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園12
箭矢一出，這下還有哪裡不明白的！祂分明是被人愚弄了！
榮耀之神一邊在心底把瑪格麗特、矮人、神使兩兄弟不管有沒有關的罵了個遍，一邊慌張極速後退，被逼退入墓地中。
箭矢尾端攜著冷厲的氣流，箭頭刺破空氣，一路直追榮耀之神，使祂幾乎閃無可閃。
偏偏祂還不能不躲。
——要是尋常的箭也就算了，傷不到神袛，但這箭是金色的啊！金色代表著它蘊含的力量已經極其接近神明所在的領域，稱之為神器也不為過。
尤其是箭矢上還有光明神的氣息。
神明的力量對付神明往往是最有效的手段。
這一箭要是射中了，堂堂榮耀之神冕下也夠嗆。
至少得修養個幾年。
祂可不是光明神那種本身力量強大、同時又有許多信徒供予信仰化作力量的神明。
榮耀之神咬咬牙，眼角餘光瞥到笑吟吟佇立在一側觀賞戲劇似的瑪格麗特，她笑容依舊甜蜜，藍色眼睛溫柔得讓人溺斃其中，只差沒對著祂狼狽躲避逃竄的表演鼓個掌再投兩枚金幣了。
「該死！」
榮耀之神氣急敗壞，祂這個時候還沒有想明白瑪格麗特的真正身份就真蠢到沒邊了。
金色箭矢，金髮藍眼，年輕女子——這些特徵結合起來，哪裡是什麼光明神的虔誠信徒，分明就是當年把光明神揍了個半死的那個人類女王！
狡猾奸詐的人類！該死的人類！竟敢愚弄到偉大的榮耀與財富之主頭上！
榮耀之神一邊恨恨地想，一邊繼續抱頭鼠竄躲避無孔不入的箭矢襲擊。
——當年光明神都差點被一箭擊碎神格，實力遠不如光明神的榮耀之神猜到箭的來歷后，更加不敢讓瑪格麗特的箭傷到自己。
只能一躲再躲，一退再退。
不知不覺，祂已經退到了墓地中央。
瑪格麗特一直關注著祂的動作，見到榮耀之神一腳踏進墓地中央，她幾不可察地鬆了口氣，隨即眉眼驟然綳得更緊。
——因為榮耀之神不能再往後退了。
再走就要離開六芒星魔法陣的攻擊範圍了。
榮耀之神怕成這樣有點出乎瑪格麗特的意料了。她極快地皺了下眉頭，可惜留給她的時間不足以讓她細想其中緣故，她只能先打起精神全神貫注應對現在的情況。
瑪格麗特呼出一口氣，朝著榮耀之神所在方位走過去，腳步踩得很輕，走到中間某處時，她目光微抬望向遠方，視線在虛空中游移，像在捕捉什麼東西。
亡靈法師知道她是在確認他的位置。
索西低頭看著蒼白的掌心，上面浮著黑色線條縱橫交錯的小型奇異魔法陣，如從他手心裡長出來的一樣，泛著層朦朧光暈，最中心的線條勾成兩道閉合的弧線，低頭看去，像是一隻眼睛。
詭異極了。
——這是連結墓地里六芒星魔法陣的「鑰匙」，他可以通過它操縱遠處墓地里的魔法陣，隱秘性極高，就算是榮耀之神也未必能及時發現。
亡靈法師握緊手心，將「眼睛」攏住。
亡靈法師認真地盯著面前由昂貴的影像水晶打磨成的大鏡子，裡面露出瑪格麗特和榮耀之神的身影，心弦驟然緊繃。
——瑪格麗特踏進了魔法陣的攻擊範圍。
他緊握的手心不由得鬆了松，有微涼的汗意。
鏡子里的影像還在繼續變動。
已經無路可退。
人類女王站在不遠處沉靜地與祂對視。表情冰冷。
榮耀之神心一橫，居然直接迎著箭沖了上去。
——既然反正躲不過去，不如死也拉個墊背的！
只要神格還在，祂回去修養幾年就好了。比起受不受傷，祂現在只想要瑪格麗特去死！
該死的騙子！卑鄙的人類！
憤怒衝擊頭腦，榮耀之神已經來不及思考更多。
