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說
白長史沉默了一會，似乎是在消化楊明心剛剛說出的內容。
她生於皇權決定一切的時代，也曾見過許多流民，並且在心中默默斥責那些辜負了帝王期待的官員們，也曾幻想過若自己有一日成了皇子公主，要如何懲治那些無才無德的官員們。
只是她從未想過，那樣做根本改變不了什麼。
「公主，臣……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很久之後，白長史才開口，「只是，百姓還能如何呢？」
以她的思維，根本想不到這樣的事情能有什麼解決辦法，甚至感到了一絲絕望。
楊明心看着她的神情，知道自己剛剛的一番話算是說成功了。
「你有沒有想過，讓百姓成為這個天下的主人？」楊明心的聲音不大，這話也只有房間內的兩人能夠聽到，「百姓耕種了土地，百姓建造了城池宮殿，百姓稱為軍隊，抵禦外敵，保護我們的國家，相比起他們，我們這些所謂的皇族，又算是什麼呢？」
楊明心說完之後，靜靜的觀察白長史的神情變化，她剛剛雖然氣憤，但也沒到憤憤不平的說出那麼多話的程度，而是打算藉助這個機會，開始逐漸改變自己身邊最得力助手白長史的想法。
白長史對自己是絕對忠誠的，但是她希望白長史所擁有的不僅僅是對一個皇族公主的忠誠，而是對一項可以稱之為事業的忠誠。
她很清楚，對一個人的忠誠是很容易被改變的，因為楊明心不可能事事都做得讓白長史滿意，也不可能在處理任何事情的時候都不犯錯誤，所以她希望自己的這個助手，是一個認同自己的觀念，並且能夠獨立思考，然後能夠成為自己夥伴的人，並非一個自己說什麼就做什麼的傀儡。
目前看來，她剛剛的那番話，已經有些成效了。
「公主……容臣回去好好想想這件事。」白長史似乎受到了什麼衝擊，她有些失神的行禮告退，離開了楊明心的房間。
青岫在她出門的時候推門進來，有些奇怪的看了白長史一眼。
「公主，白長史怎麼了？」青岫將茶點端了上來，「怎麼出門的時候神不守舍的。」
楊明心笑了笑，拿起一塊新做的茶點放進嘴裏，說道，「只是接觸了一些暫時無法理解的東西而已。」
青岫「哦」了一聲，然後才想起自己進來除了端茶點過來還有別的事情，於是說道，「公主，白老將軍說您若是方便，請您過去一趟。」
看來自己這位外祖應該也是看到了今日官道上四處都是流民的場景了，大約心中很是不忍吧。
於是她帶着青岫去了白老將軍的房間，白老夫人舟車勞頓一天已經睡下了，只剩下白老將軍披着衣衫坐在桌前，神情有些鬱結。
「外祖怎麼還不休息，」楊明心關心的坐在他身邊，「這麼晚了，明日又要趕路，您這樣不睡覺怎麼成。」
體驗過了古代的趕路之後，她才明白舟車勞頓的具體含義，坐在據說專門減震設計過的轎輦上，她一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都感覺自己渾身快要顛簸的散架了，更別說白老將軍這種花甲之年的老人。
想到明天還要坐一整天這樣的轎輦，她開始瘋狂思念現代的汽車和高速公路。
「我睡不着啊！」白老將軍長嘆道，「今日官道上的情形你也都看見了，江寧的百姓竟然已經淪落至此，實在是不應該，不應該啊！」
白老將軍一生都在各地征戰，因此對各州府的環境都比較了解，也知道這裏原本是江南富庶的地方，卻沒想到來到這裏之後看見百姓竟然如此流離失所，一時間心中鬱結，以至躺在床榻上也根本睡不着。
「外祖，江寧都是如此，您是否想過其他州府的百姓，如今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楊明心並沒有試圖勸慰白老將軍，因為原本就存在的事情並不會因為自己的幾句勸說就消失，它擺在那裏的。
「想過，江南這樣的豐饒之地都已經民不聊生，只怕其餘州府的百姓，日子已經過不下去了。」白老將軍閉上了眼睛，「我年輕時曾去過許多地方，那時的百姓們雖然也被當地的官吏和豪強盤剝，但日子總還是能過下去的，不過是二三十年光景，換了一代帝王之後，這些官員和豪強們竟已變本加厲至此，實在令人心中憤恨！」
說着，他一拳錘在了桌子上，震得桌上的燭火晃動搖曳起來。
楊明心趕忙拉住了白老將軍的手，說道，「外祖母還在休息，您消消氣。」
白老將軍剛剛在氣頭上，現在才想起自己正在屋中，妻子還在身後的床榻上休息，於是動作和聲音都放輕了幾分。
「我現在竟然不知，是否應該支持當今的陛下繼續做這個皇帝了，」白老將軍也不在乎是否有人偷聽，神情也帶着幾分落寞，「鄭江流謀反，他不聞不問，百姓流離失所，他置若罔聞，一心沉溺在過往的成功之中，卻害得天下百姓糟次劫難。」
「其實，就算是換個明君，也很難改變這裏，」楊明心倒是很清楚這一點，「百姓流離失所的癥結，表面是在廟堂之高，本質確實在當地的豪紳與地方官吏身上，無論換誰做皇帝，他們都會強買強賣，也都會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顧百姓的死活。
因為在他們得眼裏，這些平民百姓大約還不如他們所養的狗重要，因此他們只會想盡辦法盤剝，將這些百姓的血肉榨乾，再敲碎他們的骨骼，將骨髓也吸的乾乾淨淨，他們這些人從骨子裏就帶着罪惡，哪怕改朝換代，只要這些人還在，並且能夠為官員提供足夠多的利益，或許有一些心志堅定的官員不會被他們腐化，但更多的仍是我們如今看到的這樣，地方官吏和豪紳沆瀣一氣，一同盤剝百姓。」
楊明心的語氣中帶着幾分義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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