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皮女·其三

虎皮女·其三

不一會兒,如蘭便將大夫請來了。

如蘭乖覺,又對宋若翡忠心耿耿,特意請了一貪財的大夫來,便於封口。

這大夫姓楚,楚大夫乍然見得兩個血人,只一眼便斷定少年的傷勢較婦人更重些,於是先到了少年面前,將少年扶到床榻上躺好,才伸手去剝少年的衣衫。

部分傷口已與衣料子長於一處了,一掀起衣料子,膿水與血水便齊齊地流淌了下來。

虞念卿面白如紙,稚嫩的臉皺成一團,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宋若翡欲要揉一揉虞念卿的髮絲,以示安慰,中途又將手收了回來。

猙獰的傷口一寸又一寸被暴露了出來,疼得虞念卿汗如雨下,汗水毫不留情地侵入了傷口,使得疼痛加劇,當即逼出了更多的汗水。

如此循環往複,虞念卿直覺得自己去鬼門關走了一遭。

宋若翡端詳著可怖的傷口,腦中猛然擠滿了阿兄垂死前的慘狀。

與虞念卿一般,阿兄身上傷口縱橫,一塊好肉也無,虞念卿的一張面孔尚算完好,阿兄卻是連眉眼都模糊了。

當時,他自己亦是皮開肉綻,虧得有阿兄的保護,稍稍好一些。

他以為被活生生地打死的會是他,未料到不是他,而是阿兄,他更未料到自己會被父親活生生地打死。

他清楚地記得阿兄在咽下最後一口氣前,緊緊地抓着他的手,氣若遊絲地叮囑道:「若翡,爹爹與娘親便交由你照顧了,若翡,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可惜,他照顧不了爹爹與娘親了。

倘若阿兄在九泉之下知曉他是被父親活生生地打死的,會作何感想?

阿兄不該護着他,倖存之人若是阿兄,阿兄與爹爹、娘親便能闔家圓滿了。

至於他,徒然佔用了阿兄的陽壽,委實浪費。

虞念卿正被楚大夫上著葯,藥膏清涼,稍微緩解了疼痛,他這才注意到自己被宋若翡的視線籠罩着,他甚是不自在,又見宋若翡若有所思,心道:這狐媚子定然在盤算事後如何收拾我。

「滾出去!」他瞪着宋若翡,惡狠狠地磨了磨牙,舌尖掃過口腔粘膜,搜刮著殘存的屬於宋若翡的血液。

虞念卿這一聲「滾出去」意外地將宋若翡從自厭的情緒中拉扯了出來,他感激地對着虞念卿笑了笑,便出去了。

虞念卿見宋若翡不怒反笑,心裏一陣一陣地發毛。

楚大夫本打算拿錢辦事,仔細地為虞念卿將傷口處置妥當后,受不住良心的譴責,猶豫半晌,終是低聲問道:「可要老夫為你報官?」

虞念卿當然曾想過報官將宋若翡抓起來,但府中俱是宋若翡的眼線,他根本尋不到機會。

聞言,他迫不及待地道:「那便勞煩楚大夫了。」

「稍安勿躁。」楚大夫又揚聲道,「請夫人進來包紮。」

宋若翡推門而入,搖首道:「不必麻煩了,請回罷。如蘭,將診金給楚大夫,再送一送他。」

如蘭領命,客氣地道:「請。」

楚大夫一走,這房間內便只剩下宋若翡與虞念卿了。

虞念卿見宋若翡緊逼上來,整個人做出了防備的姿勢,渾身的皮肉驟然發緊,緊得好似要將包紮掙破。

這房間乃是虞念卿的卧房,宋若翡環顧四周,瞧見一頂箱櫃,打開后,從中取出了褻衣、褻褲來。

他抱着褻衣、褻褲到了床榻前,柔聲道:「念卿,娘親幫你穿上罷。」

虞念卿不肯,從宋若翡手中搶走了褻衣、褻褲,快手穿上了。

宋若翡在床畔坐下了,而後將自己的右腕送到了虞念卿唇邊:「咬罷。」

虞念卿沒想到宋若翡居然言而有信,狐疑地望向宋若翡。

宋若翡打趣道:「我還能在這右腕上下毒不成?」

除非宋若翡不要命了,不然,絕不可能在右腕上下毒。

虞念卿小心翼翼地銜住了宋若翡的右腕,其上的破口深可見骨,他的唇齒一貼上去,鮮血便灌入了他的口腔。

宋若翡眉眼溫柔,關切地道:「好些了么?」

虞念卿不答,一面嘗著血液,一面瞧著宋若翡左肩上的金步搖,少時,將右腕鬆開了些,質問道:「你究竟有何所圖?」

宋若翡循着虞念卿的視線望去,才意識到自己尚未將金步搖拔掉,這金步搖看起來猶如嵌入體內的飾品,與他十分般配。

「有何所圖?」他最大的所圖自然是避免被虞念卿做成狐皮墊子。

不過適才思及生前的前塵往事,他竟有一瞬間覺得被做成狐皮墊子也無所謂。

像他這樣不被人所愛的天煞孤星,活着亦或是死去皆可,無人在意,他自己也不怎麼在意,惟一在意的阿兄早已不在了。

他假使被做成狐皮墊子,應當能去地府了罷?

