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園02
※02.
馬車在一望無際的荒原上行駛。
瑪格麗特將羊皮紙地圖攤平在膝蓋上,一個小紅點在地圖上緩慢挪動,代表她現在的位置。
離她最近的一座城市叫做羅斯城,是一位子爵的領地。
這位羅斯子爵在瑪格麗特繼位之初,是坐擁數十座城市的大領主,一瞧新上位的女王勢單力薄,打著第一百二十一順位繼承人的名號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可惜還沒等他集結的軍隊走到王宮,半路上就被瑪格麗特和她的騎士團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頓。
子爵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向瑪格麗特投降,獻出了自己的幾乎全部領土,連爬帶滾地滾回老家,最後就剩下這麼一座偏僻的城市。
「是個熟人呢,這可真是件讓人高興的事情。」
瑪格麗特開心地收好地圖,對駕車的黑袍人說:「我們去羅斯城。」
選拔神使一向是三輪。各地領主會根據分到的名額,從自己的領地里挑選出合適的信徒,送他們去參加郡城裡的第二輪選拔,通過的人才有資格參與王都舉行的最後一輪選拔。
羅斯城位置偏遠,只有少得可憐的一個名額。但是對想通過選拔神使混到神明們身邊去的瑪格麗特來說,這反而是個難得的好機會。
唯一的苦惱是如何「說服」羅斯子爵讓出這個名額。
全身都裹在黑色袍子下的車夫再一次拉了拉兜帽,「我認為您要說服那位子爵大人不是件難事。只是不知道您打算用刀劍還是弓箭說服他?」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只是和他本人一樣神秘冰冷,還帶著一絲嘶啞。
不是討年輕女孩子歡心的嗓音。
「別這樣說。」瑪格麗特腔調里拉出甜美的笑意,「動刀動劍是非常粗魯的做法,我怎麼會對我忠誠的朋友這麼做呢?」
「我想,那位子爵大人會對此感到十分惶恐。」他繼而用一種略顯得誇張的腔調對瑪格麗特說,「要有多麼不幸才會成為您忠誠的朋友呀!」
「駕你的車吧!先生!」
她倏地拉下馬車帘子。
*
*
車夫揮起鞭子,馬車在晨曦微光中駛入羅斯城。
作為帝國邊陲的小城,它沐浴在陽光中,不算特別繁華熱鬧,居民們來來往往,穿梭其中,生活平靜而幸福。
瑪格麗特先在街上轉了一圈,很快就瞄準城中最富麗堂皇的那棟建築。她對貴族們喜好奢侈的脾性再了解不過,裝飾最豪華、佔地面積最廣的建築總被領主佔據。
這裡是羅斯子爵的住所。
大廳內四壁嵌著許多鍍金的肖像畫,手工編織的掛毯裝點牆壁。天鵝絨沙發上坐著幾個年輕美貌的女人,她們雪白胸脯在燭光下像一塊融化的奶油,穿著墜滿蕾絲花邊和金線刺繡襯衫的羅斯子爵挪動肥胖的身軀,將臉湊到情婦柔軟的胸脯里,套滿寶石戒指的粗短五指在細腰間流連。
他愜意眯著眼睛,享受腳邊兩個跪坐侍女給他捏腿。
「寶貝兒,再喂我一口酒。哦,飽含著美人芬芳的酒液……」
他還沒感慨完,一杯葡萄酒澆了他滿臉,順著他崎嶇不平的臉流入頭髮、脖頸、耳朵,澆透蕾絲襯衣。
水淋淋一片。
他一把將情婦推倒在地,踹開腳邊侍女,暴跳如雷:
「你瘋了嗎?」
情婦惶恐地睜著碧藍眼睛,拚命搖頭,示意羅斯子爵朝身後看。
被怒氣沖昏頭腦的子爵壓根沒有注意到情婦眼底的害怕,直到一道帶點好奇又驚訝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你不是要喝酒嗎?」
綿軟甜蜜的嗓音落在子爵耳中卻如淬了毒般,他肥胖的身軀慢吞吞蠕動了一下,勉強轉動僵硬的眼珠,轉向身後坐著的金髮少女。
她十指交扣托著精緻的下頜,金髮整齊柔順垂在腦後,線條簡約的淺綠裙擺剛好與地面齊平,背脊挺直,隨意的動作下透出令人稱道的優雅宮廷風儀。
瑪格麗特滿臉無辜地看著他。
這個無辜的表情在子爵的記憶里卻是一個熟悉的、可怕的噩夢。
他一屁股跌坐到地板上,驚恐地伸出食指指著瑪格麗特。
「陛……陛……陛下……」
他舌尖卷出的發音顫抖到含糊不清。瑪格麗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仰頭問身邊的黑袍人:
「他在說什麼?」