箭矢、神明、人類女王，交錯只在一瞬之間。
箭矢瞬間從榮耀之神的左眼穿透而出，勢如破竹。來不及發出痛苦慘叫，榮耀之神飛身而上，扼住瑪格麗特的脖頸。
下一秒就要扭斷瑪格麗特的脖頸。
還好，神格沒有受損……祂還來不及慶幸，便露出痛苦扭曲的表情。
——那支箭居然自他身後又穿回來。
力道攜起勁風，直直釘入祂的後腦，箭上的光明神力瞬間在他腦中爆炸開，攪拌成一團漿糊。
如果說箭矢穿過左眼帶來的傷害讓榮耀之神可以勉強承受，那這第二箭疊加起來的劇烈痛楚則讓祂五官扭做一團，手上的力道也驟然放鬆，給瑪格麗特可逃之機。
瑪格麗特眨了眨眼，清澈的藍色眼瞳里倒映出榮耀之神崩壞的面容，和從祂身後緩緩升起的六芒星陣。
星芒流轉，自魔法陣邊緣生出無數長長的鎖鏈，瑪格麗特腳下一滑，從鎖鏈的縫隙中靈活脫身，在她徹底撤離六芒星陣法的剎那，劇烈的幽藍光芒爆發出來，將榮耀之神籠罩其中！
遠處的亡靈法師看見鏡子里呈現出的這一幕，終於鬆了口氣，緩緩放開手心。
手心裡那隻「眼睛」已經閉上，宛如沉睡。
……
瑪格麗特眨眨眼，喃喃自語:「真是好運氣……不過榮耀之神看起來和光明神的關係很不好啊。」
她的箭會返回追擊目標第二次，而且第二次才是真正的殺招，這一點光明神早有領教，榮耀之神卻一無所知。
沒有丁點防備，才讓她輕易得手。
這可比想象中的順利多了。
瑪格麗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塵，這才有心思去看光芒退去之後被困在六芒星陣法中的榮耀之神。
鎖鏈緊緊纏繞著榮耀之神的神軀，使祂無法動彈的同時，也將祂的靈魂一同禁錮在軀體內。
這就是六芒星法陣的重要作用了。
神明的神軀都非常堅固，水淹火燒都無法傷到祂們，而神明最重要的是靈魂和神格。只要靈魂不死，神明就能永生，只要神格不滅，神明就能重塑神軀，執掌神力。
瑪格麗特的箭矢雖不是一般的武器，但是也只能傷到榮耀之神的軀體，對神格和靈魂的傷害遠遠要小。
榮耀之神大可以拋棄神軀，以靈魂的形式逃走。
這不是瑪格麗特樂意看見的局面。
因此她以箭矢破壞神軀，讓亡靈法師設下六芒星陣，束縛榮耀之神的靈魂，保證祂從裡到外哪都去不了。
計劃執行的非常完美。
她猜是因為榮耀之神比光明神要弱上太多，因此對她按照光明神標準準備的這一連環的手段輕易束手就擒。
甚至榮耀之神本人也非常地配合這次行動。
瑪格麗特對上榮耀之神怨毒的眼神，彎了彎嘴角，笑吟吟地開口:「不用生氣，很快其他神袛都會來陪你的。我可捨不得讓你們這些好朋友分別太久。」
「…………」
榮耀之神的表情更加惡毒了。
怎麼會有這種人！
祂極度想破口大罵。
瑪格麗特已經扭過頭去，面對那被榮耀之神禁錮住的兄弟倆。
她低聲吟唱了兩句，給他們解開靜止咒。
兄弟倆旁觀了榮耀之神跳下坑的全過程，這會兒看到瑪格麗特雙腿一軟，跪倒在她腳下。
「閣、閣下……」
說話都不太利索。
抬了抬手，瑪格麗特打斷他們，嗓音柔和:「非常感謝兩位的幫助，我也會踐行我的諾言。只不過我還需要兩位幫我一個小忙。」
「什麼？」
「魔鬼已經被制服，其他被魔鬼蠱惑的人也應該得到解救——請兩位向他們告知魔鬼將死，只要他們願意誠心悔過，吾神——光明神冕下願意接納他們。」
瑪格麗特微笑著說。
「我知道你們有辦法聯繫上他們。」
