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皮女·其四

虎皮女·其四

「多謝你。」由於失血太多,宋若翡已然疲倦了,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又將右腕往虞念卿唇邊送,「咬夠了么?」

虞念卿一開始咬宋若翡的右腕是為了報復,為了發泄,但宋若翡的態度竟是讓他覺得自己這麼做反而順了宋若翡的心意。

這宋若翡似乎一點都不怕疼,甚至……甚至不怕死。

細看,宋若翡眼底蘊著化不開的悲傷。

他幸災樂禍地問道:「發生何事了?」

宋若翡不答,反是打趣道:「念卿,你是在關心娘親么?」

虞念卿沒好氣地道:「你才不是我的娘親,區區狐媚子如何有資格當我的娘親?」

「雖然我確實沒有資格當你的娘親,但在你成年前,我會努力當好你的娘親的。」話音未落,宋若翡力不能支,不慎倒在了虞念卿身上。

虞念卿的面頰與側頸猝然被宋若翡的唇瓣擦過,怔了怔,而後,本能地去推宋若翡,摸到了一手的血后,猛地將手收了回來。

宋若翡的右腕與左肩尚在淌血,猩紅襯得他的面孔愈加凝白如玉,他以雙掌撐起了身體,虛弱地笑道:「念卿,從今往後,我們好好相處罷。」

虞念卿被宋若翡的吐息灑了一身,厭惡地往後躲了躲,又對宋若翡道:「你要是不想死,還是快些去包紮罷。」

宋若翡頷了頷首,便出去了。

他目前並沒有原身的記憶,身體卻將他帶回了房間。

一回到房間,他便倒頭睡去了。

他發了噩夢,噩夢中,他自己被父親鞭打的畫面與虞念卿被原身鞭打的畫面不斷切換著,愈來愈快。

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以為自己乃是虞念卿了。

待他睜開雙目,已是月上中天。

外面隱約的蟲鳴一下子便被他劇烈的喘息聲蓋過了,他渾身的皮肉疼得厲害,仿若當真又被鞭打了一回。

「爹爹,你可後悔了?」他心口陡然生出了些許愉悅。

倘使爹爹後悔了,那麼便證明我並非毫無價值。

突然,一把聲音貫穿了他的喘息聲:「爹爹才不會後悔,你是宋若翡,又不是宋若素,爹爹絕不會因為打死了宋若翡而後悔。」

——是他自己在自問自答。

他抿緊了唇瓣,故作堅強地笑了一下,唇角很是僵硬。

稍稍平靜了一會兒后,他喚小廝送了浴水來。

很快浴水便被送來了,他剝凈自己的衣衫,跨入浴桶當中,水面上映出的眉眼竟然與他生前的模樣有七八分相似,但氣質卻是大相徑庭。

生前的他假扮阿兄足足七載,已能惟妙惟肖地模仿出阿兄的溫文儒雅,而如今的他卻是眉眼楚楚,我見猶憐。

解下髮髻,洗去脂粉后,他又呈現出了雌雄同體的氣質。

這副皮囊的左側眼尾亦生著淚痣,他抬指覆上淚痣,隨即頹然地垂下了手。

當年,假若他的淚痣並未被一山賊的利刃劃破,他便無法扮演阿兄了。

後面所發生的事情將截然不同。

父母或許會待他更好些,亦或許會因為活生生地被山賊們打死的不是他而怪罪於他。

他告訴自己該當開心些,至少這副皮囊與自己生前的容貌相差不大,算是慰藉。

細細地洗去血污后,他方才熟練地為自己處理傷口。

原身的道行若是高強些,這些傷口應當早已止住血了。

原身的道行若是高強些,原身十之八/九不會下山,更遑論是戕害虞念卿了。

原身之所以下山乃是因為在山上受了同族的欺凌,甚至被割下了尾巴。

原身的尾巴出了名的漂亮,蓬鬆、柔軟、油亮,原身是孤兒,失去了父母庇佑,作為一尾狐妖,弱小得連尾巴都保不住。

下得山後,原身心心念念著要教仇敵付出代價,卻做出了與仇敵一樣的行徑。

弱小者欺凌更為弱小者委實是令人不恥。

止住血后,包紮便容易許多了,他一手抓著細布的一頭,口中咬著細布的另一頭,利落地包紮好了右腕與左肩,後腦勺更為容易了,用雙手便可。

包紮完畢,他忽而發現自己的一點尾巴根長了出來,上頭僅些微細軟的絨毛。

對於狐族而言,渾身上下最為重要的器官便是尾巴,原身原就道行粗淺,沒了尾巴后,道行更是少了十之三四。

他欲要將這尾巴根收回去,卻是做不到,定然是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

所幸這尾巴根不過一指節長短,即使收不回去,亦不致於暴露身份。

他穿上褻衣、褻褲,躺下身去,堪堪闔上雙目,陡生不安。

於是,他披上外衫,趿著錦履,往虞念卿的卧房去了。

他叩了叩房門,並未得到答覆,遂輕輕地將房門推開了。

