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為後（7）

戰事膠著，遼國這次大有不打下邊關誓不罷休的架勢。

前朝霍亂，百姓民不聊生，如今才剛剛恢復了一些，錢財糧草不足，根本無法支撐長時間作戰。

遼國就是知道這點才故意拖住戰事，想要活活耗死姜國。

皇帝眉間的溝壑日漸明顯，整個人也煩躁了許多。

姜國建國不久，當年征戰沙場打下天下的各位大將軍老的老，殘的殘，大多都回家頤養天年，而年輕一代的領頭人尚未培養出來，原本最優秀的夏侯定還戰死沙場。

整個朝堂的氣氛壓抑得可怕，就在此時，雲菲把握機會主動請纓。

她先天優勢太強，衛二娘死後給她留下不少勢力，加上衛二娘的威名猶在，朝中沒有多少反對就同意了她的請求。

這樣的結果得來太過順利，讓雲菲也詫異了幾秒，很快她就明白了為什麼。

常人道虎父無犬子，在人們心裡，衛二娘的女兒定然也是她那樣驚才艷艷的女子，也定能征戰沙場，英勇無畏。

原主的確還不錯，但比起衛二娘來差遠了，更別說她為了一個男人低聲下氣委屈卑微，這是衛二娘絕對不會做的事情。

衛二娘性格高傲，千萬男子也抵不過她一個眉眼，她嫁給雲烈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因為合適。她永遠不會因為別人失去自我，她就是她，永遠不會因為他人而改變。

雲菲瞬間就理解為什麼京城貴女一個個以衛二娘為榜樣卻總是輕視原主樂的看原主的好戲。

所有人都覺得原主應該成為衛二娘那般的女子，結果她成為了一個戀愛腦，原本的看中便都成了恨鐵不成鋼，在原主一次次的為愛卑微后化作了輕視，就連皇帝都不願意管她了，否則以原主的身份怎麼可能落得那樣的下場。

所以不作不死的遠不止雲錦瑟一個。

雲菲收回思緒，她很少會同情為愛卑微的女人，更別說原主這樣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爛的傢伙，不過看在自己用了她的身體而她自己也沒有遭到透頂，她倒是會滿足原主的心愿，不然她黃泉路上都走不安穩。

雲菲穿上屬於衛二娘的盔甲，騎著高頭大馬走出了京城，她身後數萬大軍肅穆，遠離京城而去。

原本氣氛低迷的京城再次歡呼雀躍，充滿歡笑。

當年亂世，曾有一位奇女子身穿鎧甲，一身紅袍，心懷天下，驚艷世人，那是所有人心中的女戰神，所向披靡，英雄無畏。

如今她的女兒披上了她的戰甲，定然也會和他那樣將百姓從亂世之中拯救出來，再不用受戰爭之苦。

所有人都這麼堅信著，就連雲菲離開前，夏侯明珠都專門過來一趟表示自己對她的信心。

這樣盲目的信任讓雲菲感到一絲壓力。只是一瞬間，她就明白了原主為何會眼瞎愛上了楚天凌。

在所有人眼中，她是衛二娘的女兒，理所應當比任何人強大，就連她的親生父親都認為她和她母親一樣有主見，內心強大，顯然自小喪母的原主是不可能如衛二娘一般強大的。

楚天凌是很糟糕，但的確是唯一一個不在乎原主身上衛二娘之女身份的人，在他眼中，原主只是一個他甩都甩不掉的未婚妻。

原主渴望得到認可，而不是被所有人只當做衛二娘的女兒。

雲菲帶著大軍越行越遠，越發覺得命運弄人，原主從出生就擁有了太多的光環，這些光環都是她早逝的母親賜予的，對她來說光環早就成為了枷鎖。

行軍大半個月，雲菲帶大軍來到了邊關，此時雲烈帶兵抗擊遼國軍隊，暫時不在，軍中所有一切交由洪將軍管理。

洪將軍已到中年，因為臉上有一道猙獰可怖的刀疤，尚未婚配，他是軍中老人撿回來的孩子，一直在軍隊里長大，從前朝老舊破碎的帳篷到姜國溫暖寬敞的軍營，從一個馬夫成為一代將軍。

洪將軍看到雲菲的身影立馬迎了上來，早年他也曾在衛二娘手下賣過命，對雲菲自然有十分特殊的感情。

「你怎麼過來了？」他眉間緊皺看似不滿，實則擔心雲菲的安危。

所有人理所當然的認為衛二娘的女兒也會和衛二娘一樣強大，卻忘了她現在也不過剛剛及笄，還只是一個十五六歲大的小姑娘。

在雲菲那個時代，這個年紀的小姑娘還在上初中，還是天真不知事的年紀。便是當年的衛二娘在這個年紀也在閨房坐著女紅。

「洪叔何必緊張。」雲菲瀟洒下馬，一把握住洪將軍的手安撫道。

原主會落得那樣的下場，和世人有很大的關係。

衛二娘很優秀，乃是數千年難得一見的奇女子，可怎麼能用她的成就來要求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呢？