這話意味強勢，容不得兄弟倆拒絕。何況榮耀之神都成了瑪格麗特手下敗將，還被安上魔鬼名頭，兄弟倆哪裡敢反抗她，只能答應。
瑪格麗特滿意地點點頭:「你們把被魔鬼誘惑之人的名單交到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小酒館，我會讓人來拿。」
說著她拿出一封蓋著火漆章的信箋，「將這封信帶給北地的格羅斯特大公，他會給你們應得的一切。」
高個子男人看了看他兄弟，得到肯定的示意后才小心把信箋從瑪格麗特手中接過，揣進懷中。
他們現在對瑪格麗特是一點懷疑也沒有了。格羅斯特家族幾代人都是光明神信徒，那格羅斯特大公和同為光明神的瑪格麗特有聯繫也合情合理。
主要是他們也不敢懷疑瑪格麗特呀。
打發走他們，亡靈法師披著白色兜帽從草叢裡鑽出來，「你真打算給他們冊封？」
榮耀之神不是什麼好東西，他手底下這兩個神使為虎作倀，更不是好玩意兒。
「我向來遵守承諾。」瑪格麗特眼底掠過一絲狡黠，「我可沒有保證格羅斯特大公一定會給他們冊封騎士。」
亡靈法師:「那封信？」
「信是真的。」瑪格麗特隨口說，「不過我和格羅斯特的關係很差。就算我還在位，那傢伙都不一定聽我的。」
亡靈法師:「關係很差？」
瑪格麗特給他打了個比方:「如果當年沒有光明教廷，可能現在我和他之間就只活著一個了。」
……那是關係挺差的，亡靈法師想。
瑪格麗特明顯不想多提:「讓我們商議一番該如何處置我們尊敬的榮耀之神冕下？」
亡靈法師看看她，再看看滿臉怨氣、捂著流血眼睛的榮耀之神，猶豫一會:「……殺了？」
瑪格麗特:「你可真殘忍。」
她話鋒一轉，「不過這個提議確實值得考慮。」
亡靈法師嘴角一抽。
瑪格麗特虛偽倒是真的。
……
殺是不可能簡單粗暴殺掉的，瑪格麗特還需要祂的神格。
她歪著頭考慮半晌，對亡靈法師說:「應該在心臟吧。你去看看。」
光明神的神格在心臟位置，榮耀之神這麼喜歡模仿光明神，說不定這點也學的一樣。
作為陣法主人，他是唯一一個可以踏進魔法陣不被傷及的生物。
亡靈法師聽話地走過去。
他垂著眼皮，朝榮耀之神伸出蒼白的手。
其實瑪格麗特用不著多想，找不到神格就把榮耀之神整個神都拆了，總能找到的。
他冷冷淡淡地想著。
榮耀之神驚惶不已。
沒有了神格祂可就真的完了！祂就會像人類一樣徹徹底底死掉！連靈魂都灰飛煙滅！
不！不！
亡靈法師沒有理會他的哀嚎，冰冷手指搭上神明的心臟。
……
榮耀之神的神格是一枚金紅色宛如六角形的晶石，落在瑪格麗特掌心有些發燙。
「挺漂亮的。」瑪格麗特誇讚。
亡靈法師視線挪開:「那榮耀之神的軀體？」
沒有神格，榮耀之神的靈魂一瞬間衰老枯萎，在尖叫中化為齏粉，只留下個空蕩蕩的殼子。
「帶給格魯特吧。」瑪格麗特毫不猶豫，「神軀可是鍛造的好材料，他會喜歡這份禮物。」
「……」亡靈法師還是沒忍住，「您可真是會物盡其用。」
「是勤儉持家。」瑪格麗特無奈嘆口氣，「我要養這麼多閑人也很不容易。」
閑·某亡靈法師·人:呵。
「那這枚神格？」亡靈法師又問。
神格具有強大的力量，即使人類無法成為真正的神袛，但握有神格就可以驅動一部分神明的權柄，足以引得無數人趨之若鶩。就連他，一開始將神格握在手中、感受到洶湧澎湃的力量湧來時，也不免心生動搖。