飲過孟婆湯,忘卻所有,於他而言,顯然更幸福些。

是以,他認真地問宋若翡:「你當真想要我將金步搖刺入心臟么?」

虞念卿恨極了宋若翡,不假思索地道:「想。」

宋若翡頷了頷首:「你今年年僅一十又四,娘親答應了你爹爹要將你撫養長大,待你及冠,娘親便如你所願。」

——一十又四……他與阿兄被山賊們擄走的那一年,他們兄弟二人皆是一十又四。

虞念卿怔了怔,氣勢洶洶地道:「你有何陰謀詭計全數施展出來便是了,我才不怕你。」

「你毋庸害怕,我並沒有甚麼陰謀詭計。」宋若翡失血過多,已是面無人色。

自從被自己推得磕破了後腦勺后,這宋若翡的變化着實太大了些,教虞念卿不得不懷疑宋若翡的腦子是不是壞掉了。

他打量著宋若翡,良久后,指著金步搖道:「不拔/出來么?」

「好罷。」以防血液濺到虞念卿身上,他側過身後,才利落地拔/出了金步搖。

從他左肩飛濺而出的血液灑了一地,與此同時,他體內殘餘的血液爭先恐後地穿過失去了堵塞物的血窟窿,流竄了出來。

他左半邊身體業已一片猩紅,加上了這些血液后,更是紅得扎眼。

虞念卿眨了眨雙目,抬指覆上了那血窟窿。

出於報復心,他將手指沒入了血窟窿當中,甚至還不斷地往裏鑽,摳弄破損的皮肉。

巨大的快意淹沒了他,滋養著嗜血的念頭,使之在他腦中瘋長。

宋若翡並未阻止虞念卿的惡行,任由虞念卿折磨自己。

即使他並非原身,即使他從未傷害過虞念卿,但對虞念卿來說,他便是原身。

他既然繼承了原身的肉身,自然亦繼承了原身的罪孽。

恰是此時,如蘭疾步而來,附到宋若翡耳側道:「門口來了兩位官差,求見夫人。」

宋若翡從虞念卿難以克制的喜悅的眼神中,斷定官差乃是虞念卿招來的,遂直截了當地道:「念卿,你希望我被官差抓走么?」

虞念卿與宋若翡四目相交,不知為何竟是心軟了,連手指都從血窟窿中收了回來。

宋若翡平淡地道:「我知曉了,但我乃是你爹爹未過門的妻子,且你爹爹臨終前將你託付給了我,我擁有管教你的權力,雖然我之前的手段過激,不過我大抵坐不了多久的牢。」

虞念卿氣沖沖地道:「你竟敢威脅我!」

「並非威脅,而是陳述事實。」宋若翡建議道,「你若想我多坐一陣子的牢,便去請個好狀師罷。」

他不曾坐過牢,亦不想坐牢,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坐不坐牢也無所謂。

「還咬么?」宋若翡凝視着虞念卿,「你若是不咬了,我便讓如蘭將官差請進來。」

虞念卿尚未出聲,如蘭憂心忡忡地勸道:「夫人萬萬不可。」

「無妨。」宋若翡含笑道,「如蘭,我會在入獄前,撕了你的賣身契。」

如蘭「噗通」一聲跪下身去:「夫人對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絕不會離開夫人。」

宋若翡嘆了口氣:「傻姑娘。出府後,你倘使害怕找不到營生,我便給你一間鋪子;你倘使害怕沒了依靠,會受人欺負,我便為你尋覓一門好親事。」

虞念卿覺得這宋若翡愈發奇怪了,下一瞬,又忍不住懷疑宋若翡與如蘭故意在他面前做戲。

假若是做戲,這一齣戲有何意義?

他正苦思著,兩位官差已闖了進來,其中一人對宋若翡道:「有人狀告你虐待繼子,勞你隨我們走一趟罷。」

「如蘭,照顧好念卿。」宋若翡轉身要走,卻被虞念卿扯住了衣袂。

緊接着,他居然聽見虞念卿對官差道:「她並未虐待我,是我自己不懂事,同她動手,才受了傷,她亦受了傷。」

苦主既然聲稱自己並非苦主,於官差們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是抬腳便走。

如蘭鬆了口氣,趕緊將官差們送走了。

宋若翡不解地道:「你為何要這樣做?」

虞念卿並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這樣做,頓生後悔,可是出爾反爾並非君子所為。

他瞧了眼自己血淋淋的手指,方才向宋若翡確認道:「你當真會好生將我撫養長大?待我及冠,你當真會如我所願?」

宋若翡鄭重其事地道:「我絕不會食言而肥。」

虞念卿心有疑慮,踟躕著道:「我姑且信你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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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毒小娘,性別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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