每個人生來不同，就算是親生母女也有自己該活成的模樣。

原本雲菲對原主是輕視的，現在只剩下同情，從小生活在這種情況下，她沒有黑化沒有墮落沒有崩潰真的很強大了。雲菲不是原主，她沒有親身經歷過原主的難堪，但她經歷過無數過世界，類似原主這樣的情況已經遇到過太多了，多到不會在心裡泛起漣漪。

她簡單說了幾句話，安撫住洪將軍，隨意吃了一頓午食便和洪將軍了解此處的情況。

此次遼國發號施令的人乃是遼國太子耶律古，他曾經來過姜國京城，又從雲錦瑟那裡了解到很多姜國的秘密。便是他藉機設計害死了夏侯定。

如今姜國上下最恨的就是這位遼國太子。

邊關戰事緊急，前朝昏君大肆徵兵，不少少年孩童強行征入軍隊，死傷大半，人口銳減，這些年人口才慢慢增長回來，軍中兵力不足。

雲菲環顧四周，這些士兵大多都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眼眸里神光熠熠，滿是抱負。

走到一群新兵那裡，雲菲腳步遲疑，她看向人群，駐足幾秒，朝著人群走去。

她似乎看到了一個熟人。

這些新兵剛剛從中戰場下來沒多久，有人目光興奮，也有人目光顫抖，臉上還帶著臟污，身上的血跡尚未擦乾。

他們興高采烈地討論著自己的戰績，唯有一個人安靜的可怕，他一個人坐在那裡，頭低垂著，看不清神色，頭頂的髮絲略微凌亂，額角還有一點血污。

「穆澄，你怎麼不說話啊。」一個年級小伙看他不說話，主動搭茬，他伸手攬過他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

那個叫做穆澄的男人明顯很不適應這樣的親密，他的身體僵硬，很不自然的推開了他的手臂。

「穆澄，你是娘們嗎？」被推開的年輕小伙很是傷心，「大家都是男人，沒必要吧。」

穆澄微微抬起頭，滿臉的泥污也無法掩蓋他獨特的氣質和天生的英俊，「我不太喜歡這樣。」

「耗子，你看人家白白嫩嫩的，可跟我們這種糙漢子不一樣。」一旁的男人取笑道。

穆澄笑的尷尬。

此時雲菲緩緩走來，她從未掩蓋自己的女子的身份，所以那群新兵看到她過來頓時一驚，紛紛站了起來。

穆澄不明所以，轉頭望去，兩人四目相對。

雲菲微微一愣，原來是他。

她沒有說出穆澄的身份，而是轉頭和大家介紹自己的身份，若是其他女人或許會在此時遇到世俗的反對，只因為她是衛二娘的女兒，一切便變得不同。

這個身份是桎梏也是最大的優勢。

得知雲菲身份，眾人看向她的目光都不同了，帶著幾分敬佩。

穆澄看著和往日完全不同的雲菲再次低下頭顱，再也不敢看她。

他也是聽著衛二娘的傳奇長大的，如此敬佩巾幗英雄的他到底從什麼開始變得傲慢，自以為是的認為雲菲會是雲錦瑟口中的那種女人呢？

雲菲就算不如衛二娘那般優秀，也絕對不可能是心胸狹隘容不下自己庶妹的女人。

雲菲撇撇嘴，誰能想到當年的少年天才居然變成現在這副模樣，面前的穆澄正是離開官場不知所蹤的沈慕白。

雲菲落落大方，和這些新兵說笑幾聲才大步離開。直到她離開之後，幾人都在一直討論她的風采。

「真不愧是女戰神衛二娘的女兒，當真是女中豪傑，看著就十分的不一樣。」耗子連聲驚嘆，眼底眉梢滿是欽佩。

沈慕白看著雲菲遠去的背影，目光複雜。雲菲沒有拆穿自己的身份，他心裡也鬆了一口氣。

當初那件事發生之後，他受到了很大觸動，他曾經以為自己天賦絕佳，天資聰穎，自負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沒想到他是天底下最蠢的蠢蛋。

祖父舍了臉面才保全他，回家后他沒有叱責沈慕白，只是連連嘆息。沈慕白卻覺得心像是刀割一般痛苦，他以為自己會是沈家的榮耀，卻不想自己差點毀了整個沈家，也辜負了祖父的希望。

出了這種事情，他註定無法返回官場。他也永遠無法原諒自己做過的那些事情，尤其是夏侯定死後，他更加無法原諒自己。

若非自己色迷心竅，若非他妄自尊大，耶律古根本不可能離開京城，他的好友夏侯定也不會死。

是他害死了夏侯定，還害得無數無辜者喪失性命！

這樣的罪過需要他用一輩子來償還。

他隱姓埋名，棄文從武，進入了軍隊，從最底層的士兵做起，直面戰爭最殘忍的一面，這才知道當初在朝堂上高談闊論的自己多麼的可笑。

他什麼都不懂，怎麼可能運籌帷幄，更何談決勝千里。

他會慢慢變強，去真正了解這個國家，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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