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鮮小羹

三鮮小羹

第十八章三鮮羹

「……」

「睡吧,不要怕。」

一道和緩沉穩的聲音縈繞耳邊,不似師尊柔-軟,但同樣溫和,甚至多了幾分熱切。

握著他的手一直沒有放開,床邊隱約的身影如松一般,挺拔而安靜,他想睜開眼看看,可是沉重的意識和滾燙的眼皮令他難以為繼。

又怕那個人離開,只能用唯一的一點力氣,反手將他緊緊攥住……

薛玄微在床沿處坐著,將被角向上拉扯,輕壓-在他肩頭,沒有再說話,就這麼盯著他看了一會。

等他睡熟了,不再鬧騰,而後才在帳間落下一道溫暖的屏障,掀開被子,觀察他右脅的傷口。這道傷雖然未及刺得太深,但可見來勢凜冽,是奔著他性命去的。

劍法也只是尋常的挑刺,看不出師承,辨不出究竟是何人所為。

直到將他傷口都處理好,薛玄微也沒有想出,今時今地,究竟還有什麼人要取他性命。

想不通,暫時就不再想了,薛玄微取出了一捻安眠香,點燃在床頭,他動作非常輕,來去之間都沒有什麼動靜。

回過來,葯熱將蕭倚鶴的臉頰燒得發紅,這種發自肌理的紅色,以前常在沐浴而歸的師兄身上看見。

他們倆的院落是緊挨著的,一牆之隔。

薛玄微又有晚間在院中演劍的習慣,便常常望見他拖趿著鞋,匆匆地去往溫泉;然後又悠然自得,披著滿肩水汽痛痛快快地回來。

經過他的院前總要進來戲耍幾句,非要將薛玄微惹惱才肯罷休。

而後回到自己院中,翻身坐上牆頭,衣帶鬆鬆垮垮,帶著一身紅潮,一邊觀他舞劍,翻出琵琶,撫弦而歌:「劍氣凝三嶺,寒光照八荒。穿雲激野浪,驚風斬霞光……」

奏罷一曲劍歌,撫掌大笑:「——好劍呀!好劍!」

薛玄微每每不欲理他,卻每每被琵琶聲中裹挾的皂角香攪得心煩意亂。

最後,都是他甩劍而去,將抱著琵琶的師兄晾在院子里喝風。

蕭倚鶴又淺又長地哼了一聲,似是燒得難受,翻了個身,嘴裡咕咕噥噥的說著沒有篇章的夢話。

薛玄微聞聲收回視線,回憶得多了,頭又開始疼,卻又不方便將高燒的病人獨自留在屋裡,只好在床邊佔了邊邊角角一個位置,斂下心緒,調理內息。

直至天明,他的葯熱才漸漸褪-去。

那頭朝聞道處理好松風派那一堆爛攤子事,幫著斂了滿地烏塗、死狀凄慘的松風派道友,又細緻查看了損毀的祭壇情況,回到黛川城中時,已經一天過去了。

他打發了一直纏在身邊,還嘴戰不休的南榮恪和路凌風兩人,去安頓黛川城的百姓。

自己則摸到宗主落榻的客棧,打聽了掌柜的。

掌柜見過的「仙人們」,也不過是松風派那幾位常下山辦事的管事,根本算不上入道。

見天字房的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其中一個瞧著還病重。生怕他們壞在自己的店裡,卻又迫於那高大劍客的威嚴,不敢去詢問。