瑪格麗特卻輕描淡寫:「我暫時有別的用途。榮耀之神的神格弱了點，如果你想要，我以後拿個好點的給你。」
這話說的和挑大白菜一樣。
兜帽下亡靈法師無聲笑了下:「隨我挑嗎？那我要個最好的拿來刻魔法符文。」
「好。」
*
*
暮色熔金，天際亂鴉迴旋，墓碑錯落而立，有些被瑪格麗特與榮耀之神對峙時波及而受損，她和亡靈法師念了不少吟唱咒才將墓碑全部修補如初。
一切又恢復了一片寂靜。
六芒星的陣法被撤去，只要空氣中漂浮的幾個元素光點證明這裡曾經出現過魔法的痕迹。
瑪格麗特踏過青草，手捧一束從路邊摘下的野雛菊，安靜站在一塊不起眼的墓碑前。
名字已經被風侵雨蝕得模糊，但依稀可見。
亡靈法師低聲念出墓碑上的文字。
——「伊特拉·蘭伯特·赫爾伍德。西蘭802—839年。」
「真理即自我，真理即自由，真理即信仰。」
「是個學者？」亡靈法師不太確定地問。
瑪格麗特點頭，將野雛菊輕輕放到墓碑前，「帝國皇家科學院曾經的學者。」
「榮耀之神那個所謂的寶藏就是從他墓里挖出來的。」
鑰匙是瑪格麗特隨便弄出來的，但寶藏卻是真的。
亡靈法師突然覺得瑪格麗特叫他捧的盒子有點燙手:「裡面是什麼？要埋回去嗎？」
「我不知道。」瑪格麗特理所當然地說，「又不是我的墓。」
「埋回去……算了，不用埋回去了。」
瑪格麗特沒有解釋為什麼，亡靈法師也沒有多問，他沉默地將盒子放平了些。
「他其實……算我母親一位朋友吧。」
瑪格麗特說完這句話，轉頭，「走吧。」
逝者已經安息，生者還有未走完的路。
*
*
第二天一大早，來自郡城的信使終於抵達，送來參選神使的消息。
羅斯子爵把兩位神使候選人請過去，告知她們這件事，並且郡城方面要求所有候選人七月之前抵達，那麼就是說，他們最晚得五天之內出發。
雖然黛絲早已經知道，但塵埃落定還是叫她高興了一場，她含淚擁抱了自己的姨母，對她說了許多話，姨母又將自己一些值錢的首飾轉贈給她，一時間兩人依依不捨。
瑪格麗特卻並不那麼高興。
雖然榮耀之神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她叫亡靈法師穿著白袍在城裡晃了一圈，裝作光明神的信徒，再加上兩兄弟的幫忙，順利地將「光明神派來的信徒殺死了來到人間的魔鬼」的謠言在一些特定的人之間宣揚出去——比如神袛的信徒、貴族們的耳目細作，將鍋甩給光明神。
可郡城的信使給她帶來了另一個迫在眉睫的難題。
——這一次的神使選拔，按照黑夜女神冕下的要求必須是二十歲以下的年輕男女。
到時會用魔法符文進行嚴格的年齡測試，誰也別想矇混過關，甚至神明也會親自觀察。
這就麻煩了。
亡靈法師覦她的臉色:「恕我直言，您應該不止……二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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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格麗特:你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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