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橫看成嶺側成峰
放學的鈴聲,不知為何,總是無比動聽,讓人心情愉悅。
讓人感覺,苦難果然,熬一熬,就熬到頭了。
我飛快地收拾了書包,打算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結果,我卻被圓臉小姐姐陸敏一把扯住。
「你不要著急。」陸敏對著我擠擠眼睛,卻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的天。
這個班的班風,是不是故作神秘?
故作深沉,是不是一個容易傳染的惡習?
「我得趕緊回家。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向著陸敏解釋道,禮貌中難掩無可奈何。
「等大家走了,我倆再走。」陸敏彷彿沒有意識到我的不耐煩。她的圓臉閃著和藹的,友好的微光,讓我不能硬起心腸來拒絕她。
「為何要等大家先走?」我雖然不打算拒絕陸敏,但是語氣明顯有些憤慨。
陸敏有些猶豫,但還是保持了假惺惺的諱莫如深的模樣道:「等我倆走出了校門,我再告訴你。」
我有些莫名其妙,莫非走出校門是個什麼了不得的危險的事情?
這個莫須有的危險,一直縈繞在我的心頭,折磨著我的好奇心。
都說好奇害死貓。
真真是好奇憋死我。
但陸敏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穩如泰山地做著她的作業。
我只能坐在課桌前發獃,在打掃衛生的同學烏煙瘴氣的敷衍了事中,愁眉苦臉。
直到這一場烏煙瘴氣的衛生打掃,逐漸歸於平靜,教室里,已經人去樓空,陸敏才滿意地合上了她的作業本。
「可以走了。」她高興地站起來,沖著我笑了笑。
我的耐性,已經在崩潰邊緣。
但是,人就是這樣,經常低估自己。
本以為忍無可忍,其實還可以再隱忍,再退縮。
只要有顆息事寧人的心。
於是我,乖乖地站起來,跟在陸敏的後面,離開了這個讓我渾身不自在的黑洞洞的教室。
踏出教室的一瞬間,我回頭望了一眼,這個如同血盆大口的教室門,長吁了一口氣。
來這個學校之前,我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這說不定是一場赴湯蹈火的經歷。
但是沒想到,這第一天,過得還算中規中矩。
我不禁有點竊喜。
雖然與惡犬爭搶了座位,與張老師尬聊了釣魚的辛棄疾,但也有古道熱腸的圓臉小姐姐,還有敦厚老實的班長,溫暖我心。
這一場赴湯蹈火的經歷,也不過如此嘛!
我簡直沾沾自喜起來。
但是很快,我就發現,沒來由的沾沾自喜,很快就會被打臉。
人在得意忘形的時候,最容易樂極生悲,悲從中來,來無影去不得。
這一場赴湯蹈火,其實遠遠沒有結束。
圓臉的小姐姐陸敏,首先讓我疑竇頓生。
她拉著我,走出教學樓,卻並沒有徑直離開學校。
她雖然胖乎乎的,卻靈活得如同一條蛇,拉著我在校園中,逶迤前行起來。
我們一會兒躲進花叢,一會兒隱藏在水池旁。
陸敏還神神秘秘,探頭探腦,左顧右盼地,不知道在張望觀察些什麼。
「你該不會是個特務吧?」我對陸敏的古怪行為提出了質疑。
陸敏不滿地將我往她身後一拉,皺著眉頭道:「不要講話,跟著我。」
於是,我只能貓著腰,形容古怪地跟在陸敏身後。
來往的同學看見我們倆,無不驚疑地側目。
大怕都以為我們兩個是腦子進水了。
我躡手躡腳,賊頭賊腦。
不是為了配合陸敏,而是實在不想被人當成傻子。
很快,我便看到了學校大門
大門是個鐵門。
鐵柵欄門。
高大,威猛,銹跡斑斑。
鐵門的頂端,還有尖利的凸起,似乎為了防止有人翻門而出。
不由得讓人聯想到監獄的大門。
高大,威猛,讓人插翅難飛。
就是少了幾個荷槍實彈,全副武裝的獄警。
哦!不對。
是我看走眼了。
高大威猛的鐵門前,確實站著幾個全副武裝的獄警,模樣的人。
之所以說獄警模樣,因為這幾個人,不是獄警。
但勝似獄警。
這幾個人,長得,一言難盡。
橫看成嶺側成峰,高矮胖瘦各不同。
分明是幾個穿著校服的小屁孩。
但又不是普通的小屁孩。
本是稚氣未脫的臉,卻要強行扭曲成凶神惡煞的表情。
這種表情,是綳得硬邦邦,冷冰冰的。眼睛要盡量的小,最好是一條縫。嘴角要儘可能向下,最好如同面癱一般。面部表情一定要少,最好不動聲色猶如殭屍,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總之,要儘可能的冷,儘可能酷,儘可能颯。
為什麼要有個冷酷颯的表情呢?
