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夏王聖壽(中)
「覲,三公主東方蓁,獻《鶴舞九天》——」
祭祀壇剛一通報完,麗妃就迫不及待站起來。此時眾人都坐著,只有麗妃一個人越過人群走動,遠遠的看去十分顯眼。
夏主心裡一震,遠遠的看著覺得眼熟。可他上了年紀,常年看竹簡、絹奏用眼過渡,視力不太好。心道,麗妃不是在冷宮嗎?
可是那女子身段背影,好像……
宛妃第一時間發現了。
還不待夏主看清楚,立即吩咐人把麗妃帶走了。幾個宮女不動聲色的夾擁著酈問絲,不一會兒就消失在昆吾殿。
夏主站起來,宛妃溫柔理性的扶住他胳膊,打斷夏主的話道:「陛下,蓁蓁就要上台表演了。你要去哪?」
「蓁蓁。對,蓁蓁要表演了。寡人不能走……」夏主按下心中的難熬,勉強坐下。
東方蓁是他和麗妃的長女,也是兩個孩子中唯一身世不存疑的。他不能走,得給女兒把臉面撐起來。
夏主龍威依舊,繼續坐在天座上喝酒。
遠遠目睹了這一切的東方蓁,臉色從酒氣紅暈迅速化為慘白。眼睜睜看著麗妃被人帶走。
「二姐,我走了。」東方蓁戴好鶴冠,細米金珠顫顫巍巍的在她發旋上晃動。
「蓁蓁。」東方芝冰涼玉手拉住她手腕,低聲道:「冷宮袁德淼把守著,麗妃不可能偷溜出來。那只有一種可能,這是夏主暗示的。」
她柔聲道:「夏主對麗妃自有柔情在。別忘了你母妃可是二進二出冷宮。這第三次……也必會平安無事的。」
東方蓁撲哧道:「二姐,大家都等著我跳舞呢。」
一副沒聽進耳朵去的模樣。
東方芝不為所動,警告她道:「別做傻事!」
東方蓁一笑,輕巧的掙脫東方芝的手。
東方芝閉眼,她側頭對紫翹道:「去告訴九夷哥哥,蓁蓁不聽勸。」
紫翹猶豫片刻,跪在東方芝身側道勸道:「二公主,依我看還是等三公主獻完舞后。我們再靜觀其變。」
頓了頓,她道:「太子剛才特意派人提醒你,讓您盯著點三公主。我們就這麼去了,太子恐怕會覺得二公主辦事不力。」
東方芝蹙眉道:「快去。等蓁蓁獻完舞。太子就來不及布置了。」
紫翹見勸不住二公主,只能領命去了。
鶯歌和黃鸝聽到隻言片語,頓時臉色大變。
兩人面面相覷。黃鸝後悔道:「我都沒來得及求三公主,把你放回司樂署……」
鶯歌慢慢低了頭不說話。
然而出了北閣之後,紫翹卻沒有去南閣,反而去慎刑司找白笑了。
小宮女怕事,焦急的圍著紫翹團團轉。「紫翹姐姐,二公主吩咐你去南閣回稟……」
紫翹冷冷一笑,反問道:「太子殿下和諸位王孫貴胄都在那邊。我區區宮女,怎麼能擅闖?」
小宮女害怕的直掉眼淚,「可是,可是……慎刑司離昆吾殿兩回要兩炷香的功夫。跑著也來不及,等紫翹姐姐回來。三公主都獻完舞了。」
紫翹給她擦擦眼淚,語重心長道:「白笑是東宮女官,我們找她,再由白笑去托太子。是不是正理?」
「是正理,是……可是……」
「住嘴。出了事我擔著。」
*
碧空白玉欄,昆吾殿四水環繞的祭台上。四名紅衫壯漢扛著三尺大華鼓上台。
另有七八名十二三歲的小童抬著大小不一的小鼓上台,呈七星宿方向而立。最東方小童手裡捧著童碗大小的鼓,點綴啟明星。
東方蓁茜衫短襟,鵝黃色緞褲。長紅色大袖衫罩衫,拿著少女弓箭對著東方一射。
箭簇尾端鈴音大響,清霄飛走。
「好一個先聲震人!」
南閣席間不知誰誇了一句,突兀的站起來鼓掌。別一旁官宦提醒,方才尷尬坐下。沒有人回頭看他。大家都專註的看著台上的三公主東方蓁。
笙樂悠起,與梨花同夢。
蓁蓁踩著錯落有致的小鼓,足尖舞步輕盈。大袖衫迎風振翅,像一隻赤紅幼鶴,飛落到大華鼓上。她揚起下顎,雙眸純凈臨凡著周圍一切。
「……一笑嫣然,轉盼萬花羞落。」
席間最為格格不入,放浪形骸的男子讚歎一聲。不顧眾人都回頭看它,舉杯遙對東方蓁,促狹道:「敬,夏王宮的三公主。」