燭火已經熄滅了,粗重的喘息撲面而來。

他彈指點燃了燭火,放眼一望,虞念卿面色潮紅,顯然是發熱了。

「念卿。」他行至床榻前,抬手覆上了虞念卿的額頭,燙得驚人,遂趕忙讓負責巡夜的小廝去請楚大夫來。

楚大夫見得他目色一變,由此可見,虞念卿大抵是托這楚大夫報的官。

他不同楚大夫計較,佯作不知,只急聲道:「楚大夫,念卿發熱了。」

楚大夫責問道:「老夫分明將藥方子交由你的侍女了,你為何沒有喂虞小公子喝葯?」

如蘭向來辦事得力,宋若翡自己身受重傷,無暇顧及虞念卿,並未過問。

聞言,他眉間一蹙:「勞煩楚大夫配藥、熬藥。」

楚大夫滿口應下:「老夫這就去。」

「多謝楚大夫。」宋若翡又命人送了井水來,浸濕錦帕后,敷在虞念卿額頭。

對於他而言,虞念卿當然是燒成傻子為好,如此他絕對不會被其做成狐皮墊子。

可是虞念卿何其無辜,他既然答應了虞念卿要好生將其撫養長大,決不能食言而肥。

他握了虞念卿的手,柔聲道:「念卿,撐住,有娘親在,別怕。」

半個時辰前,虞念卿忽覺頭腦昏沉,便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居然聽到娘親道:「念卿,撐住,有娘親在,別怕。」

娘親死於難產,當時,他連眼睛都還睜不開,當然不曾見過娘親。

原來娘親生得這般的模樣,宛若畫中的仕女,是他平生所見過的最為美貌的女子。

「娘親……」他哽咽著喚了一聲,繼而撲到了娘親懷中。

宋若翡聽虞念卿喚他「娘親」,便知虞念卿必定是燒糊塗了。

假扮旁人是他最擅長之事,他索性順勢假扮成了虞念卿的生母,揉著虞念卿的髮絲道:「念卿,你發了高熱,楚大夫去熬藥了,你喝了葯便會好起來的,告訴娘親,你哪裡難受?」

虞念卿可憐兮兮地道:「我哪裡都難受。」

如願看見娘親心疼的眉眼,他滿足地往娘親懷裡拱了拱,告狀道:「娘親,爹爹是負心漢,薄倖郎,九泉之下,你如果見到了他,一定不要給他好臉色。」

九泉之下……

娘親死了,是為他而死的,所以眼前的娘親不是人,而是鬼。

對了,他肯定是在做夢。

娘親定是想念他了,心疼他了,才特意入夢來的。

宋若翡應承道:「好,娘親一定不會給爹爹好臉色。」

虞念卿環住了娘親的腰身,出主意道:「再打爹爹一頓罷,誰讓他負情薄倖,活該。」

「嗯,再打他一頓。」宋若翡撫著虞念卿還未褪去嬰兒肥的面頰,笑道,「別擔心,娘親不會委屈自己的。」

「那就好。」虞念卿撒嬌道,「我好想好想娘親哦,娘親,你親親我好不好?」

宋若翡未曾主動親過任何人,自是猶豫不決。

虞念卿不滿地道:「娘親是不是不喜歡我?是不是後悔生下了我?」

我是在扮演虞念卿的生母。

宋若翡說服了自己后,低下首去,親了親虞念卿的額頭。

虞念卿心滿意足,又沉沉睡去了。

一個時辰后,楚大夫送湯藥來了。

宋若翡軟聲道:「念卿醒醒,喝葯了。」

虞念卿睜開雙目,下意識地喚了一聲「娘親」后,才反應過來眼前之人並不是他的娘親,而是差點成為他小娘的狐媚子。

這狐媚子的眉眼為何與他夢中的娘親一般無二?

難不成……

他立刻沉下了臉來,又氣憤又尷尬。

其實他先前並沒有發夢,而是誤以為自己發夢了,還誤將這狐媚子當作了娘親。

他主動親近了這狐媚子,甚至向這狐媚子撒了嬌,要這狐媚子親親他。

此刻,這狐媚子雖是一副慈母的模樣,心裡頭定然正在嘲笑他罷?

宋若翡從楚大夫手中接過湯藥,送到虞念卿唇邊,勸道:「先喝葯罷,勿要與自己的身體作對。」

虞念卿拍開了宋若翡的手,宋若翡早有防備,湯藥才得以倖免,但仍有些許濺在了宋若翡的小臂,這小臂當即被燙紅了一大片。

宋若翡面不改色地道:「念卿,喝葯。」

虞念卿瞧著宋若翡溫柔的眉眼,不禁覺得過意不去,同時又矛盾地覺得無論他如何對待宋若翡皆是天經地義的,畢竟宋若翡絕非善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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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毒小娘,性別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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