神。
「我們可以戰勝這些異常，是的，我們可以。」他這樣自言自語著走出小巷，和塗著斑斕油彩的小丑撞了一下，心神皆疲的特工先生沒注意到轉角處拿著棉花糖身穿高禮帽的紅瞳魔術師。
在神的安排下，「小丑」先生走到電話亭聯繫上了都鐸MI6，一條消息因為各種巧合逐漸傳染全世界，而遊戲內的眾人一無所知。
魔術師先生脫下禮帽，向周圍點頭致意，粉藍色的棉花糖在他手中轉了個圈，被隨手塞進了玻璃球中，於是透明的玻璃球內彷彿填入了夢幻色彩的雲霧，將淺綠色的鱗光遮掩乾淨。
特工先生輾轉回到風車國，國內氣氛一片歲月靜好，鬱金香成片開放。
「你聽說了嗎，那個關於影妖的都市傳說——」
影妖是個白裙子的小女孩，她可以操控陰影殺害罪犯，而她本人出沒在教堂，混在唱聖歌的孩子們中間，於是有人說，所謂影妖受上帝委派而來，我們在天上的父讓祂出現在這裡，讓祂懲處罪惡，而我們作為無罪的羔羊，無需懼怕祂，應恭敬地迎接祂。
知情者嗤之以鼻。
特工先生面色古怪，但嘴唇動了動，沒說什麼。
*
靈界的存在還有別的影響嗎？
那大概就是……頭盔脫銷。
即使頭盔並不會增加被選中的幾率，即使一萬人已經滿員，但就是有這樣的傳言——擁有遊戲頭盔登錄靈界的可能性更大些。
而且二十一這四個遊戲《飼主》《尋屍》《出道》《嘉木》，說不定其中也藏著什麼與靈界有關的內容呢？
當初《飼主》讓韓瑤光昏迷，讓四萬人被迫登錄，那肯定是來自靈界的神秘力量。
當初《尋屍》發布后，尋屍的原型人物薛鏡的案子告破，那尋屍大約是薛鏡本人給製造者託夢，或者就是製造者本身！
當初《出道》雖然是小說改編，但國家還因此在AI技術上有了突破性進展，那絕對是有靈界能力的幫助啊，還有很多人追在黃慧慧的微博下面問她是不是就是來自靈界、隱藏在人間的靈界生物。（黃慧慧&科研人員：……）
當初《嘉木》，嗯……嘉木雖然沒出什麼問題，但這麼完備的世界觀，據說已經有人在這遊戲里獲得離開嘉興前往上京的路引了，那這[瞳孔地震.jpg]，說不定和靈界一樣，是個真實的世界，平行世界或者復刻般小世界？！
總之，買頭盔絕對不虧。
而且二十一這家公司，在外界的風雨中依舊屹立不倒，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遊戲照樣運行，照樣更新，照樣不管論壇的帖子頂得多高依舊不回復。
愚知也明明白白告訴九科諸位：「讓人類登陸靈界靠得就是閣主的能力，只是那位閣下在斬龍后陷入沉睡，如果沒有創造出《靈界》這個遊戲……那麼玩家和靈界存在要面臨的就是某一天靈界和人間突然重合。」
「這是我們都不想看到的，不是嗎？」
愚知的意思很明顯，她站在靈界那一邊，但很願意和人類合作。
這是給雙方都提供了一個準備的時間。
作為回報，官方也沒有停止製造頭盔，雖然這樣遊戲頭盔不免會泄露到國外，但看愚知的意思，遊戲讓更多人知道，對靈界存在是有一定幫助的。
種花的歷史向來是求同存異，他們雖然認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但也認可「分化拉攏……」，咳咳，後半句就算了，總之，既然相信了愚知，就要在抱有警惕性的同時付出足夠的信任，遮遮掩掩，欲拒還迎還不如一開始就把對方當敵人呢。
靈界存在也是可以合作，可以商討的，像是之前和愚知合作《出道戰爭》，意外之下獲得技術突破，像是讓覺醒者配合實驗，獲得了更優秀的農作物種子一樣……