太子風儀嚴峻,目光淡淡。雍容華貴中帶著股清冷不悅。
內侍感到威嚴,低聲走到放浪形骸的玄衣公子身旁,低聲道:「你是哪家公子?膽敢褻瀆公主!」
齊琰笑眸諷刺,他頂冠束帶,渾身透著股不羈於世。和他身份地位格格不入。他笑著問一旁的成熟穩重的貴公子,「哦?哥,你說我該叫齊琰,還是叫霍誼呢。」
魏其侯世子霍聘淡淡道:「弟弟既然回了霍家,自然該叫霍誼了。」
齊琰笑而不語,嘖嘖兩聲,繼續看著台上的東方蓁。
台上佳人舞技嫻熟,玉肌瘦弱。赤紅的大袖衫滑落,嫩冰般的肌膚,白的晃眼。
忽的她一跌,華鼓『咚』一聲的悶響。
蓁蓁跌坐在大華鼓上,滿臉潮紅酒氣。
慵懶的起身,趴下。
再次起身,又趴下了。
咚咚咚連著三聲大鼓悶響。她緩緩升起一隻手臂,做出醉鶴的頭。
夏主都皺起了眉,問左右侍者,「三公主這是醉酒了?」
底下很快有人回稟:「是,三公主上台前喝了半壺葡萄佳釀。」
夏主擔憂的望了眼蒼穹,吩咐左右:「派人把她拉下來。」宦官立即去司樂署找舞者去了。
今日是夏主的獲嘉日,可不能出醜。派個舞者上去才能不動聲色的把三公主帶下來最好不過。
這時樂師中一個膽大的奏蕭者,吹起獨舞的巫醫曲子。
周圍樂師一愣,皆不敢在這大場合出亂子。只好跟著合奏,奉他為主位。
三聲華鼓悶響,因為巫醫曲的及時跟上。奇迹般的融合在一起。
大華鼓上,歪歪扭扭醉醺醺的仙鶴探頭張望,彷彿聽到了靡靡治療之音。
蓁蓁歡快的舞起雙臂翅膀,左探頭,右翹望。她把所有情緒都融入到了舞姿里。純真、仙氣。
曲樂一轉調,東方蓁懵懂舞姿陡然一變。
東方蓁縱身躍到最小的童碗小鼓上,站在東方啟明星的方位。清冷獨立,仙姿渺渺。
她如晚霞洗妝般靈動,謫仙又驚艷。
東方蓁翩若驚鴻的舞姿,像一隻甜美的醉仙鶴,有種溫柔的歡脫。
齊琰眼睛一亮,笑道:「好個調皮的小仙鶴,竟然偷仙人的酒喝!」
太子東方衍忍俊不禁,贊了一句,「貼切。」他聲音凜如霜雪,嗓音卻難掩笑意溫柔。
內宦一時噎住,不敢再去出聲阻止齊琰……太子這到底是厭惡別人議論三公主,還是喜歡和人探討啊?
太子背影高大平靜,如淵渟岳立。
內宦想了想,還是去提醒了下齊琰。
二姐這醒酒湯作用有些慢啊。
終於要舞到尾聲了,東方蓁拍了拍暈暈沉沉的腦子。
東方蓁舞步輕盈,踩著七星小鼓再次回到大華鼓上。最後一個升天胡旋,她深吸一口氣。——秀鸞風骨,招引日月。
她振翅胡璇,高頸仰天,咚咚咚密集的鼓點聲彷彿紫光雷引一般。
甜美的醉仙鶴,氣勢陡然一變,成了九天之尊的仙人清鶴!高貴、典雅,令人望塵莫及。
奉夏主命令前來接三公主下來的舞者只好停在原地,不敢妄自上台。
突然,東方蓁腳下一歪,噗通一聲掉進池水裡。
南閣上,齊琰想也沒想飛身下樓,直接從二樓跳下。
昆吾殿祭壇四周環繞著神獸水池,水位不高。可三公主獻舞時摔下,總是不雅。
齊琰來到水池邊救人。咫尺相隔,他終於看見了這位公主的容顏。她五官精緻,濃麗驚艷。哪怕落水了也是國色天香。
這不是個清麗的美人,她美的驚心動魄,毫不遮掩。
「三殿下,我拉您上來。」齊琰伸手白皙乾淨的手,和煦笑道。
誰知道東方蓁落水了還維持著表演,偏頭好奇的打量著他。
白藕似的臂彎做引鶴狀,嫩冰般的指頭啄了他掌心一口,飛快的避開到一樽石獸后。落湯雞似的巴巴望著他。她眼睛清澈,如幼鹿春溪。
齊琰強忍著笑意,掌心酥酥痒痒的,「公主,快上來吧。我拉你。」指尖有冰涼的熱意殘留。酥的齊琰目光發顫。
南閣之上,有幾個王侯之子打趣霍聘,「世子爺這個弟弟,可真是不一般啊。剛回霍家,就當眾露了臉。」
魏其侯世子霍聘含笑道:「這是我們侯府的榮幸。」
