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擊(修標題)
要是真殺了溫誠的兒子,必然引來無窮無盡的追捕,雖有匿容咒,誰也記不住他們的樣貌,可白景軒並不想平添麻煩,於是抬手按住了藺宇陽的劍柄。
劍尖被抬高了些,卻並未挪開,溫子瑜見狀瞪大了雙眼,聲音輕微顫抖地道:「快……快放了本公子。」
藺宇陽道:「此人竟敢威脅師尊,不可輕饒。」
白景軒微一思忖,輕聲道:「你若答應我一個條件,可饒你不死。」
「你......」溫子瑜長這麼大何曾受過這等屈辱,還想掙扎一番,卻感到一道靈壓將他死死地按在原地,於是怒目圓瞪后又支支吾吾地道:「你......你且說來聽聽。」
「我要六陽續結草。」
華微宗掌握仙門經濟命脈,交易行遍布天下,且消息靈通。如果說這世上誰能知曉六陽續結草的下落,便只有他們了。
此草若果如傳言所說已消失於世,那麼這個要求便是強人所難,可溫子瑜聽見這句話,面露的不是詫異與震驚,而是一絲警惕,片刻后冷聲道:「天方夜譚,此物早已不知所蹤了。」
他臉上流露出的那一絲異樣沒能逃過藺宇陽的眼睛。藍衫少年微一眯眼,嗤了一聲道:「是嗎?那你就沒用了。」說著再次提劍正欲落下。
溫子瑜拼盡全力企圖掙脫那擎住他心臟的恐懼感,卻徒勞無功,千鈞一髮之際他慌忙道:「等等!」
劍鋒停住了,他咽了口唾沫,有些結巴地道:「我......我知道個地方,也許有此物的蹤跡。」
聽見這話,白景軒沖徒弟微微頷首示意,後者這才收起劍。
「說吧。」白衫人幾步來到案幾邊,一揮衣擺落座道。
溫子瑜:「蒼黎天尊的寂滅之地。」
蒼黎,千年來唯一修鍊至無相境的天尊,本應成功渡劫,但不知是何原因並未飛升,而是在渡劫之後神志失常,不久后便將自己關於一處秘境之中,再也不曾出現。
傳言仙人早已寂滅,可百年來卻從未有人能夠找到其秘境所在。
找到蒼黎,就能找到被他帶走的六陽續結草。
白景軒微微點頭,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飛魚堂傳來的地圖......」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張羊皮卷,面露無奈地遞了過去,嘆道:「現在可以放了我吧?」
藺宇陽接過羊皮卷,不以為然地道:「怎知你沒有騙我們?」
溫子瑜嘁道:「飛魚堂傳書皆附著獨門封印,印戳中記錄著傳書時間及密文的受信人,如何作假?」
白景軒接過羊皮卷,見封印已被解開,掃了一眼地圖後點點頭,起身道:「走吧。」
飛魚堂屬於華微宗的特務機構,屬性類似冥天宗的懸鏡堂,但比起令人聞風喪膽的後者,他們更擅長情報收集。
但凡附有此獨門封印的情報,可以被認為確鑿無誤。
師徒二人飄然出店,直到兩個身影遠離了,溫子瑜才在眾人的環繞下目露凶光,惡狠狠地盯著二人遠去的方向。
「公子,就這麼把地圖給他們了?」
紫衫人哼了一聲,目不旁視地道:「只要他們敢去,本公子定要他們有去無回!」
*
目的地在極北之地,路途遙遠,且終年白雪皚皚,天寒地凍。