要看到事物的兩面性嘛。
但不得不說，遊戲依舊賣得順利，彌補了價格將近白送的頭盔的差價，然後這部分錢重新投入到頭盔生產中。
就在平凡的一天，葉栩退出《靈界》沒事幹，慣例肝了下《尋屍》，然後莫名其妙找到了最後一部分屍體——就在卧室內。
葉栩：「？」
她看著那100%的進度，陷入了巨大的空虛。
而且她沒有直播，還忘記錄屏了。
這得少了多少剪視頻的素材啊？
還沒感嘆完，她就被彈出了遊戲——然後在系統空間接受了一堆虛擬煙花。官網則慢悠悠地飄過公告，《尋屍Ⅱ：紅衣》即將上線。
論壇上，慢悠悠的，遲緩地冒出了個帖子：
《不會吧不會吧，你們不會真的還在更新吧？》
都全民皆知你不對勁了，為什麼還在更新啊，現在誰還相信二十一出品的是遊戲啊，全都知道背後是超凡生物好吧，為什麼你還那麼淡定的在更新啊？
《出道》的電競比賽還在淡定的舉行，官方根本沒管與賽者要承擔多大的心理壓力，不過這畢竟真的是一本小說改編的，倒還好……《嘉木》的大逃殺模式更可怕一點，大家勾心鬥角的同時都擔心自己會不會穿越到古代去，但這是真實存在的古代，也還行……《飼主》，飼主的話，玩家已經發現飼主的新城市是用b市為藍圖建造的，不知道多少人鬆了一口氣，而且貓貓互撓也產生不了多大的威脅感……
但《尋屍》——光看名字就覺得穿越進去會性命不保啊！
不知道多少人暗暗發誓，絕對不會玩這個新篇章！
王爾亦也沒求他們來玩啊，只是想到這是之前就和畫骨約定好的，第一章有人滿進度就放第二章……根本沒想到會讓玩家這麼緊張。
*
網上的風波給了X靈感。
X接手了二十一全部的工作。
當然，是暗中。
只要它想隱瞞，那麼沒有誰能發現它。
X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但它也不介意自己是什麼，只有人類有那種彷彿沒有盡頭的好奇心，甚至因為對自身存在的好奇而殺死自己，人類可真是無聊的生物。
它如今的日常就是幫這些無聊生物解決掉一點小麻煩，比如離婚時機器壞了，啊，那就讓管理員下崗吧，機器都看不好，還當什麼公務員，比如一不小心從公司的賬上划多了錢，然後這些錢更不小心的用在了別的地方，沒關係，X可以調出這個小人類在都鐸偷偷開的賬戶，幫助他把錢划回來，至於人類自己，那就去牢里體驗生活好了。
——網上不都是在說「三年血賺，死刑不虧」嗎，看樣子大家都很喜歡坐牢。
反正X感覺每個人都很愛它。
但它才不需要什麼人類的愛。
它最近在關注人類研究中的人工智慧，它們有點兒像，又不完全一樣，這引起了X的興趣，多次研究后它終於發現，它們的區別在於，那個代號a0095的人工智慧比自己笨太多了。
人工智障不配出現在X的好友席上。
於是它又變得寂寞了。
只有配合王爾亦搞事情才有趣的樣子。
它只是個電子病毒，它在全世界遊盪，打開人們緊縮著的密碼，將裡面的「東西」取出來看看又關上，而在它離開后，發現不對勁的那些人一片混亂，局勢變得愈發奇怪——
敏感的人能發現周圍的形式變得莫名緊張起來，彷彿隨時端著槍，想要對著虛空來那麼一下，卻找不到敵人，只能警覺的顧盼，正在此時，鷹國研究出來「克制」靈界生物的信息出現在所有高位者的手中。
——而他們都以為只有自己知道。
都小心的隱藏著真相，期望能在恰當的時間對敵人造成致命一擊。