「在表達見到您的激動之情?」
黑袍人不確定地說,將空掉的酒杯遞給一旁面容失色的侍女。
聽見黑袍人胡說八道的子爵動了動唇:「……」
…………
兩分鐘后,侍女們全部被趕出房間,子爵的情人離開時悄悄塞給他一塊雪白的絲帕,讓他能把臉上的酒漬擦掉,好繼續維持一個貴族該有的體面。
雖然這點體面早在他「撲通」跪坐在地時就消失得乾乾淨淨了。
瑪格麗特撐著臉,給子爵一點收拾儀錶的時間,同時對黑袍人說道:「我們的子爵大人總是在一位淑女面前這麼失禮。」
黑袍人垂眼看著她:「您不是說子爵大人是您忠誠的朋友?難道您會介意朋友的失禮嗎?」
「朋友」一詞發音被他咬重。
「我當然不介意。」
她轉過臉:「好了,現在讓我們先來詢問子爵大人一些小問題。」
子爵耳朵動了動,聽到和自己的有關的話題,連忙跪著向前挪動了一小步,沒有擦乾淨的酒液順著他挪動的軌跡在地毯上拉出一道深色痕迹。
他顧不上價值千金的地毯被毀的不成樣子,連忙向瑪格麗特表衷心:「陛下,您有什麼問題?我一定不敢隱瞞一個字,向光明……」……神起誓。
子爵聲音戛然而止。
瑪格麗特坐在玫瑰木椅子上,居高臨下笑吟吟俯視他。
尚未被女色和美酒腐蝕的僅剩智商提醒子爵猝然想起——這位曾經的女王壓根就不信奉光明神!不但不信,而且還一把火燒了教會,差點殺了光明神!
黑袍人也意識到羅斯子爵閉嘴的理由,古怪悶笑一聲,目光從瑪格麗特冷淡的側臉弧線上收回。
前任女王向她在場唯一的同伴投去不滿目光,才開始向子爵提問:
「安妮最近頒布了不少文件,我想子爵大人應當已經收到?」
「安妮」是瑪格麗特的同母妹妹,帝國現任女王的名字。
子爵的心臟驟停了一下,不知道她說的究竟是哪份文件,更摸不准她的態度,於是結結巴巴地說:「您說的是安妮女王頒布的……嗯……挑選神使的事情嗎?」
他前言不搭后語,一雙綠眼睛骨碌碌地轉。
——反正絕不能說安妮女王頒布追殺令的那個文件。他被瑪格麗特痛打的慘痛經歷還記憶猶新,不願意再摻和進複雜的權力爭鬥中。
天天享受美人和美酒的日子難道不快活嗎?
「咔嗒。」
指骨叩擊玫瑰木椅子的聲音在一片安靜中倏然響起。瑪格麗特抬了抬下頜,示意子爵可以接著說。
子爵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關於挑選神使這件事……我聽到了一些消息,但具體的文件還未抵達我手中……」
知道這位前任女王不喜歡聽廢話,子爵儘可能精簡自己的語言。
「帝國境內每座城市會分配一個到三個名額的神使候選人,像我們這樣的小城就只有一個名額。」
「……候選人必須是貴族出身,受過良好教育的未婚女士或紳士們。選出來的神使們會在當地郡城裡參加第二輪選拔,通過的人將去王都參加最後的神使選拔。據說……到時候安妮女王和其他大人物也會露面……」
子爵一口氣說完,惴惴不安抬眼睨向座位上的年輕女子,生怕自己有哪裡用詞不妥,惹怒對方。
她像是陷入了一陣思索中,指尖輕點著大理石桌面。
黑袍人不動聲色地看向她,沒貿然開口。
良久,瑪格麗特舒出長長一口氣,問:「你手中有幾個候選人名額?」
「一……一個。」
她彎了下嘴角。
「哦?」
子爵幾乎以為她看穿了一切,不敢再隱瞞,忙不迭地交代底細:「我手上本來只分配到一個名額,但是郡城那位執政官是我的親戚。」
他說著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伸出肥胖手指比了個數。
「我用這個數多換了一個神使候選人的名額。等文件正式送到的時候,羅斯城可以派兩個候選人去。」
「人選定下了嗎?」
瑪格麗特問。
「給了一個出去,另一個還沒有定下。」
子爵摸了摸自己可憐的發量,知曉她問了這麼多話,候選人的名額肯定保不住。
與其到時候被匕首架在脖子上,還不如自己主動給出去,還能換個人情。
果不其然,瑪格麗特開口:「我聽說您有個遠方親戚準備參加這一次神使選拔,對嗎?」
子爵腦子一下子沒轉過彎:「啊?我並沒有這樣的親戚。」
她笑吟吟起身,裙擺從椅子上如流水滑落。黑袍人馬上為她系好帽子的扣帶,打了個漂亮的結,沉默地站回陰影中去。
「那你現在有了。」
※※※※※※※※※※※※※※※※※※※※
子爵:關於我有一個親戚但我不知道這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