是故一見朝聞道來尋人,立刻感激涕零地將他引上了樓。

「這兩位客官自打進了房間,就再沒有出來,您可幫小的照看著點……」

「知道了,您去忙罷。」朝聞道指背敲門:「……宗主?」

薛玄微從入定中睜開眼,覺得手指微麻,低頭一看,仍在昏睡的某人不知何時貼了過來,將他手掌枕在了下面。他不動聲色抽-出,將床幔落下。

「何事?」

房門輕聲一開。

朝聞道想往裡探,卻被宗主高大英挺的身軀遮了個嚴實,只好老老實實道:「回稟宗主,松風派的事已經處理好了,吳月兒被鎮壓的祭壇損毀的非常徹底,沒有找到什麼線索……」

「馮師兄招說,的確是松風派拘禁吳月兒魂靈多年,後來又刻意引導百姓供奉「小觀音」——他願意替師門認罪受懲。」

松風派想利用吳月兒的地脈之力,事情過去幾年後,便又暗中派人到黛川中,建石龕,築石像,以祈願之力充盈吳月兒的靈力,以供他們攫取修行。

但卻不知,吳月兒竟然學會了控制鬼境,險些招致大禍。

朝聞道說:「這城裡的石龕恐會殘留鬼氣,正命弟子們挨個檢查。也調遣了附近醫修,替百姓驅散身體當中殘留的陰氣。」

他辦事向來事無巨細,十分妥當,薛玄微「嗯」的應了一聲。

說完,朝聞道見沒有其他要說的了,又向房內望了一眼,只好謹慎告退,剛一轉身,就被宗主叫住。

「……等等。」

朝聞道困惑:「宗主還有事情吩咐?」

薛玄微略一思忖:「去溫一碗三鮮羹……香蕈要切碎,少放鹽,不放醋。」

這話的內容雖然並不稀奇,但是從他嘴裡說出來就稀奇了,朝聞道愣了一下:「……三鮮羹?」

薛玄微一揮手,這是示意他去的意思,朝聞道沒好再問,剛又要走,又被他叫住。

未幾,他走出房間,將門帶上,沉聲道:「等他醒了,端來給他。」又補充一句,「不必說是我吩咐的。」

「……是。」

宗主吩咐個三鮮羹,語氣也還是一樣的嚴穆,彷彿是在叮囑什麼除邪定道的正事,朝聞道本能地恭敬領命,待咂摸出其中奇怪的滋味。

薛宗主已然消失在走廊了。

·

蕭倚鶴從很長的一個夢醒來,聽見手邊袖衫簌簌。

立刻下意識將那塊衣料抓在手裡。

朝聞道正欲起身煮茶,結果被他猝不及防一拽,險些蹌倒在地,他兩手翻飛接住了飛脫出去的茶盞,回頭看了一眼道:「宋師弟,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朝師兄。」蕭倚鶴愣了一下,將手鬆開了。

之前他的眼睛可以看見,是薛玄微給他點脈的緣故,此時那股維繫在眼絡上的靈力一盡,他又恢復成半盲狀態。

低頭摸了摸自己身上,傷口都包紮好了,左手的幾根手指也都細緻地纏著紗布,他緩緩地四處看了看,除了朝聞道一個,也沒有其他人影了,又不知道自己想看見什麼。

「你一直在?」

朝聞道端來茶水,又摸了摸他的額頭,確認溫度退下去了,才道:「方才在安頓百姓,才進來坐了一會,你就醒了。喝點水罷,你一直發燒,睡醒后也許會口苦,茶里我加了幾滴紫霜天霖,應該很甜。」

蕭倚鶴呆坐著,有些失神,燒傻了的模樣。

朝聞道:「宋師弟?」

蕭倚鶴回過神來:「啊?哦。」他接過茶盞。

蕭倚鶴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咽下幾口甜蜜的溫茶:「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兩天,現下午時剛過。」

正此時,一陣震天腹響。

蕭倚鶴拉起一團被子,壓-在肚皮上,不好意思道:「……餓了,有沒有吃……」

吃的……

他話還沒說完,朝聞道就不知從哪端來一小瓦罐的湯羹,給他盛了大半碗。他聳著鼻尖聞了聞,很鮮,有著熟悉的味道,他捧著溫得正好的瓷碗,嘗了一口。

眼前一亮:「……三鮮羹?」

想起薛宗主的吩咐,朝聞道視線垂下,拇指摳了摳食指的指甲,是他撒謊時的模樣:「嗯,知道你會餓,一早就準備好了的……」

不過好在蕭倚鶴視力不足,看不見他的心虛。

除非是真的一口氣快咽不上來了,否則就是斷條胳膊斷條腿,蕭倚鶴也從來心寬體胖。雖然他上輩子早早就辟穀,但從不戒口腹之慾,不在吃喝享受上為難自己。

他捧著喝乾凈了,又要了一碗,暢快地喝出了一身熱意。

「你怎麼知道我好這口?別說,朝師兄你的手藝還真不錯!」

「……」朝聞道聽得臉都紅了。

心道這怎是我的手藝,這是薛宗主的諄諄指導。而且第一罐手抖擱多了鹽巴,第二罐燉得太久失去了口味,這都不知道是第幾罐了。

那前幾罐燉糟的,全進了南榮恪和路凌風的肚子,喝得他倆一天三頓,打嗝都是三鮮羹的味兒,一臉的香蕈色。

他不敢居功,又不敢違抗宗主的命令,憋紅了臉愣是沒有說話。

蕭倚鶴沒心沒肺,自是沒有發覺。

朝聞道接過他喝空的碗,指甲刮著釉面,眼睛忽閃,又落下,欲言又止。

見薛宗主如此行事,本就超脫常理。又在城中安頓收尾的時候,他聽到了一些……謠言。他向來在這些事情上遲鈍,如今才驚覺出其中的詭異來。

心中糾結要不要問,又覺得這是旁人私事,不太好。

心裡那桿好奇與道德的天枰反覆搖擺之間,客棧房間門被人一把推開,露出路凌風眉眼含笑的臉,和南榮恪故作鎮定的身影。

蕭倚鶴撇頭張望,一猜便知是誰,熱情道:「喲!小道侶!小痴情種子!」

南榮恪一進屋,就聞到了一股子的三鮮羹滋味,臉色瞬間不好,捂著嘴道:「嘔——你別說話!……小痴情……又是哪個,你又給誰亂取……」

他扭頭,還能是誰,天天纏著朝聞道不放的跟屁蟲唄!

「……」南榮恪狠狠瞪了他一眼。

兩人一前一後地擠了進來,都要張口。

路凌風搶先一步,熱情邀請:「小朝道長,外面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們要去街上逛逛,你去不去?」他說罷,才想起床上還有個人,忙又補上,「宋道友,你也去嗎?」

蕭倚鶴:「……」敢情我就是捎帶手的,聽這語氣,是不歡迎我去啊。

「我……」朝聞道看了眼臉色尚且蒼白的宋師弟,正要回絕。

蕭倚鶴一頭從床上骨碌了起來,猛地坐起,脅肋痛得他齜牙咧嘴,但轉瞬就依舊興高采烈。

「去啊!怎麼不去——走!」

南榮恪道不悅:「去什麼去,你不是騷——嘶!……的厲害嗎?」

他一著急,還咬了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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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尊他為何搶親[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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