「呵,榮幸?他日齊琰尚了公主,只怕你霍聘就說不出榮幸的話了。」有幾個知道魏其侯后宅內情的,不屑一顧道。
霍聘平靜如許道:「王公子慎言。二弟已經回了我侯府,你應稱他為霍誼才是。」
太子微微皺眉,放下酒杯道:「吵鬧。」
九星寒眸如劍一般駭人。東方衍不悅至極回頭,「諸位青年才俊,你們可知,你們言談議論的是孤的妹妹。」
霍聘立即跪下認錯,「臣不敢!」
在場青年才俊也齊齊插燭般跪下,磕頭道:「吾等不敢冒犯公主!」
「善,孤望諸君謹記。夏王宮的公主,不容任何外男非議。」
「喏!」
祭壇上的舞樂還在繼續。
眾人悄悄擦了把冷汗。
太子東方衍是夏朝當朝唯一的成年皇子,皇后嫡子。
大夏朝理所當然的太子。
夏朝的臣民不用糾結站隊,他是嫡是長,又文武雙全,騎射皆是一流。幼承庭訓,飽讀詩書。連賢良也佔全了。
得罪了這位半君,豈不是得罪了自己和兒孫後半生的前途。
太子臉色一直不見好轉,陰鬱的望著祭台。
這時,內宦附耳道:「太子殿下,白笑求見。」
東方蓁半濕著衣裙,大躍步飛踩過一個個石獸,回到舞台上。她聰明的借力石獸,如踩著七星小鼓一般,騰雲飛上祭台。
昆吾殿祭壇旁的水池並不深,一個個還有吐水的神獸。只是蓁蓁個子不高,落進去爬出來有點狼狽。
重回大華鼓,渾身濕透的蓁蓁舞姿大開大合,絲毫沒有被濕噠噠的衣服影響舞蹈的力道和優美。
甚至因為她的用力,鶴舞中多了份颯爽。醉酒的甜仙鶴一邊好奇一邊騰雲。
醉酒的蓁蓁壓舞姿演繹了一個落水仙獸上不去神鼓,沮喪不已。最後又被『神仙』即齊琰拎上舞台。
東方蓁頻頻回頭看著齊琰。不曾想那名青年才俊上道極了,龍虎勢上台飛來。天清雲淡,只手將蓁蓁送上大華鼓。一副仙者姿態屹立在東方啟明星位置的童碗上。
東方蓁心喜,用舞蹈表現出洋洋得意。伏首翹望仙者,仙鶴知罪。
一道逐雲追月般的笛聲,恰如其分升起。蓁蓁方才在祭壇上大開大合灑落的水滴,由陽光的照射-下,浮現出一座彩虹橋。
不偏不倚綻放在她背後。
東方蓁仰坐在大華鼓上,左手托日右手托月,身後彩虹大綻。宛如謫仙神女。
夏主高興極了,起身喝彩道:「好!寡人的三公主竟能一舞引蒼天,驚動日月虹橋。不愧是通曉崑崙之音的仙鶴!」
然後轉身問諸位愛卿,「南閣這位急於救仙鶴的青年是誰家兒郎啊?」
百官中一位中年武將戰戰兢兢出列,拖著傷腿磕頭道:「讓夏主見笑了。犬子不才,不知三公主設計精妙舞蹈。誤以為公主落水這才唐突救人……」
夏主不贊同道:「哎,魏其侯何必拘禮。霍愛卿鎮守邊疆十八載,為國為民。如今又得如此出色的兒子,真是讓寡人羨艷啊!」
魏其侯跪的更低了,嘴唇近乎貼著地道:「臣不敢,犬子險些壞了三公主獻舞,臣必定回去好好教訓他。」
夏主神色微微不滿,他道:「寡人的話,愛卿沒有聽懂嗎。你的兒子很好,最後的亮相宛如神人邀鶴,寡人很喜歡。這樣的兒子,霍愛卿怎麼捨得處罰呢?」
「是是是。」
魏其侯改口道:「太子殿下末尾的那一曲笛音,也是點睛之筆啊。」
夏主這才面露笑意,吩咐內宦:「招三公主過來。」
內宦道:「是。」
昆吾殿對面,東方蓁在萬眾矚目的洗禮下,正被簇擁著去面見夏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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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老時間,18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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