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歲歲洗漱,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想了想光怪陸離的夢。
那些還記得的零星片段砸在歲歲腦海里,只迅速成一個人的樣子。
「聞遠?」
用陰魂不散好像有點侮辱人,歲歲沒什麼文化,又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辭彙才能又友善又具體的形容出陰魂不散的效果。
可是怎麼就連夢裡都有聞遠啊?
歲歲真想不通了。
不過歲歲想不明白就也不想了。跟夢講邏輯,就跟跟幼兒園小朋友提問乘法口訣表是一樣的,自討沒趣。
她這邊看得開。
聞遠卻不。她從夢中歲歲鏡子碎裂那一刻就醒了,彷彿那是從靈魂傳來的裂痕,震的她在漆黑一片中睜眼。
未攔起的窗帘和藏在厚厚烏雲之後的半彎月亮,稀薄帶紅的雲層。
城市還未醒。
聞遠眼底濃重到化不開的情緒,她直起身坐在床沿,裸露的小腿觸碰在涼絲絲的床板上,膝蓋上覆著半份被褥。
如果歲歲在……
聞遠後來總難眠,她錯事做多,為一己、為私慾,幾乎拋棄掉了全部愛恨,然而歲歲不知道。
歲歲從她身側跟著爬起來,一張笑顏,那時候撥開聞遠擋著眼帘的濃密劉海,在濃墨流淌的深夜裡同她輕聲講:「你這樣……像個有故事的人。」
歲歲開著玩笑,語氣輕鬆,卻一語中的。
夜裡寂靜,這個場景像是錯覺似的再度出現。聞遠看著歲歲垂順的眼,溫柔的低眉,胸口的心臟一下一下跳的響而又遲緩,麻木的像是追隨機械運動而已。
她低頭看自己的手,避無可避的記起了很多從前。
她像個活在從前的罪人。
明明歲歲不記得了,很多事情被抹消、抵償,她也還是耿耿於懷,這種怨恨及後悔,就像厭惡身上永遠無法更改的血脈。
除非皮囊破敗、血脈枯竭、世界毀滅。
然而世界不滅。
聞遠徹底清醒了,她走下床推開窗,看到窗外零星的燈光。
眼眸深遠,隔著樓影幢幢。
歲歲洗漱完噔噔噔去了劇組,柳央給她再聘的助理已經等她很久了。
歲歲拿照片認臉,新來的助理是個年歲不大的圓臉姑娘,看著特討喜。
歲歲不知道她來的這麼早,「啊你等我很久了吧?對不起對不起。」
區別於成年人官方含蓄的「不好意思」,歲歲直接說了「對不起」,這顯然跟人印象中對歲歲的固有印象十分違和。
圓臉女孩一臉「啊,她是季歲歲嗎」的表情,準備好的台詞忘了個乾淨。
其實……她是聞遠粉絲來著。
歲歲見這人沒回她,詫異的眼眸微抬,看進了圓臉女孩的眼底。
助理忙不迭自我介紹:「你好季歲歲,我叫郝媛媛。」
「哪個圓?」
「女字旁的媛。」
歲歲「哦」的知道了名字,跟人握手,「我叫季歲歲,季節的季,歲歲平安的歲歲。」
分明知道季歲歲名字的郝媛媛只好半尷不尬的笑了笑:「……嗯嗯。」
網上歲歲的惡評被一夜刪完,後來有人再要發點什麼,總會被吞掉消息。從聞遠那則法院的訴訟來看,她們有些粉的作為已經引起了她們人美心善的聞遠對季歲歲的心軟。
剛剛大學畢業找工作的郝媛媛陰差陽錯得了這麼個機會,當下就在群里發布消息,她要卧底到歲歲身邊去。
那是個大粉群。
被歲歲屏蔽了消息的大粉群。
柳央找人教了郝媛媛半天,進行就業前培訓,郝媛媛大概知道了助理要做什麼,只是歲歲的助理更要再多注意一點——周圍人的動向。
鬼知道地下車庫被毆的事件會不會再重複上演。
只是柳央警告,雖然她也期望自己手下歲歲的熱度高,卻並不希望是以此再次聞名的。
郝媛媛算是理智粉。
歲歲跟她簡短的聊了幾句,她們年歲相仿,又都活潑,歲歲是個憋不住話的小話癆,郝媛媛稍有點緊張也很快被撫平。
這季歲歲和網上說的好像……不太一樣。
郝媛媛看歲歲滿臉活力直到到了片場就開始萎靡。
那個昨天教了歲歲一天的老師一臉殷切走過來:「你沒忘吧?」
什麼走位,怎麼樣走位,鏡頭前的站位什麼什麼的……
歲歲搖搖頭:「……沒有!」
這派斬釘截鐵,這份自信從容,這份毫不猶豫,任誰都看不出她心虛。
郝媛媛一頭霧水。
老師鬆了口氣:「那就好。」
歲歲看著老師走遠,滿臉靠譜逐漸變得苦澀,郝媛媛問:「這是……」
歲歲不甚唏噓,抬眼望著天,一臉深沉:「這是……學渣的悲哀。」
郝媛媛:「……」
老師很快她就發現她松的太早了,歲歲在鏡頭前還是很懵,走位比昨天流暢,你不能說她完全沒有進步,也不能說她忘了,只能說還是不夠看。