為避免過於招搖引來懸鏡堂的耳目,迦樓羅鳥走走停停,至靠近一處城鎮時二人悄然落地。
灰白的山雀在不遠處撲騰著翅膀,落在枝頭上小歇,見二人走遠了,又急急忙忙地揮舞著短小的羽翼,發出吱吱的叫聲追來。
小鳥灰背白臉,雪白的肚子鼓鼓地像個圓球。
在旁人的眼中,它只是一隻不到巴掌大的肥啾,可只要白景軒一聲令下,它立即會化作巨型大鵬鳥,直衝九霄。
白景軒在前頭信步走著,身後是快步跟隨著的藺宇陽面露難色,央求似地道:「師尊,極北之地過於寒冷,弟子自行前往尋找即可,您還是回幽蘭谷修養吧。」
白衫人頭也不回地擺擺手,「不必。」
自從落入這具弱不禁風的身體,他深刻體會到了凡人有多麼弱小。一陣秋風就能令他感到寒意,再加上幾滴秋雨更是冰冷刺骨,渾身戰慄。
他彷彿被鉗制在了這具肉身枷鎖之內,深切感受到了什麼叫做力不從心。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莫名產生一股倔強,身為天道化身,豈能為區區外物所累,輕易便龜縮不前,他恨不得立刻恢復靈脈,重獲自由。
「葉師叔還等著他的診金呢。」藺宇陽鍥而不捨。
「讓他等。」他賭氣似地大步向前,忽然聽見一陣響亮的咕嘰聲,這聲音近在咫尺,在耳邊回蕩,他一愣,猛然轉身詫異道:「什麼聲音?」
藺宇陽眨眨眼,片刻後面露恍然,輕笑道:「師尊......前頭就有個客棧,咱們歇息一會再趕路。」說著便拉起仍處在疑惑中的白衫人,踱步而去。
直到金燦燦的燒鵝端上了桌,誘人的香氣撲鼻而來,白景軒只感到口中莫名地津液充盈,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方才的咕嘰聲更響亮了。
「師尊,」藺宇陽將碗筷整齊地放在他面前,柔聲道:「您餓了。」
靈脈盡毀導致無法以靈氣護體,必須靠食物獲得身體能量,之前在幽蘭谷每日受葉青灌輸靈力,各種仙植仙草滋養,並不覺飢餓。
而如今他才恍然醒悟,難怪離開元貞行時他便逐漸感到渾無力,竟是因為這個。
未久之後,一整隻燒鵝只剩下骨架,白景軒茫然地沉浸在絕妙的口齒留香之中,轉頭看著藺宇陽,吐出三個字:「還有么?」
直到骨頭堆成了山,一股奇異的滿足感縈繞心頭,他這才停下了。
他歪著頭陷入思索,方才他的全部精力都用於與虛弱感交戰,之後又全然沉浸在燒鵝的美妙滋味中,竟不知自己身處何地。
藺宇陽從未見過這樣的師尊,在桌旁托腮完整觀看了仙人啃燒鵝的模樣,還一連好幾隻。
這形象與北冥仙尊的一向高冷大相徑庭,他幾乎想當場畫個拓影符將全程錄下來。猶豫片刻后因擔心被責罵而放棄了。
可這一畫面太過深刻,印在他的腦海里久久不退,不自知的笑容自始至終掛在他的臉上久久不散。
白景軒滿足了口腹之慾,扭頭見牆上掛滿了傳訊用的玉簡,其上五彩靈光閃現。一時間不知從哪升起一絲好奇,便幾步上前。
傳訊牆會將玉簡內的信息同步於修界各處,是極高效的通訊手段,所有人都可以在其上暢所欲言。
他匆匆掃過幾眼后,見到被掛在排頭的一張玉簡,內容竟是關於他的。
震驚!冥天宗宗主,北冥仙尊白景軒竟墮入魔道,攜關門弟子叛逃宗門!
