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一曲鳳求凰
「蜀香居」,屬於范家的產業,準確地說應該是范洛兒的產業,再準確地說是在李峻的大力支持下,范洛兒使用范家的財力所創辦的商號,遍及多地。
有的時候,資本創立經營是簡單,可要是形成了規模,沒有權勢的助力會陷入諸多的麻煩中。
范家不缺財力,而李峻的權勢遍布六州,乃至整個江東的官府都要給些面子。
故此,」蜀香居」的分店在短短的時間內不僅遍布六州,甚至在晉天子所在的建康城中亦是生意火爆。
正因如此,范氏一族不少人都在店中管事,以前的忠僕們也有不少被派到了各處的分店,打理著店中的事務。
大家都有了事情做,也將范家以往的凝聚力分散到了各州各郡,李峻就此消除了對范家的擔憂。
「大將軍,謝謝您。」
上二樓的木樓梯時,緊跟在李峻身後的范洛兒小聲地說了一句。
李峻轉過頭,戲謔道:「你這是不想讓我成為家人,是吧?以後再唯有淚千行的時候,可不能說我無情了。」
「哼...就你最壞了。」
范洛兒緊走了一階木梯,故意撞了李峻一下,得意地笑了起來,眼中卻是有了開心的水花。
★★★
清溪池,位於鬼城山的東側,由青城山主峰上的清溪彙集而成。
池水的水面並不開闊,但若泛一葉小舟垂釣,倒是一個詩境般的所在。
鬼城山,古木參天、崖壁森然,名子出自於當地的土夷之族。
東漢之時,青城山周邊及岷江流域夷族眾多混雜,民智未開,原始巫風熾盛。這些土夷之族敬鬼事巫,民有鬼族之分,地有鬼城之說,巫覡有鬼帥與鬼卒之稱。
張陵在青城山佈道之後,與這些土夷之族在所控地域上發生了衝突。
因此,張陵率兩千四百名道兵攻下鬼城山,對土夷之族進行了剿殺,這也便是天師道所流傳的「誅符伐廟,殺鬼生人」。
之後,鬼城山改名為月城山。
當下,范長生之子范賁隱居在月城山下,一座樸實的木廬就建在清溪池的旁邊。
月城影清水,綠波泛小舟。
碧綠的池水宛如明鏡,四周的山谷倒映在水中,朝暉夕陰,雲蒸霞披,山姿水色,令人沉醉,真乃是一處人間仙境。
李峻來到此處時,口中讚嘆不已,心中也覺得范賁真是選了一個好住處。
前來拜訪范賁,其他的家眷並沒有跟隨,范洛兒引領著李峻來到此處,隨行的人也只有杜麟與十名近衛。
「伯父,近來身體可好呀!」
走進木廬,李峻一眼就望見了那張「綠綺」正擺在琴案上,一縷青煙也從香爐中裊裊升起,檀木的香氣溢於室內。
「綠綺」曾是司馬相如用過的一張琴,是其憑藉一篇「如玉賦」獲得的回贈之禮。
「綠綺」琴通體黑色,隱隱中泛著幽綠,猶如綠藤蔓纏繞於古木之上,因而得名為「綠綺」,琴內刻有「桐梓合精」四字銘文。
看到李峻走入室內,聽到李峻的問候,安坐在木榻上的范賁原想將淡漠的表情持續下去,這也讓心急的范洛兒漲紅了臉。
然而,當他隨著李峻的目光望向「綠綺」時,繃緊的神情還是鬆緩了下來,臉上更是帶出了淡淡的笑意。
「綠綺」琴的名貴,范賁並非是不知曉,更知道這樣的一張琴可是千金難求的寶物,李峻能隨意地讓洛兒帶回來,可見這個人還是有些誠心。
至於到底是什麼誠心呢?范賁自己也說不清楚。
自己是敗者,李峻沒有籠絡奉承的必要,那是為了洛兒?是怕洛兒居中為難?若真能如此,這個李世回的為人還是值得誇讚。
「武都公,草民身有不便,無法起身相迎,更不能起身執禮,望武都公見諒呀!另外,寒舍簡陋,不敢多留大駕,還望請回吧。」
范賁收起了臉上的笑意,口中不冷不熱地說著,目光淡然地望向那縷縹緲的輕煙。
「爹,您...世回是特意來拜見您的,您這是做什麼呀!」
一旁的范洛兒看到父親如此怠慢李峻,眼中急出了淚水,同時也真的擔心李峻會就此惱怒地離開。
李峻沖著范洛兒搖了一下頭,繼而對范賁笑道:「伯父,我這次前來青城山,一是要來探望伯父,再則也是要拜會范仙人與張天師,若是伯父不喜李峻在此,我自然會離開。」
「世回...你別...」
聽到李峻說出此話,范洛兒急忙上前拉住李峻的衣袖,哀求地搖著頭,眼中噙滿了淚水。
自己憑什麼要讓世回受怠慢呢?自己是他的什麼人呀!世回又憑什麼為了自己而遭受如此的羞辱呢?