導演氣的推一把機器,鏡頭忽然晃動一掃,焦距被拉,那張含著歉意看過來的臉在鏡頭裡特寫十分好看。
導演忽然找了關於歲歲那張臉的另一個使用方法。
他看了看她慘不忍睹的演技和走位,為了早點讓歲歲下場,那個活在記憶里的白月光後期轉換了鏡頭。
聞遠看著鏡頭裡導演發來的視頻一怔。
歲歲那張臉是有白蓮花特質的,臉小,下巴尖,窄窄的鼻根和唇,平緩下垂的眉毛和眼尾向下無辜的眼。
是淡柔的長相,遠比聞遠本身的疏離更具親和力。
這模樣歡喜笑起來就會落光,卻在鏡頭裡哀慟的回頭看……盡得聞遠真傳。
聞遠早些年演過青春文藝電影里的林韶光,也有這樣一幕回眸,只是她眼底深藏絕望,沒有半分眼淚,歲歲還做不到,她只好睏倦的打了個哈欠,留住眼底的淚盈盈。
她站在鏡頭裡,那張臉在鏡頭裡被放大,呈現出獨屬於校園純凈的味道。
聞遠不禁彎彎唇角。
坦白講,她愛看歲歲回頭沖她一笑。那幾年,她們總一道出門逛夜市,歲歲蹦著跳著走很前,在街道上的攤子上東摸摸西看看,看見了感興趣的小東西,就回頭舉給聞遠看。
她愛看她沒心沒肺的樣子,愛看她無憂無慮,眸底明凈。
這雙眼……如今半分沒有她。
聞遠伸手觸碰屏幕,視頻卻隨著觸碰停止,歲歲定格的瞬間,像她短暫停止的那幾年。
聞遠耳邊,也許更確切,是腦海里。
那晚雲霞璀璨,燒紅了半片天,暮色里,歲歲回眸笑,她蹲在擺了鮮艷花朵、葉片帶水的路邊攤子前,低頭嗅著花梢枝丫。
「聞遠!」
聞遠看到她眼角眉梢都是欣喜。
她帶笑的嗓音很歡愉:「給我買束花吧!」
聞遠保存了視頻,這動作讓她蒙上曖昧的光,然而縱使她做著這樣的事情,縱使她一想到歲歲便心動不能自已,眸底也漆黑死寂。
那個給歲歲買花的人……那個牽著歲歲逛夜市,陪她從暮色兜至夜色深深的人……
聞遠難捱的捂住了眼睛。
歲歲最後一幕存在男主角回憶里,是從天台上跳下去。
只是鏡頭裡看,光不夠熱烈,沒有導演想要的那種美感。
小資本網劇要麼追求劇情,要麼就追求畫面美感,這個導演對演員長相和上鏡有很高的要求。
他見歲歲第一眼就覺得她的外形很適合舒桐,不然也不至於會考慮歲歲。
歲歲在天台拍最後一幕拍了十幾場,凝在眼眶裡的淚盈盈都乾涸了。
最後補光,明燦燦的光華耀眼,為了追求校園效果,特意穿了白裙子的歲歲整個人都生輝耀眼。
黎陽扮演的男主角撕心裂肺的追過去,卻連一絲衣角都夠不著,看著他牽挂喜歡的小女神從他眼前墜落。
畫面是這樣的。
被威亞吊回天台的歲歲嘶的倒抽氣,齜牙咧嘴的在痛,她跳下去的時候威亞盪了幾下,歲歲實踐經驗少,算第一次吊威亞,找不到施力點,也沒有人教。
問題是被系裝備的時候,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不會這個,還有點期待帶激動,和工作人員有說有笑,眼下齜牙咧嘴的被扯上來,她覺得自己活該。
人在磚紅的牆上蹭了好幾下,小腿骨磕到了樓頂邊緣的凸起,帶破了一層皮。
工作人員上來解威亞。
被解下威亞的歲歲一下沒站穩,往前踉了幾步,趔趄了一下就很堅強的自己又站住了。
只是身邊的黎陽像是多怕被人碰瓷似的往邊上退讓,避如洪水猛獸。
歲歲自己站穩了,還看見行為突兀的黎陽,一頭霧水:「你幹嘛?」
黎陽尷尬扶額:「啊,你不摔?」
他還以為季歲歲要假摔碰瓷。
歲歲表情變的難測,「我為什麼要摔啊,不疼嗎?」
天台採的實景,樓下有充氣保護墊,天台上可沒有,歲歲要真摔了,那可就是實打實的摔,皮肉剮蹭在糙水泥地面上的那種摔。
黎陽一臉「原是我自作多情」,只是片刻,他看著歲歲,歲歲也不懼他眼底的探究,直白坦蕩的對視了回去。
到底是黎陽先移開了眼,避開了目光:「你很不一樣了,歲歲。」
他也這麼叫她。
歲歲這個名字,這麼叫,總覺得無端熟稔。
歲歲覺得這個遍地自來熟的娛樂圈真是沒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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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大家的劇情猜測啦,不能劇透好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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