見到這個標題,他先是一愣,隨後輕點玉簡,數不清的議論與留言即刻灌入腦海。
大意是說因他墮魔,殘殺守殿弟子,遭宗門長老聯合驅逐,並下達了海捕令。
「標題黨!這不可能是真的!那可是眾仙之首北冥仙尊,他怎麼可能修魔?」
「千真萬確,我大舅家妻弟的妯娌的兒子就是冥天宗的內門弟子,他親口說的。聽說他渡劫失敗,靈脈盡毀,只有修魔才能續命。」
「最近冥天宗的懸鏡堂活動頻繁,想來就是滿天下搜捕白景軒吧?」
「聽說八名守殿弟子被他吸干靈力而亡,嘖嘖,慘絕人寰啊。」
「不!我不信,白凌上仙不可能墮魔!」
「魔修人人得而誅之!」
白景軒眉心那片銀葉微微皺起,隨後又飄然轉身走開了。藺宇陽見狀也點開玉簡查看,片刻后臉色一沉,「他們竟如此污衊師尊。」
可轉頭卻見白景軒一幅坦然的神色,疑惑道:「師尊......不生氣?」
白景軒心道有什麼可生氣的?說的是原主又不是他。
雖如此想,口中說的卻是:「修行者應泰山壓頂而巍然不動,豈能為這些流言蜚語而動真氣?」
換做從前的白景軒,即便表面不動聲色,內里估計早已七竅生煙,直接殺上冥天宗去了。
藺宇陽不曾想師尊變得如此徹底。篤定地點點頭,「師尊說得是。」
他固然是一向敬重師尊的,只是從前因為師尊於他的救命之恩而心懷感激。
而現在,望著面前恬靜淡泊的人影,似乎天地間的一切都與之無關,飄然如天上仙,他的心底里似乎又平添了一絲別的什麼,可到底是什麼,他卻說不上來。
*
呼呼的寒風刮過耳邊,腳下是白茫茫的一片冰原。
白景軒下意識緊了緊裘皮大氅,越接近目的地,氣溫越低。寒意無孔不入地鑽入骨髓,如利刃一般刮過五臟六腑,連四肢都快僵硬了。
藺宇陽見他雙唇發白,忙攥緊他的手心,因擔心對方承受不住強大的靈力,小心翼翼地將靈流徐徐湧入脆弱的經脈。
白景軒一瞬間感到輕柔如羽毛般的暖意遊走於四肢百骸,鑽入骨髓的寒氣也逐漸被驅散,取而代之的是如沐春風般的和煦。
他從未好好感受過這個世界,並不知曉僅僅是嘗受過寒冬的凌冽,就會立刻對春日的溫暖產生依戀。
「修士可以依賴修為度過寒冬,那些普通人呢?」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的他,忽然生出這個疑問。
藺宇陽頓了一下,想起兒時的記憶,便低聲道:「燃盡所有可以燃燒的東西來取暖。」
白景軒看著身旁的少年,想起自己曾研究過對方的過去,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畫面——
寒冬臘月里,四面漏風的柴房內,幼小雙肩在一團微弱的火光旁瑟瑟發抖。月光透過敞開的窗子灑落地面,勾勒出一個孤單稚嫩的影子。
想到這他本已暖和的身子忽然沒來由地彷彿鑽入一絲寒風,片刻后卻又消散了。
「師尊,」藺宇陽指向不遠處模糊在了呼嘯飛雪中的山脈輪廓,「咱們到了。」
*
眼前出現掌余寬的岩石縫隙,卻如通天徹地一般有十數丈高,岩縫後有罡風不斷從縫隙內溢出,發出鬼哭狼嚎的聲音。
僅僅是靠近縫隙,便能感受到這罡風的殺傷力。
縫隙四周隱約有光芒涌動,仔細看去,更像是星光點點的碎片。
藺宇陽抬手微探片刻,面露一絲吃驚,「師尊,這裡似乎曾有結界,可是已經碎了。」
「有人來過。」白景軒點點頭,想來也是,如此重要的地圖,怎能輕易給他們?看來華微宗的人早已將此地洗劫一空了。
但他不死心,還想一探究竟,經歷了這麼多艱難跋涉,他總不能白跑一趟,於是對徒弟道:「你用小挪移術,打開縫隙。」
藺宇陽點點頭,正欲施術時,忽然感到身後數道靈壓襲來,他瞳孔一收,電光火石間攜起白景軒飛身退出數丈開外,就在他們飛離的一瞬間,一道弧形光芒擊中岩壁,發出轟然巨響。
山石化作齏粉滾滾而下,一陣響亮的笑聲伴隨著迴音響徹天際。
「這一次,你們跑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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