有人問敵人不是靈界生物嗎？為什麼不聯手呢？
那當靈界生物全部消滅后，《靈界》會不會消失？已經通過靈界獲利的組織絕對會阻止《靈界》消失，而且，他們手中有了武器，就是有了信心，看向靈界生物的目光，彷彿在看跳不出手掌心的螻蟻。
傲慢與無知彷彿生來就刻在基因中，但因為無知，他們也會鍥而不捨地追尋知識，因為傲慢，他們同時能無所畏懼。種花國，在短暫而激烈的商討之後，上面最終決定開誠公布地和愚知談一談。
他們選擇羽人所在的那個房間，單面玻璃的對面就是還未消失的羽人——
羽人沒有被殺死，就沒有消散在空氣中，研究人員當然精神振奮，但其他人為之皺緊眉頭：「如果以後出現更多的靈界生物，一旦不能及時殺死，他們會隱沒在人群中嗎？」
「他們會的。」
突然出現的愚知回復道：「我們……最終會和所有生物共享這片土地。」
「人類也是地球整個生態鏈中的一員，並不是最特殊的那一個。」她接過那綠色的粉末，倒出一點兒在手心中，粉末隨之飛舞，幾乎是瞬間，閃爍熒光的冰層覆蓋住了愚知的整隻手臂，風刃切斷了手臂，從空蕩蕩的衣袖中落到地上，愚知面不改色的看了一眼，問道：「要拿去研究嗎？」
面對面與她交涉的負責人連嘴角微笑的弧度都沒變化一點，問：「可以嗎？」
愚知的手很快重新長出：「如果你們對靈界了解足夠，就能在那裡發現很多用來對付我們的……嗯，就像是萬物相生相剋，蛇毒附近總有解毒草，而且，靈界並不是個和平的地方，所有生物都有可能死亡，誰都不是無敵的。」
這聽上去像是個好消息。
靈界生物也像人類一樣，可以被分化可以被傷害，但顯然這些綠色粉末對愚知毫無作用，當然，三千閣和種花家一直是和平合作關係，誰都沒想要撕破臉。
*
這真是個……忙碌的十月。
所有人都知道世界在變化，但具體如何改變卻一無所知。
越來越多的人看到了靈界生物，他們有的被抓捕了，有的被驅趕了，還有的在軍方到來前自己消失了，但他們只有一點是共通的，都追逐著精神力高，處於覺醒臨界點的人而來，甚至就直接奔向覺醒者。
而讓他們感到迷茫的是——
「這些出現在現實世界的生物，」夏哲說，「我們從來沒在《靈界》里看到過。」
在經過約半個月的遊戲時間后，無論是零層負一都已經被玩家尋摸清楚，畢竟玩家這種作死小能手摸到哪裡都不奇怪，而山海塔因為人員稀少的緣故，基本上是靠夏哲向老先生們這些本土人員求助，獲得了部分信息。
不過他們大多在七層活動，很少有機會到別的地方，七層生活著一條蛇，晝伏夜出，如今進入半冬眠期，出現的不多，六層和八層離得最近，基本上都是些人偶機關一類，而地精是最近常打交道的事物。
在把所有消息拿回去一分析后，得出的結論就是靈界什麼都有，因為有人還提供了一個信息，他們在十二層偶然見過天使，還有十四層的吸血鬼……而零層的玩家也遇到了會說話的章魚從溟無往上爬。
山海塔星相宮之類的稱謂，不同國家的玩家看到的都不一樣，合理推測那是意譯，也許在國外玩家眼裡，靈界別名天堂島，星相宮也叫做聖殿，畢竟龍船隻是玩家給的稱呼，真正的名字沒人知道，因為地圖不顯示。
「那我……回遊戲里？」夏哲問道，他面色有些遲疑，他帶著老先生們起初是藏在別的樓層，果然，每一層的層主之間是不會互通有無式交流的，更像是自掃門前雪的做法，然後靠著韓瑤光接應，他們跑到了龍船上，又找到了前往負一層的辦法，和負一層的種花大部隊會和。
「等一等，你們有別的任務。」