如此想著,少女掩嘴哽咽了起來。
李峻輕攬住范洛兒顫動的肩頭,笑了笑,輕聲道:「我才不走呢!我從沒有彈奏過這張琴,拿到手后就送給了伯父,我還想彈奏一曲呢。否則,豈不是白來啦!」
范洛兒望著李峻,聽著他獨特的寬慰之言,雖然還是在流淚,卻也是點頭笑了起來。
「唉...果然是如此呀!」
看到李峻對待范洛兒的神情,身為父親的范賁還是軟下心來,輕咳了一聲,問道:「你會撫琴?」
「略懂一二,還請伯父能給指點一下技法上的不足。」
李峻沖著范賁拱手執禮,隨後坦然地走到琴案旁安坐,斂氣凝神,將雙手懸於七弦之上。
下一瞬,琴音響起,幾個音轉后,范賁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隨後,他望著靜心聽奏的女兒,輕聲道:「此曲應為司馬相如的鳳求凰,只是有些改動之處,卻也不失原音,撫琴的技法更是不輸爹爹呀!」
范洛兒不擅弦樂,卻是知曉鳳求凰的出處,聽到父親的話,一張俊俏的面容紅了大半,如水的眼波流轉在李峻的身上,滿是愛意。
賣弄要憑本事,李峻恰好就有這個賣弄的本事。
說是賣弄也好,說是投其所好也罷。
總之,在一曲終了時,口稱身體有疾的范賁起身走到了李峻的身側,讚許地點著頭,聽著李峻指尖流出的另一曲。
皎月下,范賁手拄拐杖,緩步走在清溪池邊,口中繼續道:「世回,我敗了,其實也從未怨恨過你,反倒應該感激你對小女的照料,以及對范家人的恩惠。」
李峻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只是隨行在范賁的身側。
「你替范家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裡,卻也知道你一直都對范家心有戒備。」
范賁停下腳步,轉頭望著李峻,笑了笑,繼續道:「范家雖已退出成都城,但范家的教眾遍布巴蜀,這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你們是該有戒心的。」
說著,范賁繼續前行,口中也繼續說道:「我要下山一次,想要替父親告知所有的教眾遵聽西府令,也希望他們能入軍為卒,成為保護蜀中乃至整個西南的人。」
李峻點了點頭,輕聲道:「伯父,您能如此想,是整個西南百姓之福,李峻要替他們謝過伯父的大義之心。」
「唉...」
范賁輕嘆了一聲,笑道:「人世大夢中,生魔已十年,爐熏清炷坐安禪,不如救饑寒一點。」
范賁用拐杖指了指不遠處的木廬,繼續道:「在這裡住久了,想的東西也就少了,卻能看清楚一些事情。沒有安定的天下,一城一郡一州都是江中的孤葉,只要激浪打來便會散了,碎掉,沉入江底。」
說著,范賁轉身向來路走去,轉頭對李峻笑道:「世回,洛兒這個丫頭被寵壞了,你要多讓著她,也儘可能地護著一些,算是我這個做父親的請求你了。」
李峻笑著點了點頭,走了幾步后,口中嘟囔了一句:「其實,多數時間,都是她在戲弄我。」
「啊...?」
范賁聽到李峻的話,不禁一愣,停下了腳步,不可置信地望著李峻。
當下,李峻是武都郡公,是王爵下的一等爵位,是掌轄六州的霸主,是手下將官雲集,統領十萬悍卒的大將軍,竟然能說出這樣憋屈的話。
「哈...哈哈哈。」
范賁大笑了起來,覺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真是愈發地有意思了。
「這...這個...我會管教她的,哈哈...世回放心,我定會嚴加管教...哈哈。」
范賁一邊說著,一邊大笑,直到走回木廬,笑聲依舊未停止。
偏室中,范洛兒聽到父親的笑聲,趕忙想要跑出去看一眼,卻被母親拉住了手,輕拍了一下,母女二人亦是笑了起來。
★★★
青城山,問仙亭。
此刻,一套製作精美,釉色晶瑩純凈的青瓷茶器正擺在天師張椒的面前,嫩綠色的茶湯漾在青瓷盞中,淡淡的香氣也緩緩地彌散開來。
「世回,這是你燒制的青瓷?這個茶...也是用了我的方子?」
張椒望著眼前的茶器,又聞了一下四溢的茶香,笑著點了點頭,問向了坐於對面的李峻。
李峻與身側的魯勝相視一笑,回道:「天師,這並非是我親手燒制的,是西府工署的瓷匠按照您的法子燒制出來的,我也只是給了一點建議。這春茶也是如此,都是匠人們的辛勞所得。」
說著,李峻起身為張椒身旁的范長生續了茶,雙手遞給老人,口中繼續道:「眼下,匠人們對這些工藝還沒有掌握嫻熟,再有些時日便能多出成品了,也就可以和蜀錦、雲錦一樣進行官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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