達爾文早就有過完美詮釋。
外殼越堅硬的物種,越有柔軟的內在。
吃貨也早有心得。
殼越厚,越好吃。
其實,這些冷酷的面具背後,是惶惶不安的靈魂。
越表現得兇惡,越是掩飾心虛。
人的外表,往往欲蓋彌彰。
比如女人,越打扮得嬌艷,越是空洞無腦。
比如炫富,越是名包豪車,越是說明無能。不能靠自己證明自己的人,只能迫不及待,用些外物來證明自己。
所以說,面對這些兇巴巴的人,我往往是不怕的。
不過是幾隻紙老虎,何懼之有?
只見這幾隻紙老虎,在鐵門門口一字排開,抱著手,抖著腿,冷冷地打量著每一個進出校園的人。
我略微一數,紙老虎共有五隻。
按照外形,我粗略地進行了命名。
分別是:平頭虎,塌鼻虎,眼鏡虎,齙牙虎,大嘴虎。
我正津津有味,沉浸在自娛自樂中的時候,陸敏用手戳了戳我:「小心!」
又來了!
這莫非是個特工學校?
彼此的交流都這麼摸不著頭腦?
我茫然地望著陸敏的圓臉:「小心啥?」
陸敏搖指五隻紙老虎,諱莫如深地道:「就是他們羅。」
「他們?」我不以為然:「不過是紙糊的。」
「紙糊的?」陸敏莫名其妙。
「額。」我覺得陸敏,無論如何,跟不上自己天馬行空的思維。於是我解釋道:「他們是協助保安叔叔,看大門的吧?」
「這些勤工儉學的行為,著實讓人欽佩。」我裝出一副敬仰的表情。
對別人敬仰,在我的生命中,是極少的。
這是自戀的人,容易出現的通病。
這樣的人的眼中,自己是塊美玉,而別人只是螻蟻。
到目前為止,彷彿還沒有什麼人,能入得了我的眼。
因此,稱頌別人,我是言不由衷的,臉上掛著假笑的。
陸敏一愣,遲疑地道:「勤工儉學?這個.....大概也算勤工儉學吧。」
「他們都有些什麼業務?」我微笑著問道:「比如,檢查有沒有穿校服?有沒有勾肩搭背?有沒有花枝招展之類?」
這些無非是學生之間互相為難的常見伎倆,學生幹部狐假虎威的慣用手段。
「這個……」陸敏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她的性子真是讓我,滋生出想要揍她的衝動。
我翻了個白眼,懨懨地道:「不妨事!我最喜歡穿校服,從來不喜歡勾肩搭背,並且,也不花枝招展。他們奈何不了我的。」
我喜歡穿校服,是因為校服或藍或灰,這種難以描述的顏色,經臟。
我不喜歡勾肩搭背,是因為我對人,有天生的距離感,害怕與人親近。熟悉我的人,給我下了個診斷:社交障礙。不熟悉我的人,給了我一個總結:高冷。
我不喜歡花枝招展,不是不愛惜自己的羽毛。而是,我懶得倒騰自己。
既無把柄,就何懼之有?
真是不明白,這麼幾隻紙老虎,就能將陸敏嚇成這樣。
所以說,心理素質這個東西,和腦子一樣,值得擁有。
於是乎,我抬腳就往鐵門走過去,施施然,坦蕩蕩。
但是,一個清脆的巴掌,如晴天霹靂,劃過這個風和日麗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