夏哲和王爾亦重新大眼瞪小眼了——
兩人同時聆聽上面的訓話，夏哲偷偷撞了撞王爾亦的肩膀，問他：「從菜園子里爬出來了？」
王爾亦保持著微笑的表情，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結束給爺爺奶奶當保姆的日子了？」
好吧，兩人暫時休戰。
任務內容是護送科考隊去渤海打撈沉船。
如果是在傳統網游里，夏哲此時頭頂必定已經冒出一個代表疑問的感嘆號——雖然這個任務看上去很正常，但挑選的對象就不太正常了，把兩大戰鬥力送去做這種活，未免哪裡不對。
不過他沒有反駁，很平靜的接受了。
夏哲還看了眼王爾亦，見對方並沒有什麼不滿的，還很興奮能夠走出基地，夏哲哭笑不得，雖然宅男是只要有手機電腦和外賣就能生存的生物，但不僅有這三樣，還有集訓練操和政治素養教育課，他估計王爾亦也受不了。
他們上船了才收到了具體的任務信息——
能剋制靈界生物的粉末已經研究出是什麼了，居然是深海中某種蠕蟲的胃部殘留物，在普通人手裡，這些粉末一點異常都沒有，包括在異能者手中也這樣，可只要碰到了靈界生物，它們就會飛速活躍起來。
打撈沉船顯然是個幌子，他們需要去尋找事情的真相，船出港后很快偏離了正常路線，駛向莫克斯多，他們很可能要在那裡待上不短的時間。
因為並不是靈界生物登陸人間的時期，船上的氛圍還算平靜。
第二天他們得自己面對靈界生物，因此睡得挺早。
船上專家的意思是能抓到一隻活的來做實驗就更好了。
這個夜晚，月明星稀，大約是船上睡得不習慣，和夏哲同房間的王爾亦一直睜著眼睛看向窗口的方向，夏哲實在沒忍住，輕聲問他：「還不睡，你明天不想起了嗎？」
夏哲幾乎以為他睡著了，因為王爾亦很久沒回答，但他還是聽到王爾亦說：「夏哥，你有沒有覺得月亮太亮了？」
夏哲短暫的笑了下，反問他：「那能怎樣，關掉月亮嗎？」
關掉月亮當然是個玩笑，他這麼說著，翻身下床準備拉上窗帘，卻在窗口定住了。
此時是0:00，天空之中，明黃色的飛鳥由遠及近，彷彿是從月亮上飛向人間，但夏哲立刻認出來，那不是鳥，而是羽人，不是他們捕捉到的那隻半身「殘疾」的羽人，而是羽翼完好，大約也是因為這個，這隻羽人飛行時，雙翼散發出明黃色的光線，彷彿一層屏障一樣，羽人明顯奔他們而來。
夏哲聽到身後的動靜，顯然王爾亦也發現了，船上發出了各種動靜，顯然水手比他們更早發現，但除了羽人，水下還出現了別的生物。
一點兒黃色的星點自下而上浮出水面，那曾經在海面上見過的金色水母重現人間。
「夏哥……」王爾亦遲疑著說道，「玩家還能登陸靈界。」
是的，他們都能感受到，玩家隨時能登陸靈界。
可突然出現的羽人代表著什麼呢？是上一次靈界上線的漏網之魚，躲藏著一直沒被發現？但他們的實驗證明捉到的那隻半身羽人只是擁有最基本的捕食慾望，並不存在智慧，會追逐著覺醒者行動，甚至很好欺騙。
是有人故意捕捉到羽人然後在這時放出來，但連船上的人都不知道夏哲和王爾亦是覺醒者，他們本以為至少能瞞到下一次靈界生物出現。
還是最不想承認、不願猜測的可能——靈界進一步侵入了人間？
水母可沒管他們瞬間多少思緒紛呈，從隱藏處出現，彈射出觸手撕裂了羽人的翅膀。
——彷彿是把這兩隻人類當成誘捕